林喬倒是沒說什麼,這種事她向來少說廢話,有那時間,還不如課堂上見真章。三班班主任也知道她這個性子,聽說要各講半節,忍不住笑了,“也不知道我那天有沒有課,沒課我也過去看看。”
這對比得多慘烈啊,估計學生們聽完,家長更得向學校反映了。
那小鄭肯定沒聽過林喬講課,不然絕對不敢答應。
高組長一聽也笑了,長腿在桌前翹起個二郎腿,“那你可得早點兒,估計那天得去不少人。”
偽造籤名這事太惡心人了,開完會回去,不知多少人得在背後罵,搞不好這幫人到時候都會去。還是小林這個主意好,她能蹦,就讓她自取其辱,省的沒有對比,她還真當小林是仗著婆家有能耐。
林喬中午回家的時候,這件事對她已經沒什麼影響了,倒是沒想到家裡今天又有客人。
“你說她至於嗎?都早八百輩子的事了,也值得她這樣?”是老周絮絮叨叨的聲音。
林喬開門走進去,跟對方打了個招呼,“周哥來了。”然後對方一轉過頭,就著實愣了下。
老周一看就是幹政委的,長得斯文白淨不說,人也很有親和力,整天笑呵呵的,胸前口袋裡永遠別著支鋼筆。隻是那張笑臉此刻全是委屈和憤怒,左臉從下颌到脖子,還有兩條長長的傷痕。
這是兩口子吵架,被他老婆撓了?
林喬頓了下,什麼異樣都沒表現出來,走過去把手裡的鑰匙放在了茶幾上。
她沒大驚小怪,更沒笑,老周臉上的不自在顯然少了不少,和她打了個招呼,“小林下班了。”就繼續和季鐸嘟囔,“你說她這樣,我還怎麼去上班?她就算要撓,就不能選個看不著的地兒?”
敢情撓不是問題,撓在被人看到的地方才是……
這位周哥要求都這麼低了嗎?
林喬忍不住看了季鐸一眼,發現男人神色如常,比她還看不出異樣,隻指指面前的藥瓶,“你自己上。”
“不上。”老周保持著最後的倔強,“現在一上,不都知道我被老婆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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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著又開始吐苦水:“你說我那時候又沒結婚,又沒對象,給人寫個詩怎麼了?人家韋春對象都沒說什麼,她倒好,去趟醫院,也不知道從誰那聽說的,一回來就動手,好像我多對不起她。”
“韋護士對象可能還不知道。”季鐸見他不用,就把藥瓶收了起來。
這話聽得老周一噎,“咋了?她對象要是知道,還能跟你嫂子一樣,上來打我一拳?”
季鐸望著他,沒說話。
老周立馬慫了,聲音都壓低了,“不是吧?還真能動手啊?你們一起集訓過,她對象身手怎麼樣?”
這慫樣看得林喬真有點忍不住了,偏頭無聲憋笑,剛好和季鐸掃過來的視線碰了個正著。
男人目光平靜,說出來的話也平靜,但就是莫名噎人,“打三個你應該不是問題。”
老周沉默了,老周鬱悶了,然後突然很嚴肅問了一個問題:“那你嫂子和他打呢?幾幾分?”
林喬實在沒憋住,下意識在身邊抓了把,才勉強控制住自己的表情。
等那陣笑意過去,她才發現自己抓住的是季鐸放在沙發上的手。男人顯然也察覺了,皺眉望向她,隻是沒說話,也沒把手抽回去,估計是礙於老周在場,不想動作太大,反而讓人注意。
林喬立馬收了回來,用口型跟男人說了聲“抱歉”。
季鐸收回視線,什麼都沒說,看眉頭依舊沒有松開。
這年代哪怕是兩口子,大街上都沒有肩挨肩走的,更別提挽著胳膊牽著手了,估計這老幹部有點無法接受。
但林喬又不是故意的,還能真寫上五千字檢討,深刻反省自己的錯誤啊?
她轉頭望向老周,“嫂子跟你感情一定很好吧?不然都婚前的事了,誰還會在意?”
“那也不能撓人吧?這我還怎麼出門?”老周更在意的顯然是面子問題。
尋常兩口子吵個架,男的臉被撓了,都要被笑上半天,他要頂著這兩道去軍營,大家今天就不用看別的熱鬧了。
林喬想了想,“要不你就說來我家摘棗劃的,正好我家大棗能吃了,你帶點給嫂子和孩子。”
沒想到季鐸也在這時開口,“你就說來我家摘棗劃的。”
兩個人倒是想一塊兒去了,不禁轉過頭,又同時朝對方望了一眼。
這在老周看來,就是默契對視,不由感覺到牙酸,“你倆行了啊,我這還悽風苦雨呢。”
虧他還以為季鐸前些天問他夫妻生活,是兩口子吵架了,人家這不過得比他強?
老周說完,還真琢磨上了這個摘棗的可行性,也就沒注意到林喬很快收回了視線,季鐸卻又多看了她一眼。
“那我摘點,摘完就回去了。”老周撸起了袖子,“省的中午沒回家吃飯,你們嫂子又找我茬。”
不過他這幹政委崗的,顯然沒季鐸這種指揮崗身手好,個子也不夠高,最後這些棗幾乎全是季鐸摘的。
其實要是有大塑料布就好了,鋪在樹下拿杆子打就行,可惜現在沒有,林喬隻能端了個搪瓷盆,跟在季鐸後面。男人摘一點,往她盆裡丟一點,季鐸動作利落丟得也準,倒也沒用多少時間。
見盆差不多滿了,林喬端得手也有點酸,季鐸單手接過,拿著去了廚房。
“不用洗,我回去自己洗就行。”老周在後面不好意思道。
他跑來找季鐸,主要是因為季鐸話少,嘴嚴,還不會笑話他,是個再好不過的傾訴對象。沒想到人家兩口子不僅幫他出主意,給他送大棗,親自幫他摘完了,還要幫她洗出來。
老周那個感動啊,然後就見季鐸倒出一小半洗了,裝進盤子裡遞給林喬,剩下沒洗的才給他。
敢情人家是洗了自己吃的,他這純屬自作多情……
老周滿心感動瞬間少了一半,不過還是感動的,臨走前,還特地又跟兩口子道了個謝。
林喬端著盤子看著他出門,大概怕不夠像,還特地折回來用樹枝在臉上又劃了一道,拿了個棗子邊咬邊笑著問:“周哥家嫂子真那麼厲害嗎?”想想這都是男人摘的,還順手遞給季鐸一個。
季鐸平時不大愛吃這些,但還是接了,“嫂子在小學教體育,以前是散打運動員。”
“那她隻撓周哥兩下,還是手下留情了?難怪周哥問她和韋護士對象誰更能打。”
院裡這棵棗樹品種不錯,結的棗子還挺甜,林喬準備下午帶一點去辦公室。隻是老周太有意思,她一邊往裡走,一邊忍不住又問了句:“周哥這麼愛浪漫,怎麼找了個嫂子這樣的?”
她對別人的事倒是比他關心多了,季鐸本想將那顆大棗丟到茶幾上,想想還是留在了手裡。
正好林喬沒聽到他說話,轉眸望來,又大又亮一雙鳳眼裡還殘留著笑意,他到了嘴邊的簡潔回答就頓了頓,“老周和嫂子是丁旅長愛人介紹的,他愛人喜歡給他手下的兵介紹對象。”
“那沒給你介紹嗎?”林喬丟掉棗核,又從盤子裡拿了一顆。
她也就是話到這了,隨口問了句,問完才想起這男人似乎不大愛闲聊,更不愛說自己的事。
正準備岔開話題,那邊季鐸已經淡聲道:“介紹了。”頓了頓,又補充,“介紹了兩個,我沒看。”
這林喬就有些意外了,“都沒看嗎?我看你也不知道娃娃親那事吧。”
這還是兩人結婚後,第一次談起兩家這門娃娃親。
不,其實兩人結婚前也沒談過,就連那次相親,也是公事公辦攤出彼此的條件。
現在想想,他們一個被迫求助,一個趕鴨子上架,要論感情基礎,比那些相親結婚的夫妻還不如。
季鐸下意識在手裡的大棗上咬了口,“你呢?要是沒這門娃娃親,準備怎麼辦?”
“要沒這門娃娃親啊。”這個林喬還真想過,“那我就跟我堂哥一樣,出去做黑戶。”反正這年代戶籍不聯網,隻要有門路,是可以想辦法在其他地方上戶口的,隻是那就艱難了,早期要吃很多苦。
林喬能想到,季鐸自然也能想到,他們能結這個婚,還真是陰差陽錯。
這讓他心緒有些復雜,大棗嚼在嘴裡都沒注意味道,“你當時就沒慌過?”
“慌過。”林喬給了他個意想之外的答案。
事實上認識這麼久,他好像從沒見林喬露出過慌亂,無論遇到什麼事,林喬表現出的永遠是冷靜、鎮定。
但林喬真的慌過,在她發現自己穿到了本全然陌生的書裡,還因心疾躺在炕上的時候。
即將被賣的命運,還有毫無行動力的現狀,有那麼一刻她也想過,是不是噶了就能穿回去了。
“不過慌也沒用啊,我要不自己想辦法出來,就隻能嫁給馬榮亮了。”
林喬對此很坦然,但也因為坦然,讓她那句看似輕飄飄的慌也沒用,聽起來卻格外地重。
或許這才是她誰也不依靠的原因,因為在她的成長中,就沒有人給她依靠……
這讓季鐸想起了他們那次談話,或許對於她來說,他突然跟她說什麼信任,就像是個玩笑。
正想說些什麼,林喬目光突然落在他手上,表情古怪,“季團長,大棗好吃嗎?”
這丫頭也隻有在對別人介紹他時會叫他季鐸,平時要麼沒稱呼,要麼就是季團長,以前還叫過他小叔。
季鐸情緒還在之前想到的事情裡,隨口道:“還行。”
然後林喬就不說話了,看著他的表情愈發古怪。
季鐸覺察出不對,順著她的視線低眸望去,終於發現大棗被咬過的切面上,清晰無比的一個蟲洞……
下午林喬把棗子帶到辦公室,分給眾人的時候特地提醒了句:“裡面可能有蟲啊。”
她對季鐸當時那表情印象太深了,明明看著還是一副嚴謹冷肅,可就是讓人覺得他整個人都不太好了。
這男人本就不重口腹之欲,搞不好今天過後,大棗會和海鮮一樣,榮登他的食譜黑名單。
這年代的果樹都不打藥,大家也都知道,每人過來抓兩顆,不多會兒就分得差不多了。還好高組長進來的時候,大家還給他留了點兒,他過來拿了,“剛我在樓下看到,學校訂那批器材送到了。”
“送到了?”林喬的辦公桌就在窗邊,聞言往外看了眼。
旁邊的實驗樓下果然停了一輛老東風,後勤的人正在那邊卸東西,因為全是玻璃制品,卸得非常小心。
不多會兒就有人拿著單子來找林喬和高組長了,“你們化學要用的東西,你們過來看看都放哪兒,怎麼放。”
這個不懂行的人還真不能亂搞,林喬和高組長都放下手頭的事,先去幫著化學實驗室整理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