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他和自己說這麼多,講這麼細,怎麼倒像是怕自己不同意,在想方設法說服自己?
季鐸望一眼窗外客廳的方向,又回眸望侄子,“你小嬸那邊,你還是不打算說?”
季澤立刻就像被戳中了心事,露出幾分尷尬,“我這不是覺得拿不出手嗎?好歹再等等,等我幹出規模來的。”
他對林喬的心情很復雜,越覺得羞愧就越沒辦法面對,越覺得林喬不錯就越不想林喬看到自己不夠好的一面。
而且之前沒瞞還好,這一瞞,他就更沒法開口了,尤其是現在什麼都沒做出來的時候。好像隻有廠子建起來,在燕都站穩腳跟,甚至推向更遠,他才有底氣站在林喬面前,說他沒有辜負林喬的配方。
這種微妙的心思他也不知道怎麼跟小叔說,另外還有一層顧慮,就是他媽。
“我媽那邊,做不出點成績,我也不敢讓她知道。”一個小作坊和一個大工廠,顯然是後者更有說服力。
雖然大工廠他媽也未必願意,但在外面已經闖出了名頭,他媽面子上多少能好看些,說不定也能少折騰些。
季鐸一直沒有做聲,就那麼看著他,聽他說完。
這就讓季澤很沒底了,他這小叔向來喜怒不形於色,這突然連話都不說了,誰知道是不是在生氣啊。
可話都已經說出口了,他也的確顧慮重重,隻能露出點討好和懇求,“很快的,就再等一小段時間。”
還伸手比了個一點點,無論表情還是眼神,跟小時候他賴在季鐸身後要季鐸帶著時一模一樣。
“隨你便。”季鐸轉身就要走,人到了門口又頓住腳步,“你這次擴大生產規模,需要多少資金?”
“怎麼也得兩三萬吧。”季澤道,“主要就是建庫、買缸和買車,我這有一點兒,再去銀行少貸點兒。就是這麼一來,接下來賺的錢都得投進去,還得還貸款,恐怕短期之內我都沒辦法給小嬸分成了。”
自從決定不去國外買生產線了,他做生意都摳了,隻要能不花,那就盡量不花,把錢全用在刀刃上。
季鐸聞言沉吟了下,“你小嬸手裡應該有一萬多,我回去問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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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婚前他給了林喬一個存折,裡面有八千多,是他這些年存下來的,結婚時老兩口給的改口費,還有別人送的禮金他們也都沒動。加上這幾個月他的工資,林喬賣肥皂分的,怎麼也得有個一萬三四。
“那我就不用去貸款了。”季澤卻沒有說要借,“就當小嬸入股的,我再給她提半成分成。”
隻要別出什麼問題,這些錢投進去,用不上半年就能回本。僅靠那半成,一年林喬也能賺回來。
季鐸沒再說什麼,兩人收拾好回到客廳,季玲正盯著茶幾上一個玻璃杯驚呼,“真的會跳舞诶!”
大玻璃杯裡盛了半杯水,幾個葡萄幹正在裡面歡騰地上下遊移,從杯子外面看,還真像是在跳舞。
小姑娘瞪大眼睛看林喬,“這是怎麼做到的?”
林喬就指了指玻璃杯,“裡面放了小蘇打和醋,這兩種東西發生反應,會產生一種叫二氧化碳的氣體,附著在葡萄幹的表面,推著葡萄幹向上浮。等浮到水面,氣體升華到空氣中,就又會沉下去。”
季玲聽得似懂非懂,但這不妨礙她發出贊嘆,“化學真有意思!小嬸嬸也好厲害,什麼都懂!”
“你宋靜姐姐也懂,她也是教化學的。”葉敏淑在旁邊沒忍住說了句。
“那她給我補課的時候怎麼沒做過?”季玲才不想聽,見杯子裡沒氣泡了,忙問林喬:“我能做個試試嗎?”
林喬帶著小姑娘去廚房做實驗,出門正碰上叔侄倆,季澤立馬就想到了剛剛在書房裡說的話,眼神下意識一閃。
林喬起先還沒注意,等做完從廚房回來,目光不經意和對方碰上,對方再次閃了下,又假裝無事看回來。
這怎麼看著這麼像心虛啊?這心虛八成還跟她有關。
林喬忍不住朝季鐸望去,發現男人正在陪老爺子下棋,神色間一派冷靜沉著,什麼都看不出來。
但接連兩次,林喬要是再注意不到,那就是個傻子。何況等她收回視線,那邊大侄子又偷偷瞄了她一眼。
這林喬就有點好奇了,飯後回房間歇午覺的時候,不禁問了男人一句:“和小澤在背後說我壞話了?”
這一句似笑非笑的,比起質問,倒更像是調侃。
季鐸正把徐儷曬在外面的被子抱回來,聞言眼皮都沒抬一下,“沒。”
“那小澤幹嘛一直不敢看我?”林喬坐在床邊仰了臉,“我幾次和他目光對上,他都躲開了。”
這回男人倒是抬了眸,隻是眉心也蹙了,“你總看他幹嘛?”
“你別跟我說是因為我看他,他不好意思才躲的。”林喬一挑眉,覺得這男人在跟她玩進攻才是最好的防守那一套。
季鐸倒沒想這麼說,但他也沒什麼更好的解釋,幹脆道:“還不是時候,以後再跟你說。”
做生意這件事,他本來覺得越早告訴林喬越好,畢竟都要建廠長久地做下去了,林喬早晚會知道。可小澤這小子太藏不住事,這就讓林喬看出不對了,要是跟林喬相處多了,換人那事早晚露餡兒。
與其到時候麻煩,還不如隨他的意先繼續瞞著,讓他在商場上再歷練歷練。
就是不知道這麼說林喬會不會不滿意,季鐸等了等,等林喬下一句問話,林喬卻隻是“哦”了聲,不再提了。
這就讓他有點難受了,不禁又看了林喬一眼,“你還有什麼想問的?”
男人目光沉著,俊臉冷肅,好像在問來找他匯報工作的下屬“你還有事嗎”。別說林喬本就不是非得深究,就算是,看他這樣也不想問了,“沒了。”人往床上一躺,就準備開始睡午覺。
這季鐸就更難受了,望望她合上的雙眼,難得解釋了一句:“不是不想和你說,現在還不是時候。”
平時他自己的事,他都懶得解釋,碰上他大侄子,他倒是怕她誤會了。
林喬睜開眼,安撫了對方一句,“沒事,要是和我沒關系,不跟我說也行。”
多麼地通情達理,多麼地懂事體貼,體貼得季鐸就像被什麼噎了下,上不去下不來。
“林喬。”他沉聲叫了林喬一句。
這是不想讓她睡了是吧?
林喬都有些後悔剛多嘴問了那一句,幹脆支肘坐起來,“是,首長您吩咐。”
為了睡午覺,她頭發都已經散了,就那麼半垂在肩頭,仰起臉看人的時候,眼神慵懶中還帶著點困倦的水意。季鐸低眸看了她半晌,愣是沒想出要說什麼,總不能說你倒是多問我兩句吧?
這可真是操蛋,以前他是懶得解釋,現在就算想解釋,也不知道該怎麼解釋。
季鐸凝眸注視林喬良久,最後隻道:“沒事了,你睡吧。”轉身出了房間,沉眉從煙盒裡敲出一支煙。
剛要點,那邊正準備偷偷開溜的季澤看到他,跟他打了個招呼,“小叔你沒睡啊~”
大概是有了前進的方向,這小子一臉精神煥發,看得季鐸盯了他半晌,“以後你自己的事,你自己解決。”
季澤:“……”
季澤還真挺精神煥發的,中秋一過,立馬跑去和他賣熟了那一片的商店談了合作。
批發價定在了九毛,商店一塊錢零售,這樣他隻要定時給商店送貨就行了,這邊負責銷售的人手可以全抽出來。
抽出來幹嘛?
當然是去剩下的地方打假,堵死那父子倆的路。
季澤也是下了工夫的,把秦家父子賣過的地方全在地圖上標記出來,推測出大概的規律,專讓人去他們接下來可能會去的地方賣。
這些人一水兒的紅背心,自行車後面掛著板車,板車上整齊排列的塑料油桶,不用吆喝都足夠引人注意。
季澤還分別在背心上和油桶上寫了“木子液體肥皂”,分別取他和林喬姓中的一半,也算做個標識。
這把車子騎出去轉一圈,再吆喝兩聲,解釋幾句怎麼分辨真假,誰還去買那些挑著扁擔賣的假貨?
秦家父子出來叫賣了一圈,沒人買。
換個地方繼續叫賣,嗓子都快喊破了,依舊沒人買,還收到好幾個白眼。
正準備找人問問,一輛掛著板車的自行車在前邊冒了個頭,看到他們立馬又折回去,不多久,帶了兩個人過來,“你們說那賣假貨的是不是他們?”
“對,就是他們。”
兩個大媽抡著瓶子就衝上來了,“喪良心啊!連老人的錢都騙!趕緊給我還錢!”
秦家父子還挑著扁擔,哪有她們腿腳利索,轉身這一跑,是桶也灑了,人也摔了。
第二天再換一個地方,依舊沒人買,現在大家全知道認準紅背心和塑料桶了,也知道但凡稀的都是不好用的假貨。
季澤總算出了這口惡氣,也順藤摸瓜找到了秦川所在的肥皂廠,一封舉報信把秦川拿廠裡的配方偷偷在家做肥皂賣的事捅了出去。秦川壞他名聲,他就壞秦川的根本,大家禮尚往來,誰也別怪誰。
木子液體肥皂在燕都刮起紅背心熱的時候,林喬所帶的四班迎來了高二學年的第一次考試。
追加投資的事季鐸找時間跟她說了,這男人明顯是想擴大規模,她也就給了,畢竟還多給了她半成的分成呢。
因為放棄了輟學提前參軍,軍子這一次竟然難得有了點緊張,一直問齊懷文:“你說我這次能考好吧?”
齊懷文被他連問好幾遍,終於說了句:“你自己覺得你可能考好嗎?”
軍子:“……”
和他隔了個過道的王國強聞言,倒是安慰他:“考不好也沒事兒,按林老師說的,你也沒什麼下降空間了。”
軍子:“……”
不過聽了這兩句大實話,他倒的確不怎麼緊張了,會做的做,不會做的編點答案上去也沒空著。
林喬批到那字跟狗爬一樣的卷子時都挑了挑眉,還特地扒了下卷頭,果然上面寫著“梁軍”。
臭小子可以啊,這回又及格了。雖然跟上次的分數差不多,但這次可沒有李小秋押對一道大題。
正準備翻下一張,旁邊一二兩個班的物理老師“咦”了一聲,也扒開卷頭看了眼,喊齊副校長,“齊懷文的卷子。”
“他又交白卷了?”齊副校長都成了條件反射,一聽立即皺起了眉。
“不是。”物理老師眼神復雜,也不知道該怎麼形容,幹脆把卷子遞給他,“你自己看吧。”
林喬倒是想到了什麼,循聲望過去,果見齊副校長越看越錯愕,最終全被復雜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