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我自己去問吧。”
高組長說著就要往外走,老曲卻又望向了林喬,“還有件事,曾校長讓你去他辦公室一趟。”
這又是駁回高組長的申請,又是找林喬,高組長和林喬對視了一眼。
“還是我先去吧。”林喬說,畢竟曾校長先找的她,兩個人總不好一起過去。
高組長沒有意見,轉身又坐了回去。
林喬來學校有一個月了,打交道的一直是齊副校長,還沒見過學校這位曾校長。
不過對方的事情她倒是聽說了一些,曾校長是這兩年才回來的,之前被打倒下放去養豬了,校長的位置也被人奪了權。
這種情況在當年還挺多見的,尤其是學校,隻是這兩年撥亂反正,奪權那些人又被壓下去了,這些老知識分子也都回到了崗位上。
養了十年豬,再回到學校,曾校長顯然並不太適應。加上他年紀的確大了,十年下放生活也給身體帶來了不少負擔,所以學校事務大多都交給了齊副校長管理,自己隻做一些重要決策。
見到曾校長人,林喬發現對方也的確是盡顯老態。
不同於齊副校長,曾校長手指粗大,一看就是長期幹重活的,五十來歲的年紀也看著得有六十多。
更關鍵的是他的眼神,一片沉寂,裡面已經沒有了蓬勃向上,沒有了對教育事業的熱忱。
林喬一見,心裡便先沉了幾分,果然曾校長讓她坐下後,開口便是:“我聽有同志反映,你不僅借用了小禮堂,還幾次三番佔用學校資源,帶著學生們做一些對教學沒有用處的實驗。”
幾次三番……佔用學校資源……對學習沒有用處……
要說這個反映的人對她沒惡意,打死林喬她都不信。
不過她也沒急著插話,等對方說完了,才一抬頭,“我以為那十年已經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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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轉得突然,還正正戳在曾校長傷處上,曾校長一愣。
而林喬要的就是這一戳,把自己和對方同樣放到受害者的位置上,“我以為那個人人腦後長著雙眼睛,說句話都怕犯錯誤的年代已經過去了,沒想到國家都改革開放了,還有人搞這種誣陷告密的勾當。”
年輕姑娘目光鋒利,就那麼直視過來,像是在疑惑,也像是在憤怒。
曾校長質問的話頓了頓,不覺想起當初那個有口難辯的自己。
林喬也並沒有咄咄逼人,見對方一時無言,很快又斂了神色,“當然我說這是誣陷也不是沒有原因,您應該知道我是焦老師受傷後,臨時幫他代課的。”
曾校長點點頭,這個他的確知道,不然也不會覺得她這是小孩子胡鬧,並不妥當。
“那您知道我帶那兩個班這次的化學成績嗎?”
這話又讓曾校長一愣,因為這次隻是月末測驗,不是什麼大考,他又不教課,還真不是十分清楚。
“您要是知道,就不會這麼說了。”林喬沒有要謙虛的意思,現在也不是謙虛的時候,“就因為我那些對學習沒有用處的小實驗,高一三班這次的平均分跟上一名拉近了2.1分,四班拉近了4.3分。”
這曾校長還真是沒想到,就算老焦還在,也很難一下子提高這麼多分。
“所以我才說對方是誣陷。”林喬為自己喊起了冤,“明明我是想激勵學生們努力學習,才想出的這些實驗。”
其實她隻是個代課老師,無功無過即可,哪怕兩個班的成績下滑了一點,也沒有人會說她,尤其是四班。畢竟她是中途才接手的,年齡又在那,能不讓兩個班徹底垮下來就不錯了。
但她沒有,也因為她沒有,高組長和齊副校長對她一直都頗為欣賞。
如果曾校長再年輕個二十歲,或者沒經歷過那十年,他也會欣賞這樣的年輕人,可……
他抬手向下壓了壓,“你不要激動,我找你來也隻是了解下情況,沒有要批評你的意思。”
林喬並沒有激動,隻是在盡可能爭取主動權,然而這次對方沒再給她開口的機會,緊接著又道:“不過這個小禮堂呢,你的確申請了,教學用的粉筆也被你拿去做了那什麼粉筆炸彈,應該沒錯吧?”
這林喬無法否認。
曾校長就嘆了口氣,“年輕人想多讓學生們學點東西是好事,但你也要考慮到其他方面的情況。別的不說,光是經費,用了那麼多粉筆和試劑就很容易被拿來做文章,何況我聽說你這個實驗還不怎麼安全。”
他是那時候過來的,一點小事都可能會被無限放大,變成錯誤,自然希望年輕人做事都能謹慎一些。
“這個事既然有人反映到我這裡來,證明同志們已經有意見了,你以後還是注意點。”
意思是還是不建議她帶著學生做實驗,林喬正要再說什麼,外面腳步聲有點亂,像是出了什麼事。
曾校長出去看了看,是初中部的幾個學生,正在往醫務室那邊跑。
“不是說挺簡單的嗎?高一那麼多學生做了都沒事,怎麼咱們鄭老師一做,培養皿就炸了?”
“你小點兒聲,小心被人聽到。”
“聽到就聽到,她這一做就把自己劃傷了,還趕不上個學生,我還想看看到底是怎麼做的呢……”
幾個學生顯然是去拿醫藥箱的,但這個鄭老師也太菜了,還是在這種時候。
林喬當時心裡就是一沉,果然曾校長看了她一眼,“我就說這個實驗很危險,你要是有把握,能確保不會出事,你就自己做。至於學生們,讓他們看看就得了,你也沒上過實驗課,不是一樣學得挺好?”
她哪是沒上過實驗課?她就是因為這些實驗愛上的化學。
林喬很想反駁,但對方話都說到這個份兒上了,她再說什麼也沒用,隻能點點頭,回了辦公室。
高組長一見她表情,就知道不是什麼好事,“出什麼事了?”
“抱歉,你那兩個班的實驗恐怕不能做了。”林喬把事情和他說了說,“不知是誰盯上了我,連累你們班了。”
高組長一聽眉就皺了起來,“這誰這麼缺德,一點見不得別人好?”
見林喬坐在那裡沒說話,比平時更加沉靜,又安慰道:“沒事兒,這跟你有什麼關系。”
“我知道。”林喬當然不會為這個就陷入自責,她隻是有點生氣。
大家都是當老師的,就應該都盼著學生好才對。如果有競爭,那就光明正大地爭,玩這些算什麼意思?
而且除了高組長,哪個又跟她有直接競爭?高組長都沒說什麼,對方憑什麼?
這件事一出,高一一班跟高一二班果然很失望,雖然高組長在課堂上演示了實驗過程,可那和親手做怎麼能比?
很快三四兩個班也知道了,林喬一進四班教室,就見下面蓬勃生長的小白菜們全打了蔫。她動作一頓,把晾好的粉筆放到講桌上,“怎麼?自己的實驗成果不想要了,我可就幫你們摔著玩兒了。”
“誰說不想要了?”下面立即有了反應,隻是精神頭都不太高。
“那我念一下名字,一組一組上來拿。這個必須當場摔完,不能留到課後。”
“哦。”同學們還是興致不高,軍子跟林喬熟一點,幹脆直接問:“林老師,以後真不讓學生動手做實驗了嗎?”
以前他們也不能動手做,但那時候從來沒做過,也不覺得有什麼。可自從跟著林喬做過兩次,知道做實驗原來是這麼有意思的事,再讓他們像以前一樣沒滋沒味地上課,他們總有些不甘心。
林喬一抬眸,就對上一雙雙滿含失望又隱隱透出期待的眼睛,心裡突然有些酸。
她穿越那會兒信息大爆炸,小孩子從小就接觸過各種趣味小實驗,等上中學的時候,已經對這些沒了好奇心。眼前這些孩子卻因為種種原因,始終處於一種知識匱乏的狀態,能往他們幹涸的海綿裡注入一滴水,都足夠他們開心。
林喬沒有察覺自己的聲音變得很溫柔,“誰說你們以後不能做實驗了?”
軍子下意識看了齊懷文一眼,“不是說校長找到您,不讓您帶著我們做嗎?”
齊懷文沒說話,一雙桃花眼也望了過來,看來就是這小子聽到了風聲,幫大家打聽的消息。
“學校那是怕你們有危險。”林喬並沒有把大人那些齷齪事說給孩子聽,“再說學校不能做,還可以回家做,咱們家裡也是可以做很多小實驗的。實在不行,老師自掏腰包,也讓你們把實驗做了。”
看著那一雙雙如燈火般被點亮的眼睛,她一挑眉,“這點事老師還是能辦到的,但你們也得把成績給我拿出來。”
課上完,林喬就去找了齊副校長,“咱們學校的經費真不夠讓學生們動手做實驗嗎?”
她看學校的教學樓都是新建的,桌椅也不算舊,和原身所讀的鄉鎮中學相比,並不像是缺錢的樣子。
齊副校長也沒瞞她,“偶爾做點小實驗沒什麼問題,但要建實驗室,不夠,這個還得國家撥款。”
見林喬沒說話,他聲音溫和,“比起幾年前,現在已經好多了,別著急,一步一步來。”
能熬過那十年的老師都是有耐心的,對於齊副校長來說,學生能踏踏實實聽講,老師能安安生生上課,就比什麼都強,“你放心,國家需要人才,一定會重視對學生的培養,加大對教育的投資。”
林喬點頭,晚上回到家,一吃完飯就去了樓上寫材料。
對方可以反映,她難道就不能反映了?
她要給教育部寫信,闡明動手實踐對學習知識的促進和重要性,要求中學開設實驗室。
她甚至都不用費什麼力,從自身出發,從她那些學生出發,就能入情入理,寫上一大篇。
一口氣寫到脖子都酸了,林喬才後知後覺,她這是跟那些學生共情了。
穿過來這麼久,她雖然一直表現如常,心底卻始終記得這裡是一本書,這還是第一次如此共情。
是啊……
這裡每一個人都如此鮮活,有著自己的喜怒哀樂,有著自己的欲求,哪怕是遠離書中劇情的人,怎麼就隻是一本書了?
愣神間,有隻大手落在她後頸,接替她捏了捏。
男人沒說話,力道也不重,林喬還是瞬間回神,轉頭問:“給教育部寫信,要郵去哪裡?”
季鐸早就發現林喬今天不對,眉眼還是那副明豔的眉眼,人卻時不時出神,明顯心裡有事。她吃完飯就上來寫東西,他也就沒打擾,見她停下來揉脖子,才伸手幫著捏了下。
比起詢問她出了什麼事,林喬現在更想要的顯然是解決問題的辦法,季鐸言簡意赅,“你給我,我幫你郵。”
這就是林喬覺得他可靠的地方,他很少詢問那些細枝末節,給出的永遠是最直觀的方案。
“那你等我再潤色一下。”林喬放了心,感覺他掌心有些燙,捏這兩下還不如不捏,把他的大手拽下來,“你能到這個位置,沒寫過材料也見過吧?一會兒幫我看看有哪裡需要改的。”
要論又紅又專,她一個二十一世紀穿過來的,哪趕得上他這個土生土長的軍人?
季鐸就沒走,順勢把手搭在她椅背上,就著她翻看的動作大致掃了眼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