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這一插話,成功讓兩人之間劍拔弩張的氣氛滯了滯。
男生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齊副校長也勉強收了收怒色,一掃兒子,“你跟我來辦公室。”
他身形清瘦,齊懷文也正是抽條的時候,長得瘦瘦高高,父子倆看背影,其實還挺相像的。
林喬沒有跟上去,轉身回了辦公室。
理科辦公室裡大家已經重新開始批卷子了,隻是話題還繞著剛剛的父子倆,“老齊跟他兒子這是怎麼了?整天對著幹。”
“孩子大了不好管了吧,我們班也有幾個這樣勁勁兒的。”
“估計還是有心結,懷文小時候不這樣,每次跟著老齊來學校,都乖乖在一邊寫作業。”
這話是高組長說的,林喬還想再聽聽,卻感覺一陣熱流洶湧。
她趕緊拿上東西去了廁所,一看生理期還真來了。這下好了,不用編她也可以說自己這個月來了。
回來的時候路過齊副校長的辦公室,遠遠就看到一道瘦高的身影筆直立在門前,像根突兀插在那裡的避雷針。
少年還是梗著脖子,一看就沒服氣,看到林喬,目光下意識避了一下。
不知為什麼,林喬從那一避中讀出了些不自在。也不知道他交了白卷,成功將齊副校長氣到,心裡有沒有覺得痛快。
回到辦公室的時候,齊副校長已經在那批卷子了,看神色,倒是見不到剛剛的怒氣。隻是去拿水杯的時候,他拿了兩次都沒把水杯拿起來,反而不小心將杯子碰倒,灑了大半杯水在桌上。
周圍的人趕忙幫他將卷子、書本拿起來,再看他,唇色已經有些發紫了。
“這怎麼像是心髒病犯了?”有人說了句。
齊副校長倒還算鎮定,先軟著手摸了摸兜,沒摸到,就要站起身,“我回去拿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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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這哪還像能回去拿藥的樣子,林喬開口道:“您放在哪兒了?我去拿。”
齊副校長的確沒什麼力氣,又癱做回去,“在我辦公桌右邊第一個抽屜。”
林喬轉身就走,來到齊副校長辦公室門前的時候,少年還在那裡罰站,甚至連姿勢都沒有變一下。
察覺有人靠近,他刷一下抬起臉,滿身尖刺,見是林喬,視線又垂落下去。
林喬拿出齊副校長給她的鑰匙,“你知道你爸有心髒病嗎?”
身邊的空氣一僵。
林喬沒再說什麼,進去拉開抽屜,很快找到一瓶速效救心丸,拿了就往外走。一抬眼,卻對上少年望進來的視線。
察覺到她的目光,對方迅速別開,隻是下意識捏緊的拳泄露了他此刻的不平靜。
林喬在門邊頓了頓,等著他開口。對方卻始終嘴唇緊抿,一個字都沒有要說的意思。
看來真是有心結,或許還有少年人的倔強。
林喬沒再等,回身鎖上門,直到她的身影走遠,少年筆直的背脊才像是被什麼重物壓住,突然垮了下來。
齊副校長看來是真沒把這個心髒病當回事,吃了藥,緩過來一點,就繼續批卷子,誰勸也不聽。
高一的另一個物理老師沒辦法,隻能加快速度,爭取趕緊批完,幫他分擔一些。晚上下班都是夾著卷子走的,看來準備哪怕沒有晚自習,也在家加班加點把卷子批了。
齊副校長也想留下,被高組長好說歹說勸走了。
見高組長一臉無奈,林喬忍不住問了句:“齊校長跟齊懷文是怎麼回事?”
高組長一頓,她就把之前去拿藥的事跟對方說了說,“我看齊懷文也不是不關心他爸,怎麼就鬧成了這樣?”
此時辦公室裡人已經走了大半,剩下的也都是些老人,在學校待了十幾年的,清楚齊副校長和齊懷文的情況,高組長就沒瞞她,“具體怎麼回事我也不知道,但應該和懷文媽媽的過世有關,以前他不這樣的。”
“他媽媽是怎麼過世的?”林喬問。
“應該是生病。”高組長說,“那時候我們都挨批呢,老齊也沒仔細說。”
可要是生病,那應該怪不到齊副校長頭上,齊懷文為什麼還和他僵成了這樣?
高組長顯然跟齊副校長很熟,他都不清楚,其他人就更不知道了,林喬沒再多問。
回到家的時候,夕陽剛好攀過院牆,將枝葉茂盛的棗樹拖成長長的樹影。季鐸應該是早就回來了,院門開著,林喬走進去,還能聽到客廳敞開的門窗裡男人說話的聲音。
“這麼一大箱子,夠你挑的了吧?我敢說全軍區就沒有比我這更全的。”
不是季鐸,看來是家裡來客人了。
果然客廳沙發上坐著季鐸和另一個男人,兩人全是軍裝,腳邊還有個打開的書箱。
來的人林喬也認識,之前在婚宴上見過,比季鐸大不了幾歲,但因為少白頭,人人都叫老周。
“這是幹什麼呢?”她走過去,和兩人打了個招呼。
“弟妹回來了啊。”老周指指書箱,“你家季鐸說要找幾本手抄書,我把珍藏全搬過來了。”說著拿起來一本,“《梅花黨》,講反特的。”又一本,“《一隻繡花鞋》,也是講反特的,寫得還不錯。”
老周顯然對這些書如數家珍,一看名字就能說出內容,“還有這個,《第二次握手》,講愛情的,我記得女主角是個留洋的物理學家。”
這本季鐸拿過去看了看,見內容還算正常,遞給了林喬。
老周保存得好,東西放了這麼多年,也沒有霉味。但林喬接在手中,還是有些不明所以。
季鐸要書,給她幹什麼?
是想讓她幫著檢閱一下,還是覺得她很闲,想讓她幫著抄?
見林喬沒反應過來,季鐸將另幾本也翻了翻,遞到她手上,“復習累了的時候看。”
之前不論是給存折還是照顧林喬,他都是出於責任,買手表也是為了結婚。給林喬送東西,這還是頭一次,實在不知道林喬想要什麼,他隻能想到林喬那次帶回來的《少女之心》。
正好他們師老周是個書痴,當初那些書有一半都是從老周手裡流出去的,他問了問,對方那還真有。
但讓他給林喬看小黃書是不可能的,這些他必須檢查一遍,確定沒什麼不良內容。
然而林喬要是喜歡看小說,當初知道自己跟女配重了名,就不會連翻都沒翻,兩眼一抹黑穿了過來。
那本《少女之心》也不是她看的,第二天她就帶回了學校,季鐸當時沒表現出自己發現了,她也就把這事忘在了腦後。此刻見男人這嚴肅的態度,她隻覺得不像是給她送小說的,倒像是在給她布置作業。
林喬真誠發問:“要寫讀書筆記嗎?”
此言一出,季鐸還沒說什麼,老周先樂了,“在家還這麼嚴肅,季鐸你這是養老婆還是養閨女?”
季鐸看他一眼,把手裡的筆記本丟進了書箱,“這本就不用了,其他的留下。”
“別啊,這本最適合你現在看。”老周還想說什麼,季鐸已經合上了書箱,“嫂子知道你給韋護士寫過詩嗎?”
老周就像被人掐住了脖子,瞬間不說話了。
見林喬望來,他還趕忙解釋:“你別聽他瞎說,那都是我結婚以前的事了。”
那就是真寫過了,沒想到老周看著一臉老成,年輕時還這麼浪漫。
林喬彎眸笑了笑,“周哥放心,我不認識什麼韋護士,也不認識嫂子。”
後面這句才是重點,老周放了心,“看來得讓你離你嫂子遠點,不,你應該離這家伙遠點。”
林喬發現他這人還挺隨和的,就問了句:“你給嫂子寫過嗎?”
“寫過,怎麼沒寫過?”老周說,“你嫂子問我什麼亂七八糟的玩意兒?叫我滾犢子。”
講究浪漫的碰上個不懂風情的,這回林喬不隻眼角,眉梢都躍上了笑意。
老周又感慨了好幾句,拒絕了林喬的留飯,抱著他的寶貝書箱走了。畢竟誰都知道季鐸家裡不開火,全是在食堂吃。
隻是臨走前,他到底沒忍住,指了指季鐸,“你小子一肚子壞水。”
季鐸給人的印象向來是嚴肅、寡言、可靠,說他一肚子壞水的,林喬還是第一次聽到。
不過他那一句,也的確是掐住了老周的七寸。估計老周走出他們家,還得後悔自己一時嘴賤。
笑意一直沒從林喬臉上下來,夕陽下,那張臉龐就比沉靜時更多了幾分明豔。尤其是垂眸收拾東西的時候,長睫微微斂下,襯得眼尾那顆小痣愈發紅豔,仿佛胭脂誤點在了雪膚上。
季鐸不自覺慢下了動作,見林喬望來,又如常將散落在茶幾上的手抄書收好。
“我送回樓上。”他俯身將書全撈起。
男人做事向來雷厲風行,自然不會拖拖拉拉,等晚上要上樓的時候再把東西拿上去。
隻是軍裝夏常服本就不厚,他這一俯身,襯衫被皮帶收束在腰間,從寬肩到長腿一覽無餘。也不知道是不是生理期雌性激素作祟,林喬視線下意識落過去,還在上面流連了兩秒。
說實話季鐸要不是原書男主,這種寬肩窄腰長腿的雙開門身材還真是林喬的菜,她可從不偏愛纖細美少年。
可惜隻兩秒,男人就察覺到了。
趕在對方掀眸望來前,林喬收回了視線,“你先去,我還有個事要和你說。”
季鐸“嗯”了聲,不多會兒從樓上下來,去廚房洗手,“什麼事?”
“下次再來查計劃生育,你就直接說我來了吧。”林喬開門見山。
男人手上動作一頓,擰上了水龍頭,“你說的是你來了?”
還是迅速就能抓住重點,林喬也沒和他繞彎子,“你說我沒來,上面還以為我有了,今天又來找我核實。”
未經人事還能大大方方把“我有了”這種話說出來,也就林喬了。
季鐸隻是沒想到她說的竟然和自己不一樣,蹙起眉,“你不說你還沒來?”
“對啊,我例假一直不太準,上個月的確沒來。”林喬覺得這並不是重點,“關鍵你一照實說我沒來,計生辦還以為我是有了,太麻煩了,你以後還是都說我來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