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聽枝晚上過去,方姐拉著她聊天,納悶這巷子這麼長,裡頭好歹還有個什麼名人故居呢,怎麼燈就安裝我們這一截?
孟聽枝回了畫室給程濯發消息才知道,這燈是他叫人來安的。
天氣預報說要下雪,那燈暗,他擔心她晚上回去不好走路。
孟聽枝晃著腳丫,摟著懷裡的毛絨玩偶,藏不住的開心,“那你什麼時候回來呀?我今天跟我媽去壽塔寺,給你求了一個平安符。”
“大概要到下雪那天。”
蘇城今年的雪,不僅下得早,還下得特別厚。
連下三天,終於雪日晴光,整個老城區覆著皑皑白衣,銀裝素裹,陽光從高大古老的秀山亭上折射下來,襯得行人熙攘的長街格外熱鬧祥和。
孟聽枝昨晚熬夜看曾珥發來的新方案,睡得又遲又沉,窗簾外天色隱隱發亮的時候,她懶懶翻了個身,頭朝下,又鑽進溫暖的被子。
她夢見了高中的程濯,在十四中的露天籃球場。
他進場後脫了外套,裡頭白T外穿著那件14號的紅黑球衣,他把外套丟到她懷裡,倒著走,少年意氣惹眼至極,仿佛所有光都落在他肩上。
他對她說:“孟聽枝,記得給我加油!”
她抱著他的衣服,清冷皂香叫人神思迷惘,她覺得不真實,低聲說:“可是——”
你不會聽到。
他望著她,揚起唇角,搶白說:“我會聽到!”
夢裡一切都太美好了。
模模糊糊聽到手機震動了幾下,但她不肯醒來,夢境裡她將臉貼在他外套上,躲在被子裡延續夢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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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周遊的奪命連環call,叫她不得不睜眼,童衛在年底又攢了局,周遊提前吐槽。
[童衛這次要再敢約我前男友,我就跟他絕交!老娘把他的局搞成要債現場!]
[誰都別想好過!]
[枝枝,你帶程公子一起嘛?]
孟聽枝揉揉眼,從被窩裡坐起來,程濯不在,那堆毛絨玩偶和羽毛抱枕又繼續回到床上陪著她睡覺。
她舒舒服服靠著。
正要說程濯不一定有空。
忽然看見半個小時前程濯給她發了消息,是一張畫室門口積雪的圖片。
程濯:[還沒醒嗎?]
真沒醒,那會兒還在夢他呢。
孟聽枝掀開被子,下床趿起拖鞋,外套披在毛絨睡衣外頭,打開陽臺的門。
冷風一下蹿進來,但她剛從被窩裡爬起來,也不覺得冷,趴到陽臺上,朝小院門口看去。
遍地厚雪,她的門口多了一個初具形狀的雪人,一大一小兩個男人正堆得起勁,方舟就是個小話痨,一見到程濯就有問不完的問題。
方舟往雪人腦袋上戳上一截胡蘿卜,拍拍手,大功告成。
估計是她開陽臺門的動靜,底下的兩個人,在站雪人左右,都朝她的位置看來。
程濯微笑。
方舟帶著絨絨的瓜皮帽子手舞足蹈,兩手比著喇叭,大喊著,嘴邊白氣直冒。
“枝枝姐姐,我和哥哥給你堆的雪人!快下來看!”
孟聽枝關上門,沒再換衣服耽擱,一邊下樓,一邊把胳膊塞進大衣袖口裡,她打開畫室的門,程濯已經走進小院。
她踩著“咯吱咯吱”響的積雪跑過去,撲到他懷裡。
程濯一手扶腰,一手輕按在她腦後,被她撞得朝後退了半步,卻穩穩護住她。
雪天裡,他聲線溫柔幹淨。
“慢點跑。”
他外套上是冷的,但孟聽枝無所謂,貼著他就有心滿意足的愉悅,手上力道半點也不松,吸了一記鼻子,嬌嬌地問:“你今天回來怎麼也不提前跟我說啊?”
程濯回答:“想給你一個驚喜。”
他從來沒做過這種事,說完,低下眉眼,又很生手地問她:“算驚喜嗎?”
孟聽枝用臉蹭蹭他,從他胸口處仰起頭,軟軟的“嗯”了一聲。
新雪初霽,春夢裡的人,跋山涉水來見她。
再驚喜不過了。
這場雪持續一周才化幹淨,各個社交平臺都被雪景填滿,冬日氛圍濃厚。
程濯時隔一個冬天,發了一條新動態。
配圖是孟聽枝穿奶黃色的毛絨外套,蹲在雪人旁邊,比耶甜笑,看向鏡頭的眸子柔軟又晶瑩。
程濯:[烏龜和雪人。]
程濯:[圖片]
他把朋友圈的時間限制打開了,可以清楚看到,上一條動態還是前年冬天,在平城滑雪場,也是短文案配一張圖。
程濯:[烏龜累了,在休息。]
程濯:[圖片]
圖片裡的孟聽枝低頭玩雪,戴著一頂棗紅色的貝雷帽,她那時候怎麼也想不到,她會在這個男人的鏡頭裡住那麼久。
他的鏡頭裡,隻有她。
他說她像烏龜的時候,她還拿俏皮話問過他,問他喜不喜歡烏龜呢,他那時候漫不經心地笑,說那我可太喜歡了。
也是真的。
那條新動態發出去不久,下面很快有了多條評論。
徐格:[今日份狗糧已接收,謝謝,飽了。]
沈思源:[一個烏龜梗玩三年,不愧是你程公子,深情美學,學到了學到了!]
喬落:[小烏龜好可愛!幫我跟你老婆說我要約她逛街看電影做美甲喝下午茶!]
周遊:[全世界都知道程公子喜歡小烏龜了!!!嗚嗚嗚好浪漫,又是嗑絕美愛情的一天!]
童衛:[咱就是說直接早生小小烏龜吧!記得拍婚紗照找我啊,我免費!一定記得啊,我太喜歡拍帥哥美女了!]
……
年關底下,又下了一場雪。
這次降溫厲害,程濯休了年假,傍晚天色剛暗下來,他從公司開車去桐花巷參加家庭聚會。
出發前孟聽枝給他發消息,叫他路上注意安全。
孟聽枝的大伯二伯都拖家帶口來了,一大家子人吃飯很熱鬧。
程濯待會兒還要開車回老宅,飯桌上沒喝酒。
倒是孟聽枝在飯桌上喝了很多酒,臉蛋紅撲撲的。
飯後,程濯被孟輝拉著跟兩個伯伯打了一會兒牌,他了解孟輝的出牌路數,放水放得不露一點痕跡,孟輝還當自己今天手氣好,高興壞了。
那兩個伯伯調侃程濯跟孟輝親兒子一樣。
孟輝招呼大家混牌碼牌繼續玩,笑呵呵地說:“都一樣都一樣,女婿跟兒子一樣。”
孟聽枝跟孟宇他們搖骰子,開了一瓶氣泡酒,又玩喝酒的,本來今天她的堂哥堂弟是要灌程濯喝酒的,但程濯要開車回去,沒喝上。
所以孟宇時不時就激上一句,“枝枝你行不行,不行喊你男朋友來!程濯!”
孟聽枝已經喝醉了,坐在茶幾邊上,拿抱枕砸過去,哼著氣說:“不許!不許喊他!你們好壞!為什麼非要灌他喝酒,都說了他胃不好,而且他還要開車的!”
“我胃也不好啊,也不見誰心疼心疼我,妹妹白疼了。”
“枝枝這還沒嫁出去呢,就護上了。”
任他們調侃,孟聽枝不管,她就要自己喝,最後喝得不醒人事。
熱熱鬧鬧散了場,小院子燈火還亮,聲音清靜了。
阮美雲扶著暈乎乎的孟聽枝,程濯要上來幫忙,她笑著拒絕說:“我來照顧枝枝就行了,不是還要回你爺爺那兒嗎,小程啊,你回去路上小心啊。”
阮美雲朝後院喊:“枝枝她爸,你送一下小程!”
後院立馬有人應聲,說就來。
程濯看著孟聽枝。
她耳朵尖都是紅的,身子綿軟無力地窩在沙發裡,咕咕哝哝說著什麼,但她親媽在這兒,他總不好再越俎代庖。
他從她身上收回流連的目光,溫和地彎著唇角,對阮美雲說:“不用了阿姨,來過好多次了,我認得路,那我走了,您照顧枝枝吧。”
他迎著年關底下的寒風,從這條燈火昏黃又溫暖的小巷子裡走出去,初初體會到一點市井百態熨慰人心的滋味。
車子開出老城區。
他想給老宅那邊打個電話,才發現手機落在桐花巷了,在路口調頭,他又把車開回去。
走進巷子,推開小院的門。
屋子裡明亮的光,隔著老式的刻花玻璃透出來,光暈朦朧又溫馨,院子裡擺滿盆栽,被阮美雲打理得井井有條,冷澀的空氣裡有富貴橘清新的香氣。
程濯走到敞開的門口,還沒踏進去,先聽到了孟聽枝甜甜糯糯的聲音。
“媽媽你愛我嗎?”
像纏著阮美雲在撒嬌,她清醒的時候情感很收斂,溫淡柔和,不會有這種黏人的舉動。
阮美雲也是頭回聽她說這麼膩歪貼心的話,還是大嗓門,故意沒好氣地說:“愛啊,不然我生你養你找罪受啊!好端端的問這個幹什麼啦!”
程濯在門口處聽到,唇畔也漾開笑容。
他正笑她可愛,卻又聽到她的聲音傳來。
“那媽媽你也愛程濯好嗎?”
停了一秒,她忽然好心疼地軟了聲調,跟阮美雲說著:“程濯沒有媽媽愛他了,媽媽你也愛他好嗎?你愛我們兩個,多愛他一點。”
阮美雲給她纏得不行,哭笑不得地擰了熱毛巾給她擦臉:“好好好,我愛你們兩個,我都愛!快別鬧了,擦完臉就去睡覺,我給你煮了梨汁,你睡醒了就喝,不然明天嗓子肯定疼!”
屋子裡的對話聲,清晰傳來。
程濯站在明暗交接的地方,方才臉上還漾著的笑容漸漸消失,極短的停滯後,唇角輕微抽了抽。
這種不設防的衝擊,叫他不知道此刻要露出什麼表情才好。
好像,這種感情完全超出他有限的認知,他一時緩不過來。
明明她已經很愛他了。
可是還不夠,她還要她的媽媽來愛他。
他沒有的,她都想彌補。
那種直擊心髒的癱軟,叫他根本無力招架,良久他松出一口氣,去院子外面抽了根煙,平復完再進來。
孟聽枝已經被扶上樓,客廳裡就阮美雲在收拾茶幾,抬頭一看說:“呦,怎麼回來了?落東西了?”
程濯說:“手機好像忘拿了。”
阮美雲在客廳桌子上找到手機,遞給程濯,又叫他等一下,快步去了廚房。
再出來,阮美雲手裡提著一個保溫桶。
“剛給枝枝煮好的梨汁,喝這個對嗓子好,你又抽煙,平時更要多注意,你帶回去盡快喝啊,別放涼了!”
程濯接過來,點頭應好,又說過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