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之前隔壁小莉帶男朋友回家,你不還跟小莉她媽同仇敵愾,說男人長得帥有什麼用,花裡胡哨的,繡花枕頭一個。”
之前小莉談的黃頭發託尼老師,兩人感情一直順利,告知家裡後,遭到小莉她媽的嚴重反對,今年春天奉子成婚,先領了證,婚禮還沒辦。
小莉媽至今看女婿不爽。
所以阮美雲才這麼怕奉子成婚。
聽到孟聽枝抬槓的話,阮美雲新紋的眉毛猛然一橫,“那不就是繡花枕頭!你要是敢給我找一個那樣的回來,那我也不活了,給你腿打斷!”
孟聽枝小聲:“人家小黃老師也挺好的,現在都是藝術總監了。”
阮美雲哼一聲,“這話你可別在小莉她媽那兒提,什麼藝術總監?理發店裡全是藝術總監!”
孟聽枝吐了吐舌頭,不說別人了,眼神軟了軟,“媽,我出去拿水果吧?”
“去吧。”
阮美雲揚起下巴,“我來跟他聊聊,待會兒你可別插嘴,你敢護著!”
孟聽枝鼓了鼓嘴,“我就護!”
阮美雲抬手作勢要打她,手還沒舉起來,她已經拉開門跑出去了。
她爸正跟程濯相談甚歡。
她避嫌似的坐在孟輝身邊,拿水果刀削水果,先遞給孟輝,再遞給程濯。
沒一會兒,端著瓜子堅果一些零食的阮美雲來了,坐下後,和和氣氣開腔:“小程平時喜歡吃點什麼,待會兒讓枝枝她爸再去添兩個菜,你說你也是,來就來,帶這麼多東西做什麼,我跟枝枝她爸也用不上,怪浪費的。”
得了新鮮玩意,正興頭十足給孟聽枝演示怎麼剪雪茄的孟輝,動作一頓,默默放下了雪茄剪,又默默將程濯送的那盒雪茄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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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一副認真聽阮美雲女士乖巧說話的姿態。
程濯不卑不亢。
“阿姨,隻是一點簡單的心意,拿不住您和叔叔喜歡什麼,所以什麼都帶了一點,其實早該來拜訪您跟叔叔,隻是我之前工作忙,人不在蘇城,一時怠慢了您跟叔叔,真的很抱歉。”
一番話說得滴水不漏。
孟輝當即就拿出寬慰的長輩姿態,“哎呀哎呀,太客氣了,年輕人肯定是事業要緊的,都能理解都能理解。”
說完就收到阮美雲怪他快舌的冷眼一枚。
孟輝縮縮脖子,當即弱下去,看著阮美雲小聲又訕訕地辯解說:“人小程,挺好一個孩子,真的。”
阮美雲用眼神告訴孟輝:這才多久,就給你看出來了?二十多年麻將你都沒給打明白,就你現在也會看人了?
不動聲色,冷嘲熱諷。
孟輝重傷沉默。
收回目光,阮美雲客套笑著,又拾起話對程濯說:“是挺好的,小程吶,聽枝枝說了,你家條件很好,我們也不是喜歡高攀的人家,我們家呢也不短吃短喝,對枝枝就一個想法,想著她以後能過得開心順心就行了。”
“阿姨您言重了,哪有什麼高攀,之前跟枝枝分手那次,是我家裡還有些事處理不好,我也擔心照顧不好她,因為我跟您一樣希望枝枝開心順心,至於現在我家那邊,您可以放心,如果還存在問題,我不會再在這種時候來拜訪您和叔叔,我爺爺很喜歡枝枝。”
阮美雲這時才露出一點滿意神色。
中午程濯在這裡吃飯。
他身上或許真有點萬人迷屬性,加上說話誠懇,事事向著孟聽枝,一頓飯過後,阮美雲態度就好了很多。
洗碗的時候已經從最初“那個程濯”轉變成長輩語氣的“小程”,還特意叮囑孟聽枝,程濯的家庭情況不要對鄰裡細說。
還是以前那套話,財多難守,露富招災。
孟聽枝擦著碗,乖乖點頭說知道了。
阮美雲忽然感慨:“看著家教很好,雖然瞧著有點面冷吧,但脾氣還挺溫和的,行吧,我以前還愁你這軟性子,萬一給人拿捏住了,那就完了!”
“怎麼會。”孟聽枝反駁,拿出實際例子來:“爸爸都被你拿捏住多少年了,他也沒說他完了。”
孟聽枝心裡還有一句,二十多年,對你那是打不還手罵不還口。
眼角眉梢都溜過一段藏不住的得意,阮美雲哼哼著道:“這叫御夫之道,你好好學吧你!你爸能娶我,那是你們老孟家八輩子燒的高香。”
話題一轉。
“你生日是不是快到了?”
立冬就在十一月初。
孟聽枝放好碗,擦了擦手說:“嗯,快到了,八號。”
阮美雲先拿了主意,“今年就在家裡過吧,到時候,你帶著小程回來,把你大伯二伯也喊過來,人多熱鬧。”
孟聽枝不知道他之後的時間安排,不敢輕易答應。
“那我待會兒問問他。”
阮美雲拿眼瞥她,疑心道:“怎麼,那麼帥一個小伙子還怕見人?”
行,從“蠻帥”已經變成“那麼帥”了。
孟聽枝說:“他有工作的,又不是一直闲著。”
“你生日,他都不闲著?”阮美雲撇撇嘴,嘀咕著說,“那麼有錢還忙東忙西,還沒咱家舒服呢。”
這點孟聽枝同意,點頭道:“他也說他不想努力了,收租真好。”
阮美雲鼻子哼一聲,喜滋滋的,“那可不是!他條件好歸好,像你這種姑娘,那也不是輕易能找到的。”
沒到孟聽枝生日前,程濯又來了桐花巷一趟,這次就他一個人,孟聽枝人在申城和曾珥參加行業聚會。
他過來送點東西,順便問一問孟聽枝生日那天見她的大伯二伯要準備點什麼,一切都要按照她家的風俗規矩來。
裡頭巷子不能行車,也沒有正規停車場,他將車子停在附近,下了車。
午後太陽暖洋洋的,巷口老頭嗙嗙下棋,幾個大媽阿姨坐在一塊嗑瓜子聊天。
一個黃頭發的年輕男人格外打眼,跟那些大媽們有問有答的,大媽們還不時扯扯自己的頭發。
那黃頭發的年輕男人正講著,連說帶比劃。
“您這個臉型,這打薄,剪到這兒,再染個酒紅色,絕了,過年走親戚都比旁人喜慶我是說真的……”
隨後來了個沒好臉色的阿姨,高呵一聲把黃毛喊走,程濯有點印象,好像是孟聽枝家的鄰居小莉媽。
程濯正要進巷子,就見有大媽指指他,把話題引到他身上來了。
“那不是美雲家那個嗎?”
“呦,好像還真是,這小伙子長得是真帥,這大個子,體體面面的跟明星似的。”
“唉,桐花巷這一輩兒的小姑娘找對象怎麼一個兩個都找這種中看不中用的,臉能當飯吃,年輕啊就是糊塗,老了有罪受,都不如長林巷那個婷婷,前年嫁到港城去了,婆家搞房地產的,資產幾個億。”
“枝枝那個堂姐嫁得也挺好,東航的機長。”
“美雲家這個叫什麼來著?”
“好像叫小橙吧?”
“嘖嘖嘖,一聽都不是什麼好名字,小黃小橙的,名字都帶色兒,一聽就花裡胡哨的,靠不住。”
大媽掃掃腿上落的幾片瓜子殼,和氣勸著結束討論,“好了好了,說小聲點吧,別給人聽去了,怪不好的。”
強裝鎮定的程濯,腳步微微一頓。
合著大媽們以為他剛剛沒聽到嗎?
他爺爺說,他要常來孟聽枝家這邊感受感受,一個人常居高處,容易失真,市井百態才是真正熨慰人心的人間煙火。
熨慰人心就說他名字帶色兒嗎?
他正有些鬱結,從棋牌社散場出來的孟輝一眼看見他,熱情喊著:“小程!怎麼過來也不先打聲招呼呀?吃過了嗎?”
都快四點了,前後不接的,正常人誰會沒吃飯。
程濯喊過叔叔,回答道:“吃了。”
“您之前不是喜歡那雪茄嗎?我收了一盒新的,剛剛路過老城區,給您送過來。”
倒不是什麼人最近送他的禮,很時髦的牌子,從徐格那兒看到的,就這麼收來的。
孟輝滿臉笑,“太客氣了你這孩子,帶什麼東西,我那天也就隨口一說,你跟我先去趟超市吧,枝枝她媽在炸酥魚,說裹粉不夠,我買一袋帶回去。”
再次路過那群大媽。
孟輝都熟,跟人笑呵呵地打招呼。
買了裹粉回去,阮美雲和小莉媽忙得熱火朝天,煙氣混著油香有點嗆。
孟家廚房此刻有三個男人,除了孟輝,還有彼此初見,但已經被巷口大媽放在過一處的小黃和小橙。
煙燻火燎裡,黃頭發的青年人率先遞出一張名片,“你好你好,我是小莉的老公,你叫我小黃就行,這是我的名片。”
這種級別的人間煙火,程濯真是第一次感受,握拳連嗆了好幾聲,接過印著某某發型屋藝術總監的名片。
“抱歉,我今天沒帶名片。”
對方不拘小節地擺擺手,“沒事沒事,之後補也行啊,對了,我怎麼稱呼你?我就叫你小橙行嗎?”
“……”
程公子:“行吧。”
孟輝剛剛聽到程濯咳,揮了揮眼前熱油炸出來的濃煙,拽著程濯往外走,“嗆死了,你倆杵在這兒幹什麼,出去聊出去聊。”
第76章 新雪霽 他沒有的,她都想彌補……
阮美雲其實不信佛, 守戒吃素的事一件都不幹,隻一樣勤。
逢冬逢春,壽塔寺對外放素齋, 她很喜歡跟幾個老姐妹去捐點香油錢, 帶兩塊油馍糍粑回來。
這便算虔誠了。
春天去, 還要多一樣活動, 開車從郊區小路過去,幾個阿姨拜完佛祖, 帶鏟子,山腳底下挖半簍子野菜回來包餃子。
孟聽枝不愛吃野菜,總覺著有股怪味, 阮美雲不許她嫌棄,拿筷子塞到嘴邊也硬要她吃一個。
好似佛祖眼皮子底下天生地養的野菜,那都是開過光的好東西,做餡料包出的餃子那都不是一般尋常餃子。
孟聽枝要是敢蹦出一句難吃,阮美雲立馬呸呸呸地說不許對佛祖大不敬。
那種時刻的阮美雲女士不是大嗓門的市井婦人,手裡盛餃子的碗仿佛成了玉淨瓶,筷子朝孟聽枝嘴裡一塞, 她就是講究佛法無邊的觀音娘娘。
孟聽枝年紀稍微大一點,就再也不肯跟她參加一年兩次、雷打不動的拜佛活動。
立冬生日過後,畫展的籌備工作也暫時停下,孟聽枝終於得了幾天闲。
阮美雲約上幾個阿姨, 也把她一同帶到了壽塔寺來。
上一回來, 還是前年初夏。
她那時候還在讀大三,翹了陳教授劃重點的理論課,單刀赴會地過來,扭傷了腳。
那天沒有拜佛, 佛賜了她一場豔遇,後續所有的機緣都從這一天開始。
今天壽塔寺的遊客格外多,孟聽枝在蒲團上拜了三拜後,添過香火,從蓮花經幡下走出來。
圍巾一端掉落下來,她圍回脖頸上,看著眼前的盛景。
香客如織,寶鼎香灰在冬日裡一一彌散。
天灰得很虔誠。
她將掌心湊到鼻子下面聞,陳朽又清冽的檀香,是紅塵印記。
越聲色犬馬,越逢場作戲,越清心寡欲,越能直面人心。
當個凡夫俗子,有所求有所欲。
山上信號不怎麼好,接到方姐電話,聽筒裡先是呲呲了兩聲,孟聽枝往僻靜的月洞門處走,捂著另一隻耳朵問:“什麼?什麼燈?”
方姐提高的聲音傳來。
“我說,巷子裡路燈,今天換成新的了,唉,這破爛地兒,我當上面不管是這幾年要拆呢,忽然就換新路燈了,還挺好看的,你回來就能瞧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