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濯喝了一口冰酒,含在喉間三秒,咽下去。
大麥茶是真難喝,回味泛苦,不知道孟聽枝是怎麼一頓飯喝了幾大杯的。
徐格翹著腿,夾煙的手搭沙發扶手上,找趣兒似的問:“昨天怎麼回事兒啊?說走就走,那女的惹你了?”
徐格組的局從來不缺豔色。
在國外讀書那幾年,超跑俱樂部玩得比這還要直接些,程濯一慣是不熱切也不排斥的態度。
他非常會適應集體,但極少融入。
昨晚也事起一支打火機。
他回國後忙家裡的事,露面少,在徐格的局上不算熟臉,徐格光一句“我發小”的簡短介紹,就夠旁人把程濯的背景猜個大致。
昨晚有個女人來搭他。
程濯厭煩地偏了頭,沒讓那女人點煙,混夜場的女人哄男人有一套,偏偏程濯不吃,還有點被惡心到了,微垂的桃花眼寒浸浸的,叫對方自己嚇的退開。
他出去抽煙,撂冷了整個局。
那些人面面相覷,隻有徐格還是老怪腔調,人話鬼話都能扯:“說了人不愛你們這款的,一個兩個往前擠得歡,你真不行往我這兒湊啊,得罪那祖宗幹嘛,我又得哄半天。”
外頭夜風挺燥。
程濯一邊吞雲吐霧,一邊看著手裡的打火機,他忽然想到這是徐格的。
他的那支,半個月前丟了。
他眼睜睜看它丟了,被一個梳馬尾的小姑娘收進了包裡。
Advertisement
他當時咬著煙瞥眼,本來想提醒她拿錯了,見她有點發抖,才知道那是故意的。
不那麼解風情的一個人,這些年看風情倒挺準。
他想起那截在佛寺陽光下被發梢滑落的白皙頸子,輕嗆了口煙,肩膀抖了幾下。
那時撿那隻唇膏是故意的,不知道哪來的壞心眼,一時興起就想嚇嚇她。
她還真被嚇到了。
他又把唇膏放掌心,遞給她,她悄悄松口氣,睫毛撲得極快,像隻受驚的兔子快速調整好呼吸。
在國外待久了,回來後,什麼都會下意識地比較一下。
小聰明裡露拙的含蓄,他沒有見過。
快到晚上十二點,TLu酒吧外燈光喧擾,跑車的轟鳴聲進進出出,金霖路的娛樂區入夜一片燈紅酒綠,襯得整個穹頂都是灰撲撲的霾色。
整條街,明明裡頭外頭全是人,個個都把尋歡作樂寫在臉上,但恍眼瞧著卻像三五結伴的行屍走肉一樣荒涼。
他走了一會神,揿滅煙,打了個電話出去。
“沈院長,我最近收了幾幅畫,想跟您借個講解員。”
第二天近中午,程濯起床,手機的新消息裡躺著一串號碼,後面綴著孟聽枝三個字。
徐格碰了碰程濯的杯子,知道他不是那種葷素不忌的人,侃笑了句他眼界太高,沒過一會兒,話題忽然聊到趙蘊如身上。
那是程濯去年回國在市郊出車禍,P1副駕駛上坐著的當紅小花旦。
“上周在一個腕表品牌的線下活動見到的,還旁敲側擊打聽你來著,這都半年了吧,夠痴情的。”
話是徐格說的,程濯沒接。
如果女人痴情他就要回應,那他別幹其他的了,天天忙著回應。
徐格忽然八卦,壓低了聲。
“你那麼不待見她,是不是因為喬落?她們女人的事,咱們別摻和啊,娛樂圈的這些女明星不就撕來撕去麼?這你也慣著喬落,過頭了吧?”
程濯沒接話茬,對徐格說出來的兩個風頭鼎盛的女明星不加一句點評。
周圍人好奇得不行,看似各做各的事,實際上豎著耳朵想聽程濯會護誰。
但程濯行事總叫人意外,從兜裡掏出一個打火機來拋給徐格,“把氣充滿。”
看著打火機,話題就偏了。
徐格納悶:“不是說丟了麼?”
“找回來了,還要送人。”
孟聽枝等他給打火機充氣,等了整整一周。
那天也好尷尬,早上剛考完了西方美術史,她去畫室取了東西,周遊說有隻耳環落手工室了,孟聽枝幫忙找到,然後背著畫筒從美術樓出來,打算去食堂解決午飯。
她媽媽打電話來說家裡的枇杷熟了。
孟聽枝是蘇城本地人,家在城南,從蘇大回家坐地鐵不過一個多小時的車程。
“最近都是考試,我沒空回。”
“那行,我寄給你,你到時候快點收,別在快遞中心捂爛了。”
孟聽枝想都不想:“不用了。”
她懷疑她家結的不是枇杷,是長生不老果,她媽非要寄,讓她分給室友嘗嘗。
“學校超市就有賣的,你別寄了。”
阮美雲是典型說不了幾句話就能拔高嗓門的家長,孟聽枝很有預見地把手機挪出耳邊一點。
依然分貝不減——
“那怎麼能一樣!超市裡賣的那都是打了農藥的催熟的,不健康,你千萬少買那些東西吃,我跟你說,吃多了早晚要得病!”
孟聽枝敷衍幾句,掛了電話。
沒過半分鍾電話又響了。
過分強勢的人連拒絕都不好拒絕,明明這麼多年早習慣了阮美雲的霸道脾性,但孟聽枝被她媽的掌控欲弄的煩躁不已,聲音也不耐地拔高一些。
“我們家的枇杷酸死了,去年我室友就說酸了,都不愛吃,你能不能別費心了?”
電話那頭靜了兩秒,忽的傳來一聲氣音似的低笑。
“什麼枇杷?”
孟聽枝看了看來電顯示——程濯。
人瞬間跟隻被扎蔫兒了的氣球似的,手機再放緩緩到耳邊,孟聽枝瞳仁凝滯,看著某個虛無的點。
“程先……程濯。”
那道聲音問:“打火機還要不要?”
第5章 速寫課 投湖石子迸入無邊風月
陽光明媚到晃眼,孟聽枝站在校區的拱橋最高處,心髒像被一縷軟風撞到,酥得不行。
明明電話號碼是相互的,但這些天她除了等什麼也不敢做。
她哪敢給他打電話,企圖心太強了,她甚至怕。
近情情怯是叫人慌的。
孟聽枝聲音有點清甜的委屈,脆生生一個字。
“要。”
電話那頭的人笑了一聲,有被她乖到。
.
還是湘橋居那家一盤時蔬六十八的黑店,白天時間,飛檐上的紅燈籠還沒亮。
也沒到飯點,門口卻有不少男生頻頻回頭拿手機拍那輛過分囂張的超跑。
有人說是什麼神車,更多人感興趣這種車為什麼會出現在大學城。
咔咔的拍照聲,聽得孟聽枝頭皮發麻。
她轉過頭,拉著畫筒帶子快步上了二樓。
好在二樓除了程濯,沒有其他客人。
等晚上回宿舍,孟聽枝才知道,他包了場,那輛車後來在蘇大貼吧火了一周。
孟聽枝的室友更是憤憤。
“這家黑店倒閉的日子又要往後挪了,誰啊錢多得沒地花。”
他錢是挺多的,送個打火機,還真包裝成禮物模樣,盒子精致,還系著灰藍色絲緞蝴蝶結。
“這個有點貴重了,我回你點什麼吧?”孟聽枝手指繞著細膩的絲緞,低著頭,明知故問道:“你生日是不是快到了呀?”
他也不問她是怎麼知道的,手支著額,人有點沒睡醒的困倦。
清爽額發在窗口風裡小幅度擺動,為那種不真實的瑕玉盈光,添了一點更惹眼的活氣。
“是要到了,你要送什麼?”
孟聽枝抿抿唇,好認真地說,“我得想想。”
對面的人撩起眼皮笑了,不知道他在笑什麼,過了一會兒,她咬咬唇,也跟著笑。
四目相對,她心都酥了,怎麼會離他這麼近啊?心底那份小心翼翼及時提醒她不要失態。
她匆匆捂了一下臉,像藏住害羞。
程濯都瞧在眼裡。
吃完飯,服務生上的果盤是蜜瓜,西瓜,還有聖女果,他隻吃了半塊蜜瓜,小叉子擱在一旁,問起之前電話裡枇杷的事。
孟聽枝家住在譚馥橋的老城區,早期的洋房都自帶院子。
她小學時,家裡種了一棵枇杷樹,大概品種不好,熟果也酸。
他半開玩笑似的說要嘗嘗。
孟聽枝說很酸的。
他眨眨眼,不說話,像那種冒著清冷仙氣的男妖精,凡夫俗子根本毫無抵抗力。
孟聽枝被他迷得走火入魔,畫室的自習課班裡的同學經常翹掉,但孟聽枝這是頭一回。
天剛黑,她就坐車回了家。
從城北到城南。
出地鐵再步行,風風火火回了桐花巷,燈火寂寂,她從外頭的夜色裡小跑進來,嚇了滿頭卷發夾的阮美雲一大跳。
阮美雲按著不知道算到哪一筆的租金,計算機發出兩聲短促的“歸零歸零”。
阮美雲問過她吃飯沒有,又按著本子上的賬問:“出什麼事了?怎麼這麼晚回來也不先打個電話?”
孟聽枝低唔一聲,含糊撒謊:“是室友說要吃枇杷。”
阮美雲眉角一揚,哼了聲,“知道純天然的東西好了吧!”
孟聽枝沒應,放下包和手機,直奔後院雜物房翻出家用的梯子,親自上樹摘枇杷。
精挑細選,每顆都飽滿橙黃,連果把兒都剪得整整齊齊。
阮美雲拆了一頭的卷發夾,對著鏡子翻出一根白頭發扯斷,拿起孟聽枝放在桌上的新手機,前後翻翻,新奇地瞧了半天。
阮美雲拿著手機走過來,“終於舍得換了?”
孟聽枝脊背微頓,又繼續扒著枝葉挑果子,輕聲說:“之前那個摔壞了。”
院子種樹種花,蚊子很多,阮美雲拍打著兩邊胳膊問:“還有沒有錢?”
摔壞的那支安卓機是孟聽枝高考結束買的,當時用準考證還有額外優惠,折上折很便宜。
修了兩回,一直用到了大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