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動過濾,簡晳推他,“快去啊。”
賀正安停住,沒回頭,也沒吭聲,幾秒之後,留了個沉默背影,往電梯處走。
這是默認的意思。
賀燃進退兩難,猶豫和混亂抓心撓肺,簡晳一聲低斥,“賀燃!”
似乎隻要一個推動,那藏於本心的決定,便猝不及防地冒出了頭,促使賀燃邁開腳步,緊跟而上。
電梯樓層未到,兩父子默聲並排而站。
賀正安的臉比方才更加嚴肅,下一秒就要崩斷似的。
賀燃心想,多大歲數了,至於嗎。
兩人先後進入電梯,一個站左邊角落,一個在右邊角落,有多遠隔多遠。
賀燃雙手插袋,咳了聲,主動向前,按了一樓。
距離靠近了些,便聞到賀正安身上的藥味。
到底上了年紀,身子骨不似年輕,早年也是白手起家,根苗到了老年,一個個發了芽,小病小痛不斷,常年用藥養著。
賀燃有印象,賀正安痛風時的脆弱模樣歷歷在目,到如今,也有近二十年了。
想到這,他抵著牙槽添了一圈,咽了咽喉嚨,心思攢動。
走出電梯,賀正安的腳步明顯慢下來,賀燃經過去,丟下一句,“等著,我去開車。”
賀正安沒應,站在原地,聽了他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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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燃一路小跑,從停車坪把車給開了出來,他坐在車裡,滑下車窗,按了一下喇叭。
賀正安輕飄飄地瞄了眼,假裝沒聽見,又轉過了身。
“嗬!小老頭還挺擺架子啊。”賀燃抬高下巴,也不惱,耐著心地又按了兩聲。
這回,賀正安才滿意地朝車走來。
綿綢垂料的衣裳寫意風流,高傲了幾十年的老臉,一如既往的囂張跋扈。
賀燃極淡地嗤笑,“說老子本性難移,你個老家伙不也一樣。”
他眉峰一挑,把車窗關閉,順便鎖了車門。
賀正安繞到副駕,手放在車把上,拉了兩下,沒反應。
他又拉了一下,鎖了。
賀燃吊兒郎當地雙臂枕著後腦勺,吹起了口哨,心想,“我就不信你不主動跟我說話。”
賀正安連拉三下,最後負手環胸,站在車外要動不動。
賀燃心情瞬間變好,口哨吹得更響亮。
“咚咚咚。”指節磕向玻璃的響聲,賀正安背脊筆直,跟機器人一樣,機械地敲著車窗,不情不願地發聲:“開門。”
賀燃心裡頭舒坦了,解了門鎖,放他上車。
賀正安下巴抬得老高,把他這一生最冷漠的表情給使上了。
賀燃轉動方向盤,硬邦邦地開口:“怎麼走?”
“小畜生,連家都不記得,混賬。”賀正安在心裡把兒子從頭到尾罵了個遍,冷聲,“往右,春喜路。”
電臺在放午夜歌曲,是這車廂裡的唯一動靜。
駛入春喜路,賀燃:“然後呢?”
賀正安幹巴巴的,“左。”
惜字如金,賀燃冷哼,“你就這麼不想跟我說話?”
超過十個字,太他媽難得了。
賀正安面無表情,“你這態度,我不想跟你吵架。”
“以為我想跟你吵?”
“那你就閉上嘴。”
賀燃吃了個不大不小的憋屈,他滑開半邊車窗,讓風吹醒腦門。
再一次陷入了沉默。
賀正安心情略燥,掏出煙,摸了一根抽。但掏遍褲袋,也沒找到打火機。
他眼神一瞟,就看到儀表盤上躺了一隻。賀正安剛要伸手去拿,就被賀燃搶先一步,“唰”的一下給抓走了。
“得了幾十年的支氣管炎還不夠是吧,想換個更嚴重的病嘗嘗?”
賀燃沒個好語氣,話裡帶刺,不中聽。賀正安卻微楞,沒料到他還記得。本以為老死不相往來,生了等於沒生的混賬東西,卻用兇巴巴的態度表達著別扭的關懷。
“關懷”這個定義,是賀正安一廂情願的認為。
這股沉默,讓賀燃十分焦躁,他把打火機反手丟過去,“抽抽抽!”
賀正安冷笑,毫不在意地捏起,重新丟回了儀表盤,再不動聲色地把煙給收進了盒子裡。
這個動作,像是鑿開了一條康莊大道,賀燃心情變得豁然。
賀正安咳了聲,別開眼看窗戶外,看了一會,又轉過頭。
“那姑娘是做什麼的?”
這突然的主動,讓賀燃心感意外,問的是簡皙,他說:“產科醫生。”
“醫生?總算找個正經職業的了。”
賀燃摳緊方向盤,沒做聲。
“她家是做什麼的?”
“好人。”
“她那個弟弟呢?”
“演戲的。”
賀正安微微皺眉,“這個職業不好,輕浮。”
這固執己見的老毛病又來了。
但賀燃學聰明,不再似年輕時,與他面對面地剛。他裝沒聽見,自動忽略。
賀正安對他這種息事寧人的態度倒是很滿意,於是話閘放開了些,繼續問:“你是不是還在外頭混?”
賀燃:“搞運輸。”
賀正安語氣又寬軟幾分,“業務做的怎麼樣?”
“湊合,餓不死。”
賀正安將話題帶上正道,又開始老生常談,“你如果一個人,餓不死也就算了,現在有了家室,可別再混賬犯糊塗。”
賀燃默聲。
“給你妻女一個好的生活環境,才像個男人。說白了,你那點錢算什麼?經不起一點折騰。”賀正安語氣雖還嚴厲,但情緒裡的殷切期盼,還是顯了山,露了水。
他說:“這份家業,你如果……”
“我不會回來的。”賀燃打斷,堅決果斷。
賀正安的一廂情願被堵得死死,毫無情面可留。
他怒意翻湧,“你小子,自大成癮,不知天高地厚!”
賀燃聲音淡,“我一直如此,你不是早該知道麼。”
賀正安揚高聲音,“我隻知道,狗改不了吃|屎!”
賀燃一腳急剎,面色如霜降。
父子倆好不容易緩和的那麼點契機,就被三言兩語給勾銷幹淨了。
賀正安身居要位多年,脾性剛直,多少有點老革命家的偏執勁。賀燃也是個不信邪的,這兩年壓下來的血性,這會子直衝腦門。
他轉過頭,吊郎當地說:“你還想打我嗎?用鐵棍還是用皮鞋?”
賀正安指著他,“你!”
“又要罵我畜生了?”賀燃嗤笑,“那你可得抓緊時間,別浪費一分一秒,因為過了今晚,我再也不會來這了。”
賀正安氣極,“開門,我要下車!”
“大馬路上,你確定?”賀燃冷飕飕地問。
“開門!”
這聲怒吼,賀正安是真火了。
賀燃握著方向盤的手,關節繃成了青白色。經歷一番生煎油炸般的糾結後,他理智尚存,沒搭理,繼續開車。
賀正安還在嚷,“你個小畜生,聽沒聽見,我要你——”
“嘭!”賀燃猛地舉起拳頭,捶向車窗,發出驚聲悶響。
他轉過頭,碾牙嚼齒,“閉嘴!”
大晚上的,一個老頭在馬路上遊蕩,還以為自己年輕呢。
賀燃沒把想法說出來,鐵青著臉,把人送回了賀宅。
賀正安剛下來,車就跟吃了火藥似的,尾氣撲了他一臉,撒野而去。
怒歸怒,賀正安一想,這小子,不是不知道回家的路嗎,怎麼剛才不問他,都知道怎麼開?
回程的路上,賀燃跟漏了氣的皮球一樣,整個人都被掏空了。他哪裡是不知道路,不過是,找個蹩腳的理由,能跟父親說上話而已。
夜燈無眠,一盞接一盞,活生生地將賀燃心裡的怒火滔天,澆成了個透心涼。
回到酒店,萌萌已經睡著,簡皙坐在床上,給他留了個燈。
一見門響,她飛溜坐起,“你回來啦?爸爸到家了嗎?”
賀燃放低聲音,不吵醒女兒,“嗯。弟弟怎麼樣了?”
簡皙說:“打了三瓶吊水,燒退了。”
賀燃點點頭,“我去洗澡。”
他彎腰,從箱子裡找換洗衣服,十分沉默。
簡皙走過來,也蹲下,輕聲問:“老公?”
賀燃吸了吸鼻子,抬頭衝她笑,“我沒事。”
簡皙不松眼,就這麼看著他。
笑著笑著,賀燃的嘴角就收攏了,他微低頭,手裡捏著T恤,“對不起,我做不到。”
簡皙一聽就明白,她沒有半分猶豫,伸手就把賀燃攬進了懷裡,“老公乖啊,不難過了。”
賀燃聞著她身上的清淡香味,索性把頭埋得更深,“我不是難過,我隻是覺得無能為力。其實我們之間,真的沒有深仇大恨。”
“我知道的。”簡皙有節奏的,輕拍他的背,“隻是性格不合,你少年時期太叛逆,爸爸呢,習慣強勢,你們都沒有做錯什麼,隻不過是沒有找準溝通的點位。”
賀燃嗯了聲,悶悶的,“讓你失望了。”
簡皙把他抱得更緊,“不急,我們慢慢來。”
“我不會再來了。”賀燃心力交瘁,“這麼不愉快的相處,簡皙,算了吧。”
一夜無言的擁抱過後,第二天,三人便啟程返家。
陶星來已經退燒,嘚瑟地要自己開車,“長得帥的人,連身體都特別好呢。”
簡皙抱著萌萌,在等拿行李的賀燃,“你回去後幹嗎?”
“電影進入宣傳期,早上李小強發短信給我,說後期制作已經完成。”陶星來憂心忡忡,“喬殊又不知要如何為難我了。”
簡皙對她倍感興趣,“你們的事兒到底是不是真的?弟,跟姐說個真心話,你對喬殊什麼感覺?”
“瞧你說的,好像我說過謊似的。”陶星來切了聲,“我幼兒園天天拿大紅花,不信你去問我媽,我一年級就自願加入少先隊,帶著國旗的一角,每天用肥皂洗一遍,我這樣的男孩,你在市委大院找出第二個,我讓你拔腿毛。”
簡皙:“……”
誇完自己,陶星來才肯回答問題,“喬殊這人呢,漂亮,有名,影後。”
簡皙點點頭,贊同。
陶星來摸著下巴,理所當然,“她喜歡上我特別正常,畢竟帥成我這樣的,除了賀賀哥,哦,悍驍哥也勉強算一個,就真的找不出第四個了。”
簡皙:“喂,說重點。”
“這就是重點啊。”陶星來挑眉,“一個少婦,成天八卦,像什麼話。放心吧,我和喬殊沒啥事,她再紅,也需要話題炒作,過了這個電影宣傳期,就塵埃落定了。”
簡皙語重心長,“其實,你找個圈內的對象,爸爸媽媽也不會反對的。”
陶星來:“我不找,四舍五入我才二十歲,我還沒拿影帝呢。”
簡皙笑,“那行,祝你早日走上人生巔峰。”
“姐,我愛死你了。”陶星來坐上駕駛座,戴上騷騷的墨鏡,看著賀燃推著行李箱走出酒店,連忙探頭招手,“哇塞,賀賀哥,你這墨鏡好奇特呢,戴上像個算命的。”
簡皙樂的往他頭上一敲,“不要貧嘴了,開車慢點。”
這段旅程結束得不算愉快,遺憾滿滿,下周便是萌萌的周歲生日,簡皙憂心,也不知道老爺子,會不會來。
回來後,賀燃和簡皙先是去了一趟簡家,陶溪紅早幾天就說了,讓他倆把萌萌放這兒玩一段時間。
離家近,來回看孩子也方便,把萌萌送回之後,兩口子回了公寓。
賀燃下午在公司忙了一天裝貨,風塵僕僕,正準備洗澡,剛把衣服脫了,有客戶電話進來。他邊接邊脫褲子,單手不方便,動作極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