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燃突然默聲,好半天,才抬起頭,“老太太,這幾年,也苦著你了。”
外婆手一揮,“這叫什麼苦,跟紅軍長徵二萬五能比嗎。我老嘍,飯啊,是吃一頓少一頓,你啊,是見一面少一面。但孩子,你人生還有老長呢,可不能自個兒泄氣。”
賀燃彎嘴笑,眼眸被暖爐裡的火光映著,籠了一層淡淡的橘。
外婆繼續,“我知道,你心裡一直過不去三年前的那道坎兒。哎,我也心疼,但有什麼法子,人生就是稀裡糊塗,指不定哪天又中彩票。”
賀燃淡淡地笑,“李春瑤,你還瞞著我買六|合彩啊。”
“瞎貧。”外婆皺巴的手指上,那枚金戒指已經磨損發舊,賀燃看著越發心酸。
賀燃當年事業破敗,他才不到26歲,眼看高樓起,又隨高樓塌,人間天上的反差就是朝夕之間。他從堆金積玉的萬人崇拜,到艱難求生的獨來獨往,窮的隻剩一個外婆。
老太太哎的一聲長嘆氣,“賀燃啊,正視,接受,改變。人生三步驟,你花了三年才好不容易進行到第二步。外婆害怕啊。”
賀燃聲音沉啞,“您怕什麼?”
“怕我歲數活不夠嘍,沒法看見你振作的那一刻。”
賀燃喉嚨哽得難受,“李春瑤同志,你不乖啊。”
外婆起身去臥室,很快又出來,手裡還拿了個紅色的塑料袋。
塑料袋有些年頭,一圈圈地纏得很緊,賀燃看她打開,紙本一角露了出來。
是存折。
“我也沒什麼錢,都被你爸給掏空了,能給你的我全留在這,除了我買棺材的錢不能給,你全拿去。”外婆往他手裡塞,“小皙是個好姑娘,得給她一個家,別太寒酸。”
賀燃手指死死拽著,短平幹淨的指甲掐進肉裡,“我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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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沒理他,就往懷裡塞。
賀燃反手握住老人家的手,寬大的掌心用力再用力,他聲音壓抑又顫抖,“您就好好給我活著,我要讓您知道,什麼是真正的驕傲。”
外婆淚光隱隱,手臂不停抖,“好孩子,好孩子。”
又聊了一會,賀燃洗澡回臥室。
他心裡算了一筆賬,這兩年幹討債的活,攢了十九萬存款,買個八十平的三房,付上首付。再努力半年,把裝修費給湊齊,趕著明年國慶辦婚禮。
這種感覺很奇妙,就像苦中作樂,卻沒有半點迷茫。賀燃心裡甚至在想,如果前幾年的一敗塗地,隻是老天爺用來交換簡皙的籌碼。
那麼,雙手奉上,都嫌太慢。
賀燃掐著眉心,低低笑了出來。
有外婆,有簡皙,還有孩子。
“這才是家啊……”
———
第二天,陸悍驍給賀燃回了個電話,“哥們,昨晚我醉死了,你電話我真沒聽見。”
賀燃冷笑,“你再這麼浪下去,遲早腎衰竭。”
“靠,我真喝醉了,再說,就算跟女人上床,你的電話我哪次沒接。”
“媽的,傻逼。”賀燃都快惡心死他了,“報個地方,我有事找你。”
陸悍驍今天難得沒有應酬,約賀燃在一家名不經傳的小地方吃午飯。
“別看這裡不起眼,東西可好吃了。”陸悍驍吃著碟子裡的酸蘿卜,津津有味。
“你他媽懷孕了吧,老吃酸的。”賀燃看不慣,“待會胃疼又叫喚。”
陸悍驍放下筷子,不再貪舌,“昨兒在電話裡什麼事?”
“我準備買房。”
“買房?可以啊,差多少錢,報個數。”
“首付夠了,裝修不急。你對這塊熟,有什麼好樓盤。”
兩個人聊了會,陸悍驍問:“定下來了?”
“這麼好的女人,誰不定誰傻。”賀燃手搭在椅背上,咬著煙點火,“對了,昨天的事,還沒跟你道謝。”
“別他媽虛偽。”陸悍驍嗤聲,“別看我玩得開,其實特有品,不輕易認兄弟,認了,就是兩肋插刀的情誼。除了小皙,你賀燃算一個。”
“昨天要是沒有你,那公司不會放過我,送局子就麻煩了。”賀燃抽了口煙,在煙霧裡眯縫雙眼。
“一個副總正好在那樓裡辦事,他認識你,所以告訴了我。”陸悍驍說:“那個區我關系多,沒耽擱你見市長就行。”
賀燃嚼著醋花生,桌上的手機響,他看了眼,是林加。
“喂,燃哥,忙呢?”
“不忙,什麼事?”
“是這樣的,我接了個活兒,酬金挺高的,但我一個人沒準。”林加想讓賀燃入個伙,把這債給要到手,酬金對半分。
五萬,賀燃掂量著這個數字,動了心,“行吧,回家我再找你細說。”
電話掛斷,他抬眼,“我靠,陸悍驍你有病吧,這都第四盤酸蘿卜了,你玩生子呢!”
陸悍驍被他一吼,嗆得直咳嗽,“我草,尿都被你嚇出來了。”
倆男人吃喝飽足,陸悍驍拭嘴,突然想起個事,“齊鶴這人你認識吧,是嘉爺的人。你公司昨天不是讓你應酬麼,就是接待他。”
賀燃手一怔。
陸悍驍繼續:“你和嘉爺的恩怨太深了,你在他手上混了一年,從底層打手做到左膀右臂,結果把人兒子的腿給廢了。”
“他兒子磕了藥,發瘋從樓上跳下來。跟我沒關系。”
“可當時房裡就你們兩人,這鍋你背定了。”
陸悍驍嘆氣,“我能明裡攔著,但那人太爛,背地裡,你自己多注意。”
這時,服務員敲門進來,“先生,您的菜打包好了。”
賀燃瞅了眼,“你沒吃飽?打的什麼菜?”
陸悍驍起身,拎著紙袋美滋滋的,“兩盤酸蘿卜。”
———
市一院。
簡皙今天待門診,一整天心神不寧。
賀燃知道她上班的時候特別忙,一般不會打擾,但簡皙還是無數次地看手機,心想,這男人是不是得了健忘症啊,昨晚上還說要結婚,說完就沒動靜了。
難不成是反悔了?
很有這個可能啊,畢竟他耍流氓的時候什麼話都說得出,也許隻是玩笑話呢。
簡皙越想越心慌,越心慌就越瞎想,女人腦補起來是非常可怕的。
簡皙腦補到最後,生怕落了個空頭支票的下場,心思一轉,摳緊桌角暗暗作出決定。
她換衣服下班,開車直奔王府井商場。
一樓白燈明烈,照得櫃臺裡的首飾十分耀眼。
簡皙停在一個國外牌子的專櫃,低頭認真看。
導購美女溫言善語,“小姐您好,請問有什麼可以幫您?”
“我想看看戒指。”
“需要對戒還是單戒?”
簡皙抿了抿唇,說:“結婚戴。”
“請您跟我來,對戒都在這邊。”導購員介紹十分專業,“這款上面點綴的是圓鑽,五組三連星,很清新經典,寓意百年好合。”
簡皙對比了兩款,最後買下那對百年好合。
“一共兩萬三,請問您是刷卡還是付現?”
簡皙拿出錢包,“刷卡。”
剛買完,就接到賀燃的電話,說他到了商場門口。
簡皙拎著紙袋,心跳如雷,朝門口走的每一步,都像踩在雲端。
自動門隨著人來人往緩緩開合,簡皙一眼便看到外坪上的賀燃雙手插袋,背脊挺直來回踱步,目光時不時地落向商場。
背後的巨大噴水池,在規定的時間點恰好亮起光,水柱直衝而上,如霧煙,似星幻。
賀燃看到了簡皙,目光有了歸屬,他的笑容一點點綻大。
這一刻,簡皙好像看到了未來的模樣。
“怎麼想起來商場了?有什麼要買的?我給你買。”賀燃攬著簡皙的肩,往她臉上親了一口。
簡皙被親得有點緊張,拎著紙袋的手緊了緊,心裡倒數:“3。”
“中午跟陸悍驍吃了個飯,他一個勁地吃酸蘿卜。”
簡皙靜靜聽著,默數:“2。”
賀燃沒發現什麼不對勁,繼續聊,“吃完還打包,愛吃酸,是不是有了?”
心在發燙,手在哆嗦,紙袋裡的戒指在蠢蠢欲動。
簡皙深呼吸,倒數計時:“1。”
“這小子越來越脫軌了,不隻是男女關系復雜,還……”
“賀燃。”簡皙叫他,打斷他。
“嗯?”賀燃側身。
簡皙黑溜溜的眼眸清澈又純淨,“我有東西要給你。”
賀燃一愣,“什麼?”
“伸手。”
“……”
“快點啊。”
簡皙有點急了,他越慢拍,她就越害怕。
最後索性直接抓過他垂著的左手,攤開掌心,飛快地拿出戒指,急不可耐地往中指上一套。
賀燃都他媽驚呆了。
套緊了,簡皙便笑了,開心又大聲,“從現在起,你就是我的人了!”
她俏皮地伸出右手,五指張開,“看,我也有,夫妻款喲。”
賀燃沉默著,眼眸像是點了一滴濃墨,化不開,深似海。
簡皙被他的反應弄得有點心慌,“嚇到了啊,怎麼不說話,我在向你求婚哎。”
話還沒說完,就被賀燃拉進了懷裡,死死圈著。
不用解釋,不用表達,不用多餘的回應。
他的心跳,“嘭——嘭——嘭——”
如此用力,就是最好的答案。
靜靜依偎,燃情灼心。
簡皙感受到脖頸溫熱的觸感在滑動,她側過頭,對著賀燃輕聲:
“老公,乖啊,你別哭。”
今晚沒餅吃了
賀燃把情緒給強忍下去,“你這女人,怎麼總是喜歡搶男人的戲?”
簡皙有點不好意思,小聲說:“怕你說話不算數。”
賀燃笑罵:“傻。”然後低頭看中指上的男戒,把它給調正。
簡皙問:“好看麼?”
“好看。”
“喜歡麼?”
“喜歡。”
簡皙壓低聲音,佯裝迷離男音,“滿意你看到的麼?”
賀燃被她逗得直笑,“老子有一種被寵愛的感覺。”
簡皙挑挑眉,攻氣十足,“收了我的東西,就要為我賣力,今晚,看你的表現。”
賀燃伸出手,捧著她的臉蛋往中間擠,“賣力不行,必須賣命,簡醫生,你別太囂張啊。”
簡皙被他弄成一副鬼臉,躲也躲不開,“拿人手短,吃人嘴軟。”
賀燃把她拉向自己身體,低聲說:“簡晳,謝謝你。”
簡皙臉色緋紅,踮腳湊近他耳朵,“不客氣,畢竟你平時也挺賣力。”
兩人回簡皙公寓,鑰匙還沒拿出來,賀燃就從後面摟著她手不老實。
“哎哎哎,門還沒關!”
賀燃把她推到門板上,兩個人廝磨得大汗淋漓,簡皙的背上一層汗水,賀燃壓著她,笑她,“背上是挺湿。”
簡皙咬著唇,“純屬熱的。”
簡皙第二天醒來,床邊空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