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他先看到她。
他眼神明顯地一慌。然後故意弄灑咖啡,濺出幾滴到他女伴手上。他體貼地照顧女伴去洗手間清理, 自己直接走到她面前,二話不說地拉起她,把她帶到店外去。
他戒備地,甚至有些惡狠狠地,問她想要幹什麼。
她從來也沒看到他對自己這麼兇過。或者這才是他的真面目?他到底是怎樣一個男人?溫文爾雅和冷漠兇狠,到底哪一個是真正的他?
她忽然覺得一切都變得可笑。
她很疑惑地問他:“你究竟是從頭就沒喜歡過我,還是後面覺得我性子無趣,家逢變故後又很消極負面,所以對我膩煩了?”
他痛快回答她:我從來沒有喜歡過你。對於你的喜歡,我也不可能給予回應。
她笑起來,一邊笑一邊掉下眼淚。
“可你當初接近我的時候不是這樣說的,你說的不是從沒喜歡過我,你說的是你對我好動心。”
她這樣對他辯駁,期望喚醒他的記憶。
可是她忘了,誰也叫不醒一個裝睡的人。
咖啡館裡他的女伴已經走回座位,看不到他,正在轉頭尋找。
很快他手裡手機震動起來,她看見上面跳躍著一個很親昵的稱呼。
再也不能逃避了,事實很明顯,他有了新歡。
或者事實其實更殘忍些,她也許從來都不是他的舊愛。
她忍不住哭著問他:“你隻是覺得我家裡破產了,才離開我,對嗎?你不是一點沒有喜歡過我的,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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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痛恨自己那時的戀愛腦,被人戲弄感情後還要如此卑微。
這也是她到後面不願意面對往事的原因之一。她無法面對這樣不爭氣的自己。
他飛快按滅手機。
怕自己的約會被攪壞,他露出氣急敗壞的樣子。
他告訴她:對,你說什麼就是什麼,就如你所想好了,我開始接近你是因為動心,是有點喜歡;但我現在對你不動心了,不喜歡了。澄澄,我們放過彼此吧,好嗎?你父親去世,我用心陪你好一段時間,就看在這段陪伴的份上,你領我個情,當是放過我好嗎?
他說完就進去咖啡館,帶著那位高挑女伴,從另外一個門走掉了。
她站在咖啡館外,哭到幾乎暈厥。
從此以後,他再也沒去那些曾經帶她去過的任何地方。她從此再也找不到他了。
她最終不得不接受這個事實:他要麼從來沒有喜歡過她,要麼喜歡過,但變心了。
無論如何,都是一場感情騙局。
為了母親,她努力壓抑在這場騙局裡受到的傷。
她得好好的,不能崩潰,不能哭,要每天快樂一點,她不能讓母親擔心。
可是後來,母親又突然在雨天出了車禍。原來父親的突然離世,不隻她和姐姐走不出來,媽媽更是走不出來。
她一直精神恍惚,隻是怕兩個孩子擔心,才在努力強撐。
那天下了很大的雨,她在精神恍惚中,過馬路時出了車禍。
-
鍾晴已經在黑暗中淚流滿面。
這後面的事,她就都知道了,並且是親歷者。
程素怡出車禍時,她正在實習。聽到醫院打來電話,她簡直快要崩潰。
易強剛走,易澄澄一直情緒低落,強顏歡笑。現在連程素怡也出事。
可是全家那時隻有她的肩膀能扛一扛,所以她連崩潰的資格都沒有。
她隻能打起精神,趕緊趕往醫院去。
那天的雨實在是大,她站在寫字樓外,說什麼都打不到車。
好不容易坐上一輛車,趕到醫院去,可是收到的還是最壞結果。
幾乎一切能用的手段都用了,搶救,會診,還輸了好多的血……可最終,程素怡還是撒手走了。
她後來想,或許在易強走時,程素怡就已經沒有了求生意願。她也許早就想去找丈夫了。
隻是苦了易澄澄。旁人都說,這家子太可憐了,一下子隻留下女兒一個人。
從富養的小公主,到落魄的孤兒,她可怎麼活下去呢?
這時鍾晴義無反顧地站出來。
她不會讓易澄澄變成一個人的。從此以後她就是易澄澄的親姐姐,她會用盡自己一切能力,護她周全,讓她平安度過這一生。
十幾年前她得到易強和程素怡的資助,十幾年後換她替易強和程素怡照顧好他們的女兒。
隻是自從程素怡去世,易澄澄就徹底崩潰了。
那時鍾晴隻隱約知道,除了要承受父母雙雙離世,易澄澄還遭遇到男人的欺騙。
她沒想到,那男人原來是這樣欺騙傷害易澄澄的。
短短時間,父親跳樓,男友背叛,母親車禍,橫禍一個個接連砸過來,本來就單純脆弱的易澄澄,精神力一下就坍塌掉了。
她情緒崩潰,不能說話,沒辦法與人交流,懼怕陌生人,尤其是溫文爾雅的男性陌生人。
他們會讓她聯想到騙她、讓她受傷的那個人。
她沒辦法再上學。鍾晴於是給她辦理了休學,帶她搬去郊外住。
這期間鍾晴一直想知道,那個騙子男人,究竟對易澄澄都做過些什麼。
可易澄澄封閉自己,不肯說話,拒絕交流。
她隻好等。
終於有一天,易澄澄肯拿起筆。
她畫了一幅畫,線條潦草,但看得出,是個男人。
她最後,在男人的臉頰上,眼角下,輕輕點下一顆痣。
然後她情緒崩潰,在那個潦草人臉上,又重又用力,畫了一個大大的叉。她甩掉筆,開始抱著自己尖叫。
鍾晴於是知道了,這個眼角有痣的男人,就是欺騙和傷害過易澄澄的男人。
那道叉,易澄澄滑下去時,鈍鈍的筆尖居然劃破了紙面。那破掉紙面的力道,是易澄澄在宣泄受過的傷害和心中的恨。
她收好這張潦草畫像。
等易澄澄的情況漸漸穩定,可以離得開她、由六嬸來照顧。她做出一個決定。
她拒絕掉了實習投行發給她的offer,投簡歷到辛行資本這個FA機構去。
成功被錄用後,她找到機會,向公司老員工施雅妮打聽:除了喬明軒,身邊同行裡還見過眼角有痣的人嗎。
得到的回答是:
沒有。
-
易澄澄睡下了。
鍾晴躺在黑暗裡,靜靜想著事情。
總覺得有哪裡不太對勁。
仔細回想易澄澄講述的往事細節,她忽然神思一凜,竟有叫人心驚肉跳的發現。
這發現讓鍾晴無法繼續在床上安靜躺著,她輕輕挪開依靠在自己肩上的熟睡女孩,輕輕下床,輕輕走出屋子。
來到院子裡,站在月光下,鍾晴再也維持不了輕輕,她開始在從院子一頭走到另一頭,再從另一頭走回來,腳步越來越快,心跳越來越沉。
這位溫文學長初遇易澄澄的時機,實在有些刻意。
畢業多年的職場才俊,某一天突然重返校園。
重返校園又精準偶遇一位學妹。
學妹畫畫並不出眾,他卻對她表達她那份作畫的專注和用心令他心動。
這裡面每一個環節放在正常生活裡,都不該發生。可是它們卻湊在一起,發生在易澄澄的生活軌跡裡。
除了刻意,再也沒有其他解釋了!
而易強的公司一程制品,融資進程本來已經談得七七八八,流程也在正常運行。
就是這位學長出現在易澄澄身邊後,好像一切都變得波折起來。
本該很快到位的融資款,變得有了漫長的審批流程;
為了讓這漫長流程不至於耽誤生產,是學長“好心”推薦了一家可以提供過橋資金的機構;
於是易強抵押所有能抵押的資產,換來這筆錢。當時他們都以為這是筆救命錢,可沒想到它最後是筆索命錢。
如果沒有這筆過橋資金,或許易強不用走向最終的死亡,那些被用作抵押換去過橋資金的資產,其實可以變賣掉去還客戶的貨款。
大不了以後易家變得一窮二白,再也回不去從前有錢人富裕舒適的生活,但絕不至於夫妻兩個都要被生活逼到走絕路。
而在易強借了高息過橋資金後,已經談好的投資方突然變卦,以籠統不清的“投資回報率不理想”為由,決定不再投資一程轉而投了另外一家同業公司。
這之後,易家變得家破人亡。而學長,也在這時遠離易澄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