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僅是她閉上了嘴。
就連周圍那圈人也八卦地停下腳步看樂子。
“牛逼,當眾示愛!”
起哄的聲音不比剛才尖叫的低。
站在段宵面前的女生穿了一身英格蘭秋冬裙,雙馬尾,光看背影都是俏皮漂亮的。
她手上拿著一瓶水和手機,頁面顯示著名片二維碼,顯然是想申請好友通過。
夏仰離得這麼遠,和那群看熱鬧的沒什麼兩樣,隻能遠遠地看著他們之間的距離和肢體動作。
但電話還沒掛斷。
她隱約聽見了女聲喊他名字,說“我喜歡你”。
段宵低著眸看向對方,闲散地勾唇笑了下。
他一笑,那股生人勿近的冷漠感就淡了些。圍觀群眾都興奮起來,下一刻喧鬧聲就因為他的舉動變得更大。
段宵把正在通話的手機,直接遞給了那個當眾表白的女生。
電話這一頭的夏仰:“…”
“喂?”女生的聲音從手機裡傳過來,有些激動,“我正在和段宵同學表白!他把電話給我聽,我也不知道是什麼意思。”
還能是什麼意思?
讓你聽見另一道女聲,你自然就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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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再不情願做段宵要拒絕對面的工具人,夏仰也隻能攥緊欄杆,看著場下的人群,替他回絕道:“是抱歉的意思。”
女生聽見傳出來的這道清泠女聲,果然愣了下。
她被自己腦補出的第三者羞恥感淹沒,僵在原地一動不動,不可置信地看著面前喜歡的男生。
而段宵隻是面色如常地單手抄兜,漫不經心地睨著她,似乎一點也不好奇她聽到了什麼。
手機上沒有備注,女生隻好又小聲地問了句:“你是他的女朋友嗎?”
“你很勇敢,謝謝你的告白。”夏仰沒有回答她的問題,隻是友好地給出建議,“你現在隻需要微笑,什麼都別說。把手機還給他,笑著離開就好了。”
須臾,女生沒有再猶豫。
她照做後,很快就離開了被人圍觀的現場。
一場示愛大戲居然就這麼悄無聲息地閉幕了,多少讓人有些遺憾和不解。
留下一頭霧水的吃瓜群眾感到無趣,零零散散地解散。
手機再回到段宵手裡時,電話已經被掛斷。
【宵】:?
【宵禁】:你們系不是還有聚餐嗎?我現在也不方便過來。
【宵】:半個小時。我去換身衣服,走個過場就行。
【宵禁】:那我晚點在公園長椅那等。
金融系那伙人每次聚餐都是在校外這家酒樓,今天也不例外。贏了球賽,算是為校爭光。
陸嘉澤在桌上點了不少酒,吆喝著大家開瓶蓋。
段宵過來時,帶著一身涼氣。他潔癖重,顯然是衝過冷水澡換了身衣服過來的。
邊上的唐之昭正在回消息,跟寫小作文似的發了一大堆,讓人想忽視都難。
段宵抿了口酒,指骨屈著敲了敲他面前的桌子,示意他拿酒:“你在跟誰寫檢討?”
唐之昭把轉盤上的酒拿下來,“害”了聲:“我對象,前天把她生日給忘了,在道歉呢。”
他那手機屏幕上密密麻麻的都是字。
段宵壓著狹長的眼尾:“寫論文道歉?”
一句話把唐之昭給氣的:“你是不是故意埋汰我啊!誰跟女朋友道歉不是這樣的?”
“…沒。”他神色怪異,“你都說什麼了?”
“還能說什麼?首先承認錯誤。確實是前段時間為了算那筆稅,太忙了啊,手機都沒空看。”唐之昭嘆氣,“我說明天帶她去遊樂場補上。”
“遊樂場?”
“對啊,小女生約會不都喜歡坐個摩天輪、旋轉木馬什麼的嗎?”
段宵想了想印象裡的“約會”,正式的約會似乎還是在高三。但那次夏仰情緒平平,好像也沒多高興。
“你覺得,動物園裡抓蟒蛇玩這種約會怎麼樣?”
唐之昭驚悚地看他:“你沒點數嗎?哪個女生會喜歡這種!”
段宵微皺眉:“我那動物園是私人的,不吵。”
“重點是這個?”唐之昭本來想吐槽,但下一秒反應過來,“你不會已經帶…那個誰去過了吧?”
段宵:“去年的事兒了。”
現在以他倆的關系,去哪玩都不算約會。就算他認為是約會,夏仰也不會覺得是。
唐之昭對夏仰有了點同情,搭上他的肩:“小段,你哪怕是帶著女孩去山頂看星星、去牽手壓馬路都能算完美的約會。”
“…”
旁邊的石邢帶了家屬,是剛才在場下當拉拉隊拉橫幅的女朋友。但這會兒,他正在教訓自己女朋友。
“你別喝酒了,女孩子大晚上喝這麼多酒幹什麼?”
“還有你剛才在籃球館那穿的那條裙子是不是也太短了?萬一又被投稿到校園表白牆上去,你能不能尊重一下我這個男朋友。”
“還有你這個頭發,怎麼染得這麼紅啊!像我老家的公雞冠頭。”
女生被說得臉一陣紅一陣白,礙於情面沒說話。
陸嘉澤看不下去,喊停道:“行了老石,管這麼多呢?你別把你對象在這惹哭了。”
“就是,來喝酒吃飯的,別鬧不開心!”
石邢見身邊同學都來插話,沒再說話。站起來,舉起了酒杯:“不說別的了,今天贏了球賽,讓我們隊長來講兩句吧。”
這把比賽的隊長是段宵,他打的主力。
“講什麼?”段宵從來都不慣著這種人,眼皮都懶得抬,“我不愛給人當爹,男人話少一點不會死。”
“…”
這話算是明著諷刺了。
石邢臉色有點難看,尷尬地笑笑。
段宵看了眼手機時間,把手裡那杯酒喝到底。直接起身,給陸嘉澤遞了個眼色:“記我賬上,先走了。”
夏仰是掐著點來公園這邊的,沒想到段宵比她來得早。
冬天的傍晚總是暗得快,這會兒已經黑壓壓一片,道路旁的路燈亮起。
他換了身黑色衝鋒衣,拉鏈拉到頂上,抵著鋒銳的下颌角。站在寒風裡,身影凜冽沉默。
喝過酒的緣故,男生眼睑下方有點泛紅,倒顯得那雙薄情的眼裡有了幾分蠱人心魄的意味。
從酒店分道揚鑣那天之後。
他們各忙各的,已經有兩周沒私下見面了。
夏仰剛走過去。
他便往前自然地拉過她手腕,溫熱掌心裹住她的拳頭:“吃過飯沒有?”
“吃了。”她努嘴,“我又不傻,等你的時候難道幹等嗎?”
“怎麼不回我信息?”
“什麼信息?”
段宵拉近她,低聲:“我問你那次難不難受?”
“…”
夏仰意識到他在問什麼,耳頸驀地燒熱,沒看他:“你都問過好多次了。”
他聲線越沉,唇快挨著她耳朵:“都是在電話裡問的,你也沒好好說。”
“誰要說這些。”
她難為情死了,一點也不想跟他聊這個話題。
但段宵第一次又沒經驗,隻能靠問個答案出來。身後有電動車打著喇叭開過來,他手攬住她肩膀,把她往人行道內側放。
這個角度看過去,女孩臉型弧度尖又流暢。藏在棉服裡的纖頸白而直,好像又瘦了點。
他曖昧地捏了捏她染上自己體溫的手指:“今晚別回去了。”
“…”
發生過實質關系,這句話好像就在暗示什麼。
夏仰看著黑沉沉的地面,沒出聲。
兩個人往這條路上走了好一會兒,像是飯後散步。她也不知道他在帶她去哪,也許是酒店。
但離學校越遠也越好,不至於被人撞見。
她兜裡的手機響了又響,每次一來電就被她按成震動。
段宵察覺到那動靜,問道:“誰一直給你打電話?”
夏仰遲疑地回答:“之前家教的家長。”
她做舞蹈家教是1對1的話,收費不低,接觸的也都是有錢人的孩子。
但這次比較倒霉,碰上一個對她鬼迷心竅的國企高管大叔。
先是提出一個月五萬的包養費,夏仰拒絕後,辭了職。他又換著號碼來騷擾,揚言可以給出更優渥的條件。
段宵拿著她手機,把那人連續好幾天的號碼全截屏發給自己,給她開了飛行模式:“為什麼不跟我說?”
“這是我自己的事情,為什麼要和你說?”
比賽後沒拿到一等獎的遺憾、多日來訓練後的疲憊、和莫名其妙對著他就沒來由的怒氣仿佛都積攢到了這一瞬間。
夏仰輕聲說:“對我來說,你和他沒有區別。不過是你得逞了,他沒有。”
耳遭的風聲都在減速,胡同裡有單車打響的鈴聲敲在空白間隔裡。她用那樣軟綿綿的語氣,說出來的話卻尖銳、刺痛人心。
這大半年來,她對他的逆來順受終於在這一刻冒出了一點反叛厭惡的頭。
安靜到有些壓抑的時刻,段宵握著手機的手幾不可察地顫了下。指骨扣著機身,覆在外套下的手臂青筋迸起。
“你說得對。”他瞳仁漸漸深紅,牙關緊咬,卻若無其事地開口,“我還有事,你先回去吧。”
夏仰毫不留戀地轉身往回走,心裡卻並沒有達到報復的快意。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她好像知道自己說什麼話會傷害到段宵。她甚至不用發脾氣,隻需要幾句輕描淡寫的話就能讓他不開心。
可是這樣,自己就開心了嗎?
合同已經籤了,錢也拿到了,欠的債都還了,渺渺的肝源也還在他家裡的醫院掛名等著合適的移植機會。
對於一個情人來說,他做的已經夠好了。
都留在他身邊大半年了,沒必要突然又跟他算這筆舊賬。
夏仰想到這裡,慢慢停住了腳步。
在她意料之中,說有事的人根本沒事兒。
路燈昏黃,下過雨的路面倒影著星星點點。這麼冷的夜晚,段宵手肘抵著膝,正坐在一張幹燥的長椅上,似乎感覺不到凍。
他臉上輪廓在燈影下銳利又頹喪,手裡捏著包空了的百樂門煙盒。渦輪打火機在他指間有一下沒一下地打開,虎口時不時蹿出橘紅色的焰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