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輕松笑容是一把帶刺的梳子,把她心髒的血管裡裡外外梳理了一遍。那個接吻的畫面在她腦中揮之不去。她煩躁得心裡有火燒一般,甩手說:“既然如此,那祝你幸福,我困了,上樓睡覺去。” 可是,她剛走兩步,手腕就被謝修臣握住,她吃驚地回頭看向他。
“欣琪,你似乎心情不太好。”
他眯著眼,微微笑著,看上去和平時一樣,輕松又輕巧。但他指尖冰冷而僵硬的手指出賣了他,讓她不由得感到有些害怕,下意識抽了抽手:“你們在公共場合接吻,還說那麼惡心的話,也考慮一下周圍人的感受吧,別人看著聽著會很不舒服好嗎?”
謝修臣愣了一下:“惡心的話?”
“什麼皮膚把襯衫燻香了,我聽了都要吐了好嗎!” 以前她從來沒想過,這世界上居然還有其他女人那麼了解謝修臣身上的香味。有一種自己吃的冰激凌被人舔過的感覺,混身上下都不舒服極了。
誰知謝修臣在電影院還挺會調情的,現在卻臉紅了。他非但沒有松手,反而更加用力地握住她,調整了尷尬的情緒,依然維持著眼中的笑意:“不過接個吻,說一兩句情話,你心情就壞成這樣,我妹妹果然是小孩子。更帶勁兒的你還沒見過呢。”
氣氛像上緊的發條般繃起,她身體微微發抖,推了一把他的手:“我沒有心情不好!你太大驚小怪了,松手,我困死了!”
他一把把她拽到自己面前:“欣琪,你不喜歡我和她打交道是不是?”
她的臉變得通紅。她知道自己這點小女兒情態是逃不過他的法眼的,於是偷換概念地說:“我本來就不喜歡她啊,你知道我最不喜歡做作發嗲的女人了。”
“那如果不是她,就可以?”
腦中浮現出哥哥和其他女人在一起的畫面,她皺眉搖了搖頭說:“我怎麼知道,你又沒帶來讓我看過。不過你談戀愛沒必要問我意見吧,不是叫我不要管你的私事嗎?”
“叫你不要管我的私事,是不希望你為我的感情生活操心。現在我隻想知道,你的心裡究竟……”話說到一半,他的手機忽然響了。他本來想調成靜音,但看見妹妹充滿疑惑的眼神,隻有無奈地嘆了一口氣,平定心情,轉過身去接通電話。因為家裡太安靜,那邊的臺灣腔又好認,謝欣琪一下就聽出是那個高個女生打來的:“謝修臣,會喜歡你這種人,我肯定是審美異常!你根本就是個渣男!”
很顯然,他以為謝欣琪沒聽到,還很淡定地說:“這樣啊,你已經安全到家了嗎?”
“謝修臣你這王八蛋,我正在認真和你說話,你這是什麼意思?!”
謝修臣還是眼睛彎彎地笑著:“既然如此,那你早些休息……”
“還說我演戲,奧斯卡最佳男主角非你莫屬!”謝欣琪本來心情就不好,聽見這個女人還敢這樣跟哥哥說話,她的狗脾氣犯了,一把奪過電話,不客氣地說道:“喂,我哥怎麼渣了?你知道喜歡他的女生可以從宮州南島排到北島了嗎?你還敢這樣兇他,還想進我們謝家嗎?他妹這一關就不讓你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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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修臣呆了一下,他差點忘記了謝欣琪是什麼人。大概是從小自己就讓著她吧,他和妹妹的個性反差越來越大。但是,看著她如此憤怒地和那個女生吵架,他隻覺得欣琪連生氣都很可愛。他聽不進她說了什麼,隻能看見她眼眸美麗,微微湿潤,雙頰像被春季桃花暈抹過似的,嘴唇小巧飽滿,總讓他想輕輕吻上去……這是他一直喜歡的容顏。
說到底,變態的人是自己,還是這個家庭呢?是他生來就注定要陷入不倫的囹圄,還是畸形的生長環境,讓他變成了一個病態的人?他不願意再看她,隻是轉過頭去。從前,不管臉上有著怎樣的笑容,他都是孤獨的,他的感情是孤獨的,連這種畸形的感情形式也是孤獨的。但是,前些日子,一把希望的火苗在原野上被點燃。
那一天,他和女伴去看畫展。他看見了一幅名為《戀人》的畫。
電話那頭,女生大概聽過謝欣琪的“美名”,委屈地壓低了聲音:“謝欣琪?今天從電影院出來,你哥跟我說他有喜歡的人,沒法接受我啊。這能怪我?”
“什麼?”謝欣琪歪著腦袋,以為自己聽錯了。
“他都和我約會兩個多月了,現在說這種話,不是在玩我嗎?”
“我哥對女人一直溫柔,不會隨便拒絕人。他是一個完美主義者,處理事情也是滴水不漏的。如果他這樣說,肯定是你做的不夠好。要麼是你不夠漂亮、不夠溫柔,要麼就是你情商感人,總之,問題肯定在你身……”
簡直是霸道到不可理喻。謝修臣把她的身軀轉過來:“欣琪,別問了,這件事是我不好。”
謝欣琪看看他,又看看手機,電話那頭的人還在滔滔不絕,她一時間不知道該聽誰的話。但是他還是跟小時候一樣,很有兄長風範地做主掛斷電話,把手機收了起來。她雙手空空地晃了晃,覺得剛才自己是有些激動過頭,卻因為心中無名的喜悅而再度激動起來:“哥啊,你到底喜不喜歡人家?”
“不喜歡。”
“那為什麼要和她約會還拒絕人家?我記得你以前是不會拒絕人的啊。”
他手裡的手機再度震動起來,那邊的人打了一次又一次,他也沒有理睬。一段很長的緘默後,他漫不經心地說:“……因為想要忘記喜歡的人。”
心無緣由地抽了一下。她不敢問出“為什麼要忘記”,隻能繼續裝傻:“既然如此,你又不喜歡這個女生,為什麼不接受我介紹的女孩子?”
“繼續剛才的話題,這就是我不希望你插手的私事。”
她並不害怕他冷淡的態度,卻害怕面對即將捅破的事實,隻能繼續掩耳盜鈴地說:“哥的事就是我的事,你可是我的親人呀。”
“謝欣琪,你怎麼能這麼做作?”
他終於轉過頭來,有些厭煩地看著她。並沒有人挪動身體,但這一個眼神的轉變縮短了他們的距離。窗外風搖樹叢,竹滴清露,更把室內的安靜烘託得格外突兀。在這個兩個人一起長大的客廳裡,她曾經看見他小大人般拉住自己的手,曾經與他親密無間地靠在一起看動畫片,曾經在他的輔導下一筆筆完成作業,曾經在這裡向班上的女同學炫耀哥哥的各種好學生獎狀,曾經坐在沙發上畫窗外雪景後來睡著,被他公主抱抱回臥室,曾經在這裡哭著抱住他說“哥,我不想去美國,不想和你分開”……但沒有哪一刻會像現在這樣,她如此清晰地意識到,哥哥是一個充滿魅力的成年男性。他的呼吸近在咫尺,他的身材高挑如畫,他的輪廓比畫還優美。
她若無其事地說著:“我一直是個很做作的人啊,媒體都是這樣報道的。既然你不喜歡我管,這件事以後再說吧,我回房睡覺了。”
但是,她剛轉過身去,他的聲音就再度響起:“開始我以為自己隻是單相思,所以想盡量轉移目標。”
“然後呢?”自己在說什麼,趕快住嘴,快上樓,這話題越來越奇怪了,真的不能再繼續下去。
“直到我看到那幅畫,還有畫評……” 說到這裡,他的視線與她相撞,像察覺到自己說錯了話,眼中有明顯慌亂而受傷的痕跡。他單手捂住頭,把眼睛埋入掌心:“我不知道,欣琪,是不是我多想了,人的感情怎麼能用一幅畫來衡量。這種模稜兩可的東西……不,是我在亂想,我覺得我該去看看心理醫生了……”
謝修臣就是蘇嘉年所說的“正常人”,他不搞藝術,不願相信感性的證據。但他依然有直覺,而且這種直覺嚇到了謝欣琪。她面色蒼白,倉皇地望著外面的黑色潮湿世界:“我也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你今天太累了,早點休息吧。” 說完,她飛奔上樓,把自己鎖在臥室裡,一頭扎進床被間,號啕大哭起來。
這是她一生中哭的最傷心的一次。心被摔得粉碎的感覺,她在很多書中看過,但這是第一次感同身受。
謝修臣並沒有上來安慰她。而且從這一天過後,他們之間的距離更遠了。不光是她有意疏遠他,他也不再主動和她說話。連續數日不歸後他再度回到家裡,就以工作為由完全搬出去住了。
若說謝欣琪是浮躁,小辣椒就是暴躁。她周一至周五要忙著上學,周末又要忙著做快遞的兼職,已經累得快發臭了,但還是得面對最棘手、最幼稚的客戶——陸西仁。陸西仁的快遞實在太多,有時候一天要害她跑三四趟,她跟公司要求換小區,不想再看見4948這個數字。而且,“死就死吧”,除了陸西仁,誰會用這麼不吉利的門牌號?但才被調走一天,她就被強行調回去,理由是客戶投訴,並且以合作方的身份向公司施加壓力。合作方不用講,自然是帶有“賀丞”頭銜的公司。小辣椒覺得很不爽,也不管是否會丟掉工作,每次到陸西仁家,都會直接把快遞扔在門口。總之,她並不想見到他。
一次,她剛在一樓進入電梯,就聽見一個女人的聲音傳來:“陸西仁,你別走,回來給我解釋清楚!” 然後,兩道身影一前一後旋風似地卷進來。小辣椒抬頭一看,正巧對上陸西仁的視線。他原本是一臉厭倦,看見小辣椒,卻露出錯愕的神色。後面穿著紅裙的女子就抓住他的手臂:“你給我解釋清楚,什麼叫做‘近期都沒空’?你消失這麼久,要不是在電視上看到你,我還真以為你回法國了!你是不是不想見我?是不是想甩掉我?是不是有了新歡?”
陸西仁本來隻是覺得很無聊,想擺脫這個女子,現在遇上小辣椒,讓他心情都變糟糕了。自從認識了這個快遞小妹,他一直心神不寧,在外面花天酒地也很不上心。上次好不容易決定要放手一搏追一把,第一次對母親以外的異性說“愛”這個字眼,卻沒想到是帶花而去,又被踢蛋而回。想到這裡,他就覺得自己自尊心很受挫。以前不是沒有遇到過難搞的對象,他脾氣這樣好,總能使出看家本領去耐心地追。即使搞不定,他也可以不失儀態地全身而退。這一回不同了。隻被拒絕一次,他就覺得很泄氣,想要躲開她,還幼稚地去跟順通快遞投訴她,一定要她上門服務。他恨自己的所作所為,卻又無能為力。控制不住眼睛看了小辣椒,和她的視線有了短暫的交集後,她那副無所謂的樣子讓他更加焦慮。他賭氣地轉過身,撫摸著女子的頭發說:“哦,Christine,你既有簡的美貌,又有伊麗莎白的智慧,我怎麼會不想見你呢?”
小辣椒伸出舌頭,一副快要吐了的表情。Christine扁了扁嘴,很委屈的樣子:“那你說,你為什麼要躲著我?”
“那是因為你是Christine,而我隻是那個戴著面具躲在陰影中的殘缺靈魂,你太美麗、太耀眼,是我配不上你。找到屬於你的拉烏爾吧,你幸福,就是我最大的信仰。” 他把她拉近一些,深情地吻了她的唇,把她吻得頭暈目眩、滿面桃花,然後輕輕把她推出去,用法國口音纏綿地說道,“Christine,that`s all I ask of yo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