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陽對她的觀感從完美無缺變為缺點多多,指責日益頻繁,最大的抨擊點是“不求上進,隨波逐流”。
洪爽讀書時成績不錯,畢業於985院校經濟系,憑個人能力應聘到關系戶扎堆的銀行,在親友看來相當優秀。
賀陽的不滿主要針對她工作三年仍是分理處的小櫃員,拿著一份勉勉強強的薪水,幹著低聲下氣的活計,升職遙遙無期,前途暗淡無光。
實事求是的說,洪爽確實該為自身停滯的事業負責。誰讓她不喜歡這份工作呢?
當初幹這行隻因家裡人覺得在大銀行上班輕松穩定,工作地點離家不到一公裡,節假日準時休息,不像別的工作累死累活。
她孝順父母,也沒有志在必得的理想,便順應“民意”懵頭懵腦幹下去。
承認這點,面對男友的責備她總是能忍則忍。
然而一段關系崩壞時,單方面的忍耐頂多迎來悄無聲息的結束。
半個月前賀陽發信息提出分手,她像收到恐怖分子寄來的炸彈心慌意亂,狂打電話卻總被拒接,於是拿出行動派的魄力申請年假飛往多倫多。
盡管這一年來矛盾重重,她仍不相信當年追她追得死去活來,愛她愛到如膠似漆的男友當真會變心。
也許經過推心置腹的交流還可挽回。
即使他們的戀情已無藥可救,也該坦誠和解,一別兩寬。
她抱著以上幻想來到賀陽的公寓,得到的隻是冷漠敷衍和閃爍其詞。
一個認真對待感情卻並不痴傻的女人看到相戀十年的男人做出這般形同陌路的光景,洪爽心裡警燈乍亮。突破賀陽阻撓,在他的居室全面搜查,打開衣櫃後找證據。
一件香奈兒的駝色風衣,一條紅碎花的愛馬仕圍巾,還有一襲叫不出牌子但一看就很高級的白色蕾絲襯裙。
賀陽家境普通,家裡省吃儉用才湊夠他的留學費,沒錢送人奢侈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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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主定是個養尊處優的闊千金,賀陽的轉變實際是陳世美的進化過程。
“怪不得你這一年沒去打工,還說領到了全額獎學金,頒獎人就是這個小三吧?”
被愚弄的憤怒壓倒感傷,洪爽狠抽負心賊一耳光。
男人挨打後釋然吐氣,好像受了這一巴掌,雙方恩怨便可一筆勾銷,接下來的說辭全無罪惡感。
“又沒結婚,我沒有義務對你保持忠誠,也有權做更好的選擇。”
更好的選擇。
無非是那小三家境比她富,學歷比她高,前途比她好,能帶他飛黃騰達,少奮鬥幾十年。
真心相待十年的男人竟是個沒良心的勢利小人,大好青春全喂了狗。
憤恨、懊喪像蟲蟻啃盡愛的殘骸,洪爽反而不那麼痛苦了,用熱辣辣的鐵拳款待渣男後,她拖著行李箱,取出為結婚節省的積蓄開始大快朵頤,遊山玩水。
當晚在一家米其林三星餐廳品嘗300刀一客的極品牛排,還喝掉一整瓶寶瑪莊園的幹紅葡萄酒,醉醺醺回到酒店,興奮地給父親洪萬好打電話。
“老豆,我今天吃到了傳說中的極品原切牛排,真的好好吃,還跟餐廳裡的廚師打聽了他們煎牛排的竅門。原來從冷凍倉裡出來的牛排是不能過水洗的,還必須解凍到常溫再下鍋。他們煎肉的平底鍋也是特制的,比普通平底鍋厚半公分。調味料用的是海鹽和綠胡椒。以前我隻見過用黑胡椒調味的,沒想到綠胡椒煎出來的肉更香……”
洪萬好做過大廚,為她解釋原理:“過水洗會讓牛肉纖維松散嘛,口味就不好了,做之前都用廚房紙擦一擦。解凍到20°煎牛排才不會流失太多汁水,口感更細嫩。用厚的平底鍋能持續提供均勻的高溫。海鹽顆粒比一般食鹽粗,更能提升味覺層次感。綠胡椒香味清爽,辣味溫和,當然比黑胡椒好吃啰。其實還有一些小秘訣,比如煎肉前用大蒜擦一下牛排再下鍋,滋味更香。油呢一定要選葵花籽油,才能保持牛排的原味,煎的時候還要用大火,這樣能充分促進牛肉裡的蛋白質和糖分相互化合,會產生100多種不同的香味呢……二妹呀,你是不是喝醉了?心情好點了嗎?”
父親常為家人烹飪美味菜餚,卻不願過多地教孩子們廚藝,總說這是倒霉差事,學了沒好處,這會兒擔心洪爽的狀況才不厭其煩解說。
洪爽濾掉他末尾的關心,繼續嘟嘟囔囔求教做菜訣竅。
她沒別的嗜好,烹調是唯一興趣點,難得父親破例傳授,便趁著酒勁打破砂鍋問到底,不久在他的耐心應對下睡著了。
次日早上收到母親曾淑琴的短信。
“二妹,我剛轉了1萬塊到你的支付寶,拿著錢好好玩吧,別想不開心的事。”
曾淑琴是洪萬好的第二任老婆,在洪爽兩歲時接管了她的吃喝拉撒,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與親媽無異,甚至比丈夫更疼她和大姐。
家人的關愛是靈丹妙藥,洪爽受傷的心靈迅速痊愈。
第3節
在這鳥語花香的生日清晨,她指著衛生間鏡子裡清靚白淨的面容踔厲揚言:“有這顆大好頭顱,還怕沒人愛?你能見利忘義,我也能棄舊迎新,過了銀橋過金橋,將來混得比你好!”
為自己鼓足勁,她從洗衣機裡撈出昨晚洗好的衣服到樓頂晾曬。
榕州舊城改造工程不斷,仍有眾多老建築得以保存。這些老街的特色是房子全是聯排,兩家人共用一堵牆壁,像一個個拼接粘連的小方塊,相鄰的層高都一致,年齡比新中國還老。
洪家位於城南一條東西走向的老街海河路上,基座面積隻50㎡,幸能向高空發展,早年用木板隔做四層,住著祖孫三代。
大姐洪悅工作那年,家裡請裝修公司對房屋進行全方位改造,用鋼筋水泥架起四層樓板,將房子隔做五層,為每個家庭成員營造了各自的獨立空間,新增四個廁所,解決了“方便難”的大困擾。
洪爽愛清靜,獨自住在頂樓,這層的小衛生間為她專屬,出門爬上一截窄窄的輕鋼樓梯就來到天臺。
此處地勢與兩邊鄰居的天臺持平,用鐵絲網隔斷。東樓的主人早搬走了,房屋分租給兩三戶人家。
晾衣服時,東面的樓梯間上來一個穿藍色連衣裙的年輕女人。
秋水眼鵝蛋臉,膚色白皙,身材適中,頭發盤得一絲不苟,動作神情斯斯文文,亮相就能搏得陌生人八分好感。
洪爽從未見過她,想是剛入住的租客,忍不住多打量了幾眼。
對方發覺後回眸一笑,她也微笑還禮,邁出建交第一步。
女人放下裝滿衣服的盆子,掛上衣架晾曬,大約衣架數量不夠,她對著剩下的幾件嘆氣。
洪家與人為善,把隔壁租客當鄰居相處,洪爽很喜歡這位面相親厚的小姐姐,主動抓起幾隻衣架走向鐵絲網。
“我這兒有多的,拿去用吧。”
女人驚喜,上前接住她拋過來的衣架,連連堆笑欠身。雖未出聲,那蓮子蓉面口也足夠表達謝意了。
洪爽估計這姐姐腼腆害羞,最好多打幾次交道再正式來往,提著空桶下樓去了。
走到四樓,三妹洪巧恰好開門出來。這妹妹並非洪家親生,19年前曾淑琴剛生下幺女洪歡,月子裡婆婆鄭傳香偶然撿到一個女嬰。
洪萬好夫婦見孩子可愛,舍不得送去福利院,又找不到合適的人家託付,幹脆親自收養。因她瞧著和老幺差不多大,便去醫院找關系弄了張雙胞胎的出生證明,解決了上戶問題。
街坊人多嘴雜,洪巧很小就知道自己是撿來的孩子,自卑造成性格偏差,洪家四姐妹裡屬她最懦弱內向,外人誇她循規蹈矩,其實都明白她在克守養女本分。
如今生得花蕾一般,考上榕州大學英語系,成績優異,諸事不愁,正該意氣風發,瞧著卻仍像一棵委委屈屈的含羞草。
家裡長輩都疼她,總疑心她在外受欺負,時不時就會關心幾句。
昨晚洪爽聽說她今天要參加系裡的口語比賽,見她穿著去年買的裙子,不禁問:“我不是讓你穿那條新裙子嗎?買了這麼久,沒見你穿過一次,漂亮衣服正該拿來穿,長期掛在衣櫃裡會長蟲的。”
二月裡洪巧過生日,她送了她一條淺綠色的絲綢洋裝,三個月來沒見她上過身,有些起疑了。
果聽她招供,裙子早被四妹洪歡“借”走了。
“這衰女又搶別人東西!”
洪爽把家人當寶貝,洪歡例外。
這小妹絲毫沒遺傳父母的善良厚道,從小嬌蠻跋扈,仗著老幺的身份任意妄為,是洪家的攪屎棍。
洪巧怕四妹,常受欺壓。
洪爽正相反,是這攪屎棍的克星,收拾整治有一套,正色安慰:“今晚等她回來,我幫你教訓她。”
洪巧忙勸阻:“不用了,自家姐妹,她喜歡就送給她啰。今天是你生日,別為這種事吵架。”
她越懂事越叫人心疼,洪爽立意為她出頭,猜測:“洪歡是不是經常欺負你?告訴二姐,別一個人吃啞巴虧。”
“沒有。”
“那你最近為什麼總是悶悶不樂?”
洪巧清楚二姐的性子,遮掩不過如實交代:“不關四妹的事,是我們寢室的女生。”
據她描述,那同學是個典型的極品,每天不打招呼隨意使用室友的生活用品,不講衛生,垃圾亂扔,說話還很尖酸刻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