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砰」的一聲,我身後的門被人一腳踹開。
我回頭看去,就見長公主穿著一身艷紅的宮裝,神色冷峻地站在門外。
他驚疑不定地望著我,似在詫異。
苻今玉的嗓音冷得仿佛是從牙齒裡擠出來的般:「謝知秋,你居然真的會來這種地方?」
我人傻了。
啊,不是,這、這,不是,這怎麼,苻今玉會來?!
宋之胥蹲在門外抱頭鼠竄,他驚慌失措道:「誤會了誤會了,我隻是來聽聽小曲的!本公子連女人的手都沒摸過!」
我僵硬地轉過頭。
看見苻今玉冷若冰霜的表情。
心裡隻有一句話。
完了。
13
我被惱怒的苻今玉一把拎上了馬車。
自知理虧,我像隻縮頭烏龜一樣蹲在馬車一角,惴惴不安地盯著苻今玉的臉色。
苻今玉深呼一口氣,他手裡的書頁翻得嘩啦作響,似乎正在平緩自己的鬱氣。
看他已比方才鎮定許多,我趕緊舉起手發誓:「我真的沒有去做壞事,我隻是想找花魁問些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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苻今玉抬眸冷笑,他反問我:「問了什麼問題,說說看?」
我的嘴巴一動,剛想說出口,後知後覺地發現那問題斷不能在苻今玉面前說出來。
我隻能沉默。
苻今玉沒聽到我的回答,他的怒氣肉眼可見地回升,他「啪」的一聲將手中的賬簿合攏。
「謝知秋,長本事了啊,居然敢背著我去那種荒唐的地方!」
我吞吞吐吐片刻,嗆聲道:「我們不是已經沒關系了嗎?你還管著我幹嗎?」
不知是哪個字觸動了苻今玉的神經。
他重重地將賬簿一把摔在桌上,揣著手似笑非笑道:「沒關系?我們的婚約還未解除,你就敢跟我說這樣的話?」
「謝知秋,你真有能耐。」他嗤笑。
被他這一訓,我氣惱極了,掀起車簾就要下車。
「反正你的目的已經達成,這太子之位馬上就是你的了,留著這婚約還有什麼意思。
「我明天就去求聖上解除這婚約,從此以後,你走你的陽關路,我過我的獨木橋。
「咱倆互不相欠!」
車簾落下,我跳下馬車。
因此,我沒看到聽到我說出那些話後,苻今玉臉上一閃而過的復雜神情。
他直直地端坐在馬車中,模樣沉默又頹唐。
14
回到世子府。
我越想越委屈。
分明就是苻今玉他騙了我,憑什麼還這樣兇我。
他憑什麼這樣管著我,他又不是我真正的未婚妻。
越想越氣,我忍不住發泄般地踹了一腳身前的樹。
長拾趕緊攔住我:「哎喲喂,我的世子爺,你這好不容易出去一趟,怎麼回來又鬧了這樣大的脾氣。」
長拾忙著照看樹下無辜遭殃的花苗。
我緩緩蹲下身,盯著這裡放置的兩盆春蘭。
我當時買了兩對,一對春蘭送到了公主府,一對春蘭留在了世子府。
卻沒想到,頃刻間,風雲突變。
我好端端的未婚妻變成了男人。
我喃喃出聲:「滿滿……」
嗚嗚嗚嗚,我的滿滿,還未出世就已經夭折。
15
我躺在床上翻了一宿,越想越氣。
苻今玉又不是我的未婚妻,他憑什麼管我!
我要求聖上解除這個破婚約!
近幾日聖上聖體逐步康健、氣色紅潤。
我進了宮,撲通一聲就在御書房給他跪下。
「聖上,我要解除婚約!」
聽我說完事情的來龍去脈,聖上沉默了片刻:「荒唐!」
我跪在地上,卻用餘光偷偷瞥他。
裝得像模像樣,你這個白了尾巴尖的狐貍——老奸巨猾!
還以為我不知道嗎?
說不定我與苻今玉今天的這出誤會,就是聖上他故意造成的。
有了這紙婚約,他才能更容易地牽制我爹。
如今皇室收攏權力,我也順利地被養成了個膏梁紈绔,聖上不必再過多地忌憚謝家。
這紙婚約如今已經變得可有可無。
果然,聖上幹咳一聲:「確實不妥,你跟今玉都是男兒,這婚約也隻是當初的一句戲言。」
他剛準備開口否決了這婚事。
「解除婚約經過我同意了嗎?」一道冷淡的嗓音響起。
我回過頭。
就見苻今玉已經脫下那身繁瑣的宮裝,穿著一席玄衣纁常的弁服。
換上男裝的他,更顯得五官深邃、容貌銳利。
天殺的!我真的恨死這種長得漂亮的人了,無論穿男女裝,都很好看!
苻今玉走進來一把攥住了我的手腕,也不管聖上就在一旁,他拖著我就要往外走。
我掙扎著想甩開他:「反正你也不喜歡我,幹脆就此解除婚約。從此以後,橋歸橋,路歸路。」
苻今玉額角青筋暴跳,他咬牙切齒道:「什麼叫我不喜歡你?」
「謝知秋,你真是個蠢貨!」
苻今玉還是公主的時,從未對我說過這樣的重話。
他向來都是哄著我。
我被他這一兇,不禁哽咽出聲:「我現在就回去找聖上解除婚約!」
苻今玉一把將我拽了回來。
宮女侍衛們都知道我們在吵架,躲得遠遠的。
放眼望去,偌大的御書房外,竟空無一人。
苻今玉一使勁反剪了我的雙手,將我抵在墻上。
他一字一頓地開口:「謝知秋,我想說的是,我想清楚了。」
「男人跟男人又如何,我喜歡你,不管你是男人還是女人,我都喜歡你。我不可能解除婚約,我要跟你成婚。」
被他這話驟然一激。
我直接呆住:「可……可兩個男人成婚,這沒有先例。」
16
男人跟男人,這是我從沒想過的事情。
兩個男人怎麼能成婚?
如今苻今玉恢復身份,就連長拾都知道了事情的起因經過。
他見我頹喪,過來勸我:「世子爺,別難過了,不就失去了一個公主嗎?這世上,多的是可以成婚的世家女。」
「你長得這樣俊秀,一定會有女子想跟你成親的!」
我正坐在岸邊,抱腿盯著池塘裡的紅鯉。
我驀然抬起頭看向長拾:「你覺得,兩個男人能成婚嗎?」
聽到他的回答,我心裡道了一句果然。
垂頭喪氣地又縮了回去。
什麼嘛,男人怎麼能跟男人成親呢?
苻今玉……苻今玉他果然,隻是想騙我。
我又在床上翻了一宿。
第二天早上頂了個偌大的黑眼圈,把宋之胥逮了出來。
我雙手抱臂在胸前,倨傲地抬了抬頭:「帶我去上次那個地方,我想找那個花魁芙蓉問點事。」
宋之胥一聽這話,臉都嚇白了。
他恨鐵不成鋼地瞪了我一眼:「你知道上回被長公主逮到咱們去青樓,回來之後,我被我爹打得有多慘嗎?」
我面無表情地盯著他:「你帶我去,最多就是回來再被打一頓。你不帶我去,我今天就跟你一起死在這。」
宋之胥:「……」
他咬牙切齒道:「好哇你個謝知秋,你夠狠!」
他早就聽說了朝廷上的那些事情,也不免有幾分唏噓:「你說怎麼的,那麼好好的一個漂亮公主,怎麼搖身一變,就成了太子爺了。」
宋之胥憐憫地望了我一眼:「行了行了,舍命陪君子,今天就算是太子爺來逮咱們,我也要把你送過去。」
走了幾步,他回頭惡狠狠地盯著我:「不許再把我供出來,聽到沒!」
17
坐在花魁芙蓉的對面。
分明間隔得不久,我卻覺得有幾分恍若隔世。
芙蓉輕輕地撥了下琴弦,淡聲問我:「謝公子今天又來找我,是對上次的那件事情有了結果嗎?」
在我開口前。
芙蓉又道:
「上次,關於謝公子問我的第一個問題,其實我沒有解答,今天先讓想告訴你我的回答。
「這世間對於女子來說並沒有一個統一的模板。她們可以像曾經的長公主那樣張揚明媚,也可以像我這樣的弱柳扶風。
「世間男女本就沒有一個定性,他們可以是任何模樣。」
我呆呆地聽了半晌,情不自禁地點了點頭:
「你說得對,我不應該用單純的模板來限定女子的模樣。
「同樣的,我也不能先入為主地認為他像不像女子。
「是我的心狹隘了。」
芙蓉輕笑:「所以,謝公子你的心中已經有了答案是嗎?」
沉默片刻後,我端坐身體,點了點頭:「我想清楚了,我喜歡的其實隻是他這個人,無關性別。」
又頓了片刻,我情不自禁地摸了摸發燙的臉頰:「我這樣的思想是否有些過於驚世駭俗?」
芙蓉又撥了一聲弦,她抱著琴站起,對我躬身道:「謝公子,恰恰相反。我很羨慕你,你是自由的。」
18
雖然跟芙蓉沒聊幾句,但我總覺得自己豁然開朗。
出了門,我就想逮著宋之胥回去。
他對面的那人,赫然就是苻今玉。
他穿著一身黑袍,長身玉立地站在門口,眼神冷淡。
宋之胥見我出來,他回頭朝我惡狠狠地瞪了一眼:「你快點解釋!這回可不是我主動帶你來的,是你要我帶你來的。」
苻今玉垂眸盯著我,一雙漂亮的黑色眸子看不出喜怒。
我幹咳一聲。
才隔短短幾日,怎麼又被他在這個地方逮住。
雖我沒做壞事,但心裡不免還是生出幾分做賊心虛之感。
我正準備開口道歉。
卻驟然聽見一聲箭矢破空的調子。
「錚」的一聲,凌空射來一支冷箭。
苻今玉立刻作出反應,他拽著我往後一退,躲開那箭矢。
但這魚龍混雜之地,轉角又見有人提著劍朝苻今玉刺來。
有刺客!
情急之下,苻今玉一把帶著我,就要把我往安全的地方送。
卻不料,剛轉過身,門縫裡就刺出一把長劍。
直直地往苻今玉的心口上戳。
那劍正對他心口,若是他被刺中,情況非常危險。
電光石火間,我根本來不及細想。
不管苻今玉是太子還是公主, 我都想保護他。
千鈞一發之際, 我一把推開苻今玉, 硬生生用自己的胳膊挨了這一劍。
我想的是。
刺客本來想刺的是苻今玉心臟,殺了苻今玉, 如今卻刺到了我的肩膀。
一條胳膊換苻今玉的一條命。
怎麼算都是我們不虧。
下一刻, 我就眼睜睜看著我的肩膀被捅了個對穿。
我眩暈了片刻,接著就看見有鮮血順著我的胳膊直直淌下。
啊……好多血。
19
等我再醒來時。
就看見苻今玉神色疲倦地坐在我的床邊, 看起來像是不眠不休地守了許久。
見我睜眼, 他開口時嗓音沙啞:「阿秋,你終於醒了。」
經過苻今玉給我解釋後。
我才知道,原來那個青樓的那批刺客是太子臨死之前的反撲。
我應了一聲:「原來是這樣。」
幸虧廢太子不算喪心病狂, 沒有在劍尖上抹毒, 醫師給我的傷口進行了處理後,便沒有難事。
頃刻間,我才想起來。
似乎廢太子並不知道, 他身體逐漸虛弱下去的原因。
是苻今玉在其中做了手腳。
「……」
苻今玉, 你最好把這件事藏嚴實點, 帶到土裡去!
我正在胡思亂想之際,苻今玉卻慢慢握住了我的掌心,與我十指相扣。
「阿秋,你受傷的那一刻,我真的很害怕。
「自我懂事,我的母親便告訴我,我有一個自幼定下的娃娃親。
「他是我這輩子,唯一的後路。
「幼時,不管我過得再苦, 隻要我心裡想到,我有一個可愛的未婚妻, 我要跟他過一輩子。我便能堅持下來。
「所以無論我的處境如何, 我都一直想守著你安全長大。
「可沒想到上天給我們開了一個玩笑,我們竟都不知道對方是個男子,誤會了那麼久。
「可我想清楚了。無關乎性別, 我喜歡你,從小我就喜歡你,我想守著你一輩子。
「阿秋, 我們成親好不好?」
苻今玉吻了吻我的手背, 那吻滾燙而熾熱, 燙得我心尖一顫。
苻今玉抬起眼, 目光專注地望向我。
我想了想:「滿滿呢?我們的滿滿呢?」
苻今玉笑了笑,他捏了捏我的指尖:
「我們從宗室過繼一個女孩兒好不好?就取名叫滿滿。
「然後我們把她養成未來的天子,好不好?
「反正我們都已經做了驚世駭俗的事情, 再過分一點,我覺得也沒問題。」
據苻今玉所言, 在他假扮了二十餘載的女子之後, 他真真正正地體會到女子生活的艱辛。
所以他想讓女子也能入朝為官。
一個新的女帝或許就是這件事情的開端。
不論如何,反正我們已經做了足夠荒唐的事情。
再荒唐一點沒問題。
我仔細想了想,覺得挺好。
我笑了,堅定地回握住他的手掌:「好, 我們養一個女孩兒,就叫滿滿。」
「積雨晴時風滿襟,夕陽空院落疏陰。」
苻滿滿。
我喜歡這個名字。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