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箭矢穩穩地釘碎他的發冠,直直地插在他的頭發中央,尾羽顫抖。
而那人已被嚇得尿了褲子,甩著頭上的那支弓箭亂晃。
公主輕嗤一聲,把弓箭甩給下人。
嗓音不輕不重:「這就是你的男子氣概?」
「廢物。」
7
這對公主來說隻是一場微不足道的小風波。
她的精力抽出七分皆放在這場秋獵上。
雖嘴上說著太子此次秋獵難活著回到長安。
但公主連著幾日都是一副水波不興的模樣,甚至還有閑心捉來一隻小兔給我逗樂。
我的心弦卻時時刻刻都繃著。
到底什麼時候她會動手?
太子不會懷疑嗎?
太子死了會如何?
若是公主失敗了又會如何?
一想到這些,我就心亂如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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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反而柔聲安撫我。
她拈來一塊糕點,遞到我的唇邊:「這是我從公主府帶來的糕點,你平日裡最喜歡這個口味了,嘗嘗?」
我傻愣愣地張開了嘴,任由公主投喂。
擔心附近被安插了太子的耳目,我胡思亂想的這些都不能問出口。
隻能沒話找話道:「我馬上就要及冠了,我們什麼時候成婚?」
公主不置可否,她笑:「你就這麼迫不及待?」
「等我弄完這些瑣事,我們就成婚好不好?」
她哄我。
「你喜歡孩子嗎?我們要一個寶寶,你覺得取什麼名字好?」
我順著公主所描繪出的場景想了想。
感覺確實是一副闔家歡樂的喜慶樣子。
「你喜歡女孩兒嗎?可以叫滿滿。
「積雨晴時風滿襟,夕陽空院落疏陰。」
公主寵溺地望向我:「都聽你的,女孩兒的話,我喜歡長得像你。」
我反駁道:「長得像你才好,漂亮。」
此時的我們完全沉浸在幻想中。
對實際情況完全不知就裡。
所以不知道,我們兩人根本沒人能生。
沒人。
今日便是秋獵的結束。
夜幕降臨,眾人坐在篝火旁搭的小幾坐下,聖上坐在高處。
公主牽著我的手,坐在聖上的左下側。
她神色溫和,指著一盤羔羊肉:「要不要嘗嘗?」
我卻吊著一顆心,完全輕松不起來。
公主不是說要在秋獵上動手嗎?
明日一早,我們就要啟程回長安。
時間所剩無幾。?
公主卻輕聲道:「不急,有人該坐不住了。」
有人?是誰?
就在我忖想之時。
異變突生!
不知是誰的酒盞被摔碎,暮色之中,突然出現了一隊蒙面刺客!
有刺客提著刀,就要沖向皇上。
皇上?不是殺太子嗎?
還沒等我想通其中的關竅。
千鈞一發之際,公主抬手將我往後一推。
她利落地一腳踹翻小桌,足尖一點,就飛身上前,擋在了聖上身前。
也正正好,擋住了那把刺向聖上的匕首。
頃刻間,血流如注。
公主面不改色,提刀就殺了那刺客。
一番兵刃相接後,刺客們知道一擊不成,已經失勢。
紛紛歇了心思。
不約而同地往後撤。
公主將皇上護在身後,眼眸冷冷掃過在場眾人,抹了一把臉上的血,厲聲道:「查!」
9
等侍衛們護送著受驚的皇上歇息。
公主才像是終於歇了一口氣般,朝著我踉蹌走了兩步,險些跌坐在地上。
我趕緊一把扶住公主,緊張極了:「傷得嚴不嚴重?我帶你回帳。」
回了帳篷,我急匆匆就要出去拉個醫師進來。
公主卻一把拉住了我,她咳著血:「不必了,這會兒兵荒馬亂,找不到的。
況且,外面的醫師不安全。」
不安全?
我還沒懂公主話中的意思,就見公主無力地跌坐在榻上,唇色蒼白。
「阿秋,我傷得不重,你來幫我上藥吧。
「藥箱在桌上。」
這這這……男女授受……
可公主的傷一直在流血。
若是不趕緊包扎上藥,等醫師來了,怕是來不及。
此刻也顧不得什麼男女有別。
我取過藥箱,咬牙說了一句抱歉,伸手褪下公主的衣裙。
公主此刻居然還有心情調笑:「別害羞,阿秋,等你我成了親,總是要赤忱相見的。」
我先褪去公主背後的衣衫,紅著耳朵替她清理了背後的血跡。
隻是有幾分奇怪,公主平日裡穿著繁瑣的宮裝,看不出具體身量。
可為什麼褪去衣衫,她的身形居然如此結實?
背闊肌的線條也流暢極了。
甚至比我的都還要壯碩?
待要給公主胸前上藥時,我猶豫片刻,卻怎麼也不敢掀開。
公主反倒是大大方方拉著我的手,往她胸前一按。
她笑:「背後的藥都換過了,怎麼到了身前還這麼害羞。」
我頭皮一麻。
這根本……這根本不是女孩兒脂肪的觸感。
摸著更像是男人飽滿結實的胸口。
我心底浮出了一個荒謬的猜測。
為了證實這個猜想,我咬牙道了一句抱歉。
「……」
公主胸膛處浮著許許多多的傷口,但結果也非常地顯而易見。
公主並非女人。
我臉色煞白,驚駭開口道:「你是個男人?」
苻今玉皺著眉,他嗓音帶著些許遲疑:「你居然不知道嗎?」
我欲哭無淚:「我怎麼會知道?你一直都是公主啊。」
苻今玉的語氣也有些不對勁了:「你不知道?那為何你覺得跟女子定親是理所當然?」
我帶著哭腔。
「我是個男人,當然應該跟女子定親了。
「難道你以為我是個女人嗎?」
公主沉默片刻,他澀聲開口:「你……是個男人?」
10
秋獵結束後,我是一個人失魂落魄地回了世子府。
侍從長拾興高採烈地迎接了我,樂呵呵地往我身後瞅:「公主呢?她怎麼沒有送你回來?」
我沉默片刻,有氣無力地抬腳進了門。
長拾一見我這模樣,立刻皺起了眉,他亦步亦趨地跟在我身後擔憂道:「世子爺,到底發生什麼事兒了?您跟公主吵架了嗎?」
吵架?
我飄忽地進了門,幽幽道:「我跟公主的婚事,黃了。」
長拾大吃一驚,他拉著我要問個清楚。
我卻根本不願意回憶起那晚的慘烈。
況且。
事關苻今玉的私密,無論發生了什麼,我都隻能打碎了往肚子裡咽。
拂開長拾的手,我直愣愣地就往床上倒去。
我那花容月貌、沉魚落雁、國色天香的漂亮大美人未婚妻啊……
為什麼……為什麼居然是個男的。
我覺得我要瘋了。
11
後來我才知道。
秋獵的那場刺殺根本不是苻今玉的安排。
而是太子的安排。
如今朝堂上,他與公主的勢力分庭抗禮、相互制衡。
可太子根本不滿足於此,他想得到全部的權力,想獨攬大權。
這對他來說很簡單,他已經是太子,隻要聖上意外身亡,他就能順理成章地坐上那個位置。
苻今玉正是摸準了太子沉不住氣。
而他唯一的安排,就是在太子的刃上抹了藥。
那藥並不是毒。
可一旦染血,便牢牢地扎進了太子的身體裡。
隻待太子服用的藥性一旦相反。
他的身體就會逐漸虛弱下去,直至悄無聲息地咽氣。
而一無所知的太子,服用了聖上賜下的補藥,身體已經快不行了。
此事是苻今玉講給我聽的。
秋獵已經過了一個多月,太子的身體莫名其妙地衰弱了下去。
而太子刺殺皇上的這件事也被苻今玉抖了出來。
太子被廢。
我想他或許是時候恢復他的男子身份了。
聖上子嗣單薄,隻有一個廢太子,剩下的全是女兒。
這新的太子之位,苻今玉唾手可得。
我沉默地坐在苻今玉對面,看著他斟了一杯茶推向我。
如今,他依舊穿著那身繁復的宮裝。
可心態變了。
我再也無法將面前的這個雌雄莫辨的美貌男子,跟我那盛氣凌人的妍麗未婚妻聯系起來。
他從來都不是我那個高高在上的長公主。
他將是未來的太子,甚至皇上。
苻今玉步步為營,都隻是為了能夠坐上那個位置。
廢太子母族權勢滔天,為了保證宮中隻有廢太子這一個男兒,他的母族使出手段,將那些被誕下的男嬰扼死於襁褓之中。
而先皇後為了保住這個唯一的子嗣,便對外宣稱,所生是個女孩兒。
先皇後以為我父母也知情,所以也將我扮作男兒,隻為履行婚約,能助苻今玉一臂之力。
可誰知。
曾經父母被熱切許下的諾言,在先皇後去世後,竟然陰差陽錯,鬧了個笑話。
事到如今,我很清楚。
我隻是……一個能夠幫助他走上那個位置的人。
我垂下眼簾,輕輕地應了一聲:「恭喜公……」
公主那個詞語險些就要說出口。
我狠狠地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才硬生生將那個稱呼咽了下去。
我難堪地靜默了片刻,幾乎不知道如今的我應該如何稱呼他。
我倉皇地挪開了視線。
苻今玉神色復雜地望向我:「阿秋……」
我倉促地別開臉,喉結上下攢動片刻:「殿下喚我的名字就好。」
我覺得我或許還是做不到跟苻今玉坦誠相見。
我端起桌上的茶盞,徑直仰頭將一杯茶囫圇吞進了腹中。
那茶極燙,滾燙的茶直直地淋在我的心上,我情不自禁咳嗽一聲。
我將杯子重重放下,狼狽地站起身。
「殿下。
「事情的起因經過我已經完全了解,我想我可能該走了。」
我落荒而逃般走出房門,才沒讓自己那副淚眼汪汪的窘樣露在苻今玉面前。
嗚嗚嗚,我的漂亮老婆。
像泡沫一樣化成了幻影了。
12
長拾雖不知道我跟苻今玉到底發生了什麼。
但他整日見著我那副頹唐的模樣,也覺得焦心,不住地勸我:「世子爺,別再整日窩在府裡流淚了,你出去走走吧,散散心也好!」
我一邊流淚一邊抬起頭:「你是不是也覺得我窩囊?」
甚至,就連跟我同僚的丞相之子宋之胥也覺得我狀態不對。
專門上世子府來敲我的門,硬拗著要拉我出門。
他同我一樣,都是紈绔子弟,整日裡隻知道招貓逗狗,花天酒地、尋歡作樂。
宋之胥一見我這副沒出息的模樣,就覺得氣不打一處來:「謝知秋!你是個男人,就算公主不要你了,你能不能硬氣一點!況且婚約這事兒八字還沒一撇呢。」
他懂什麼。
他能體會到那種香香軟軟的老婆近在眼前,最後變成了一個跟我一樣硬邦邦的臭男人的場景嗎?
他不懂!
我這叫窩囊嗎,我這……我這就隻是簡簡單單的悲從中來而已。
他攬著我的肩,叫我放寬心:「你這樣子,就是女人見得少了,多見幾個女人,你保證不會再這樣黯然傷神。」
說著,他就把我往秦樓楚館裡帶。
我發誓,我之前從沒來過這樣的地方,而此次也不是為了胡鬧。
我隻是想著,或許宋之胥說得對,我女人見得少了,所以才會造成那樣的誤會。
我整日跟公主形影不離。
為什麼,我就沒能認出苻今玉是個男人呢?
所以,我想見見,真正的女人到底是個什麼模樣。
宋之胥打包票,這裡的花魁芙蓉絕對夠女人味。
隔著紗簾,我坐在對面聽她撥弦。
沉默了片刻後,我怯怯開口:「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
紗簾對面的女子傳來一聲輕笑,端的是吳儂軟語,惹人心頭一顫。
她柔柔道:「謝公子請講。」
我猶豫許久,沉默開口:「女子到底應該是什麼模樣?若我跟另一位男子朝夕相處,卻從沒認出對方是個男人,你覺得這是為什麼?」
問問自己?真是空泛。
我心裡正嘀咕著這句話。
突然聽見門外一聲勒令。
「風紀整頓,查封歌樓!女的左邊,男的右邊,靠墻站好,不許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