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對付嚴家那一幫豺狼虎豹。
我盯上了嚴玉茹。
因為四十歲的她,面對嚴家人的狂吠,軟弱可欺。
一個長女,有這樣的下場,可見是一根壓到底的彈簧。
我試探她,靠近她,利用她母親的死刺激她。
沒人願意窩窩囊囊一輩子,最後她說隻要能讓她父親斷子絕孫,她做什麼都願意。
我沖她笑,“大姐,你會是唐儂最後的贏家。”
嚴鶴瑛死後,嚴序成為集團最大的股東。
他做了一個重大的決定。
股東大會審議,對唐儂的部分資產重組進行改制。
他多精明,成為集團的負責人,卻想讓所有股東共同擔責風險。
這場審議耗費了兩年時間,才最終通過。
接下來,是時間長達一年之久的資產清算。
我算起來,也該出事了。
嚴序高高在上,他再有本事,不可能盯得到底下的每一個人。
尤其是嚴家的長孫嚴育,一向對他言聽計從,他的好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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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好大哥很貪,在長達四年的時間裏,多次將資產轉入他唐儂佔股的私有企業。
如果都是集團營生也就罷了,偏偏其中有國家佔股的國有資產。
若非這次資產清算,還真查不出他的問題。
這些年,嚴玉茹討好著她的弟媳,嚴育的老婆。
她滋生她的欲望和貪念。
那同時也是嚴育的欲望和貪念。
積少成多,無人察覺。
沒人會知道的,永遠不會有人知道。
可誰能想到呢,突然就東窗事發了。
我和嚴玉茹的目的,是讓嚴育犯罪,然後拖嚴序下水。
侵吞國有資產,作為集團負責人,別想全身而退。
這場莊家與莊家的較量,一開始我和嚴玉茹險些輸了。
因為嚴序太有手段了,他竟然有本事將事情壓了下來。
我在醫院的病床上,接到了嚴玉茹的電話。
她長長地歎息一聲,說我們的計畫失敗了。
唐儂註定是屬於嚴序的。
他心機太深了,手段太狠。
我眉眼遙遙地望向病房窗口,聲音蠱惑,“這個時候,如果死個人就好了,讓事情發酵,捂也捂不住。”
嚴玉茹沒有說話。
我又道:“這是扳倒嚴序最後的機會,贏家,將收穫整個唐儂。”
隔幾天的電視上,我看到了嚴家長孫嚴育,因妨礙清算罪,畏罪自殺的新聞。
緊接著是調查組介入。
再接著,嚴育的老婆突然接受採訪,爆料說嚴育不是自殺,是被人害死的。
說話時,她身邊站著同樣悲痛欲絕的大姐嚴玉茹,她眼睛紅腫,演得可真像。
豪門恩怨,真是刀光劍影,殺人不見血。
嚴育老婆指控了嚴凱倫,說他勒死了自己的親哥哥。
警方調查之後,竟然真是他幹的。
嚴凱倫被當場逮捕。
我望著電視上召開的記者發佈會,嚴玉茹身為嚴家長女,無比痛心地致歉,聲稱接下來自己會代管集團一切事宜。
她嘴角勾起,含著不易察覺的笑。
這個女人,比我想像中厲害。
唐儂從此是她的了。
小火起了燎原之勢,撲不滅,嚴序也躲不掉。
他此刻應該在家中,等著被逮捕。
他會被判多少年呢?
我安靜的躺在床上,閉著眼睛,勾起嘴角,輕輕哼一首歌。
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
晚風拂柳笛聲殘,夕陽天外天。
……
我贏了。
沒了嚴序,我仍是那個風光的服裝設計師何菲兒。
好累。
我打算好好睡一覺。
那個晚上,我睡得很沉很香。
第二天醒來,我看到了辰冬。
他坐在病床邊,沖我笑,說姐姐早上好,我給你帶了早餐。
我問他:“他被抓了嗎?”
他看著我,搖了搖頭:“他死了。”
“死了?”
“嗯,昨天晚上,員警上門前他就不見了。”
辰冬道:“他親生父親在國外,據說他們安排好了一切,嚴序根本沒打算坐牢,他要去澳門,計畫從澳門離境。”
“然後呢?”
“他沒來得及上船,路上開車出了車禍,當場死亡,肇事司機酒駕,也已經被逮捕了。”
我沒想過嚴序會是這樣的結局。
心思有些遊離。
辰冬欲言又止,道:“姐,他出車禍的那條路,是來醫院的方向。”
醫院的方向。
所以呢?
他在計畫跑路的時候,是打算帶我一起走?還是來跟我做最後的告別?
不重要了,那些都不重要了。
我垂下眼睫,輕笑了一聲。
電花火石之間,我又想到了什麼,拿起手機給嚴玉茹打了電話,我問她,是不是你?
她說:“重要嗎?
“妹妹,如果你是我,也會這麼做的吧?”
次日,我出了院。
公寓裏打掃得很乾淨,早已不見了那日的狼藉。
推開門時,陽光透過窗口照射進來,白色的簾布飄起又落下。
沙發邊的茶幾,煙灰缸裏有許多煙頭。
旁邊還有一束高心卷邊的白玫瑰,正無暇地綻放。
芳香淡淡,白得純潔,白得靜悄悄。
隻有嚴序才會送我這樣的花。
我跟了他十三年,他便送了十三年。
白玫瑰,多美啊。
可惜,不太新鮮了。
尾聲
三十五歲,國際時裝周上,接受採訪時有人問我最滿意的作品是什麼?
我想了想,依舊說了那四個字——原野糜爛。
雖然她們都說,那是我最爛的設計。
那年,工作告一段落後,我有天走在街上,突發奇想,想要回去一趟。
沒有任何人陪,也沒帶任何行李,我當即去了機場。
輾轉大巴,公交,又回到了最初的地方。
很遠很偏的小縣城。
我包了輛車,想要回村看看。
那開出租的老師傅一聽就樂了,說你好幾年沒回來了吧,壩子店早就沒了。
那附近幾個村子都沒了,早搬遷了。
他們運氣好哇,有個大城市的老闆,看中了那片地方,建了生態園和馬場。
六年前的事了。
哦對了,那裏還蓋了一處很大的遊樂場,免費的,不要錢。
大城市的老闆是好人,帶動了我們整個鎮子的經濟。
就是聽說他命不好,一直沒有孩子。
好不容易他太太懷上了,沒保住。
聽說大老闆讓人建生態園的時候,先蓋那座遊樂場。
他太太也是我們南方的姑娘,說等孩子生下來,會帶她們過來玩。
“壩子店沒了,你還去嗎?”
去,當然去。
我坐在車上的時候,忍不住想,嚴序真是可笑啊。
我不需要問老師傅那位大老闆姓什麼。
我知道是他。
因為從前他很愛問我,翠翠你想要什麼?
二十七時,我功成名就,什麼都有了。
我什麼都不缺。
我說要一座很大的遊樂場吧,有旋轉木馬和摩天輪。
他當時笑了:“想去遊樂場?等我這段時間忙完。”
此刻我站在很遠的坡上,生態農莊萬籟俱寂,芳草萋萋。
後來他也沒有帶我去。
當然,那隻是我隨口一說。
我看到了遠處的摩天輪。
那遊樂場一定是個很熱鬧的地方。
孩子多的地方,有無限的希望。
關於嚴序這個人,人死債消,我永遠都不想再提起他。
原野無邊無際。
算起來,自我離開這裏,時間已經過去了十八年。
十八年,我和楊笑自幼長大的地方不見了。
小時候我們曾光著腳,跑過村頭田野。
如今我不知那是什麼方向。
我想找,所以尋著草叢,一直走。
就像很久很久之前,我做過的那個夢。
一直走,往前走。
直到再也走不動。
四面原野仿佛隻剩我一人。
我看到了楊歡姐姐,她坐在那修車小夥的自行車後座上,隔著老遠朝我揮手,在小路上漸行漸遠。
她笑得那麼開心,說翠翠,再見!
我還看到了楊笑,他站在前方,雙手插兜,仿佛十七歲時的模樣。
有風漫過原野,他看著我,眉眼如初,聲音遙遠:
“翠翠,你累不累?”
累。
楊笑,我累。
那隻見過雪的蟬,歷經了嚴寒,千山萬水,又回到最初的地方。
萬籟俱寂,它躺在草叢之中。
一動不動,呼吸微弱,逐漸死去。
它在腐爛,被螞蟻爬滿,啃食乾淨。
它死了嗎?
沒有。
來年,還會有許許多多的夏蟬。
萬物終將如此,從腐爛的那刻起,重獲新生。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