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原野糜爛》, 本章共3719字, 更新于: 2024-11-13 11:13:48

我給了她一巴掌,氣道:“現在就還!我現在就要!一分都不能少!”


當然,此事最終鬧到了經理那裏,她哭著告我狀,但因為她私吞我的瓶蓋費是事實,經理把我們倆都訓斥一頓。


那五千多塊最終要了回來,這件事在我心裏也就翻了篇。


但我沒有想到,那天嚴序剛好約了人在飯店吃飯。


他上樓的時候途經大堂,去了一趟衛生間。


然後在一牆之隔,聽了場現場直播。


他出來時,還剛好看到我薅著那女孩的頭髮,氣勢洶洶地去找經理。


興許是這第一印象太過深刻,他才會在後來的三樓包廂多看了我幾眼,問起我的年齡。


我以為公園橋頭推銷光碟,是我與他的第二次見面。


實際對他來說,是第三次。


尤其是這次,我還往他手裏塞了一張動作片。


“嚴……嚴總……”


反應過來,我想抽回的時候,他竟拿起來,認真地端詳一眼。


也正是這時,橋的那頭賣光碟的小孩朝我喊了一聲:“姐!城管來了!”


我動作迅猛,轉身就跑,沖向我和楊笑的攤位。


攤布一收,一系,碟片全都裝起來,扛在肩頭,我撒腿狂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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沖下橋的時候,嚴序還在原地站著,我顧不上他了,隔著老遠看到楊笑,朝他大喊:“楊笑!楊笑!城管來了!快跑啊!”


楊笑跑得比運動員還快,沖到我面前,接過裝光碟的布袋,拉著我的手,帶我狂奔。


傍晚的公園很熱鬧,盡頭的街區已經亮起了霓虹。


夕陽與霓虹相互閃耀,餘暉照在我們身上。


我們跑著跑著,累得滿身汗,哈哈大笑。


十九歲生日這天,我們沒有把光碟賣完,但我們如約去約會,吃了大餐。


人均七十塊的牛排西餐。


回家之後,我跟楊笑抱怨:“又貴又難吃,錢花得一點也不值。”


楊笑切了一聲,“還不是你要去的。”


我不服氣地哼了哼,跟他鬧了一會兒,開始整理我們賣剩下的光碟。


塞到嚴序手中沒有拿回來的,我記得是一張動作片,但我記不清具體是哪一張了。


我對楊笑道:“真是便宜他了,不花錢白得一張片,好像還是正版。”


楊笑說:“算了,不要了。”


那可不咋的,總不能再去找他要。


那晚,楊笑趁我睡著,偷偷往我手指上套東西。


我很敏銳地睜開眼睛,打開了燈。


他送給我一枚戒指,銀的。


我左看右看,得意地咧嘴笑:“哈哈哈,被我逮到了吧,還騙我沒有買生日禮物,居然送我戒指,楊笑你想幹嗎,你說你想幹嗎?”


他臉上有被戳破的惱意,一把摟過我的脖子,勒我:


“叫哥哥!”


“不叫!


“不叫?”


他眼睛一眯,用手撓我癢,我一下繃不住了,一邊笑得流眼淚,一邊忍不住求饒:“哥哥,哥哥!”


楊笑滿意地收回了手,下一秒我貼了上去,撲在他身上,在他臉上狂親:


“老公。”


楊笑望向我的眼睛亮亮的,他臉紅了。


我就知道,他看起來一副壞樣,其實內心單純的很。


十八歲之前,我們一直睡在一張床上,在冬天依偎著取暖。


他對我做得最出格的事,就是在我痛經時,搓熱手掌為我揉肚子。


我沒有告訴過他,與他私奔前的那幾年,我在家也經常痛經。


痛經並非那麼難以忍受,我第一次初潮時告訴我媽,她隨手扔給我一袋很廉價的衛生巾,說省著點用,一天一片就行。


然後她讓我趕緊去壓水,把衣服洗了。


我肚子真的很痛,腰酸得直不起來,她說我裝,瞎矯情。


從那以後,痛經變得習以為常,無論春夏秋冬,該幹的活一樣不能少。


可是跟楊笑在一起之後,我那忍了很多年痛經,突然變得一點也不能忍了。


我真的好喜歡矯情啊,我矯情死了。


我痛了就哭,摟著他的脖子哭。


他熟練地給我煮紅糖水,吹涼一些,看著我一口口地喝下去。


再灌兩個熱水袋,一個放在我後腰,一個放在我腳底。


被子底下,他搓熱手掌,放在我小腹捂著。


隔一會兒便問一句,還疼嗎,好一點了嗎?


楊笑對我真的太好了,他永遠有用不完的耐心。


我夜裏發高燒,他跑出去買藥,喂我吃完便一直守著,不停地用毛巾給我擦身上。


那會兒他白天還要去工地幹活,早上起來時,我看到他眼睛熬紅了,讓他請假不要去了。


他說不礙事,你好好休息,回頭想吃什麼我買回來。


他僅比我大了一歲而已,可他很會照顧我,和他在一起,我覺得好安心,好安心。


我摟著他的脖子,臉貼在他下巴,眼淚一直地流。


我說楊笑你怎麼對我這麼好呢,從來沒人對我這麼好。


楊笑說我傻,說好都是相互的,我對他好,他當然要對我好,我們是這世上最親的人。


我說我們永遠都要在一起,永遠不分開。


他說行,我永遠都不會丟下你,走天涯海角都帶你一起,把你拴在褲腰帶上。


10


那之後,我戴著楊笑送我的戒指,每天上班眉開眼笑。


玲玲姐說我像是彩票中了一百萬。


我說比中了一百萬還要開心。


她說別嘚瑟了,老闆找你,趕緊下去。


我啊了一聲:“誰找我?”


“大老闆啊,瞿總。”


“他幹嗎找我?”


“我也想知道,你待會告訴我。”


瞿總在大堂前臺等我的時候,我一路都在反思,自己好像沒犯什麼錯。


就算犯了錯,也不至於他親自找我。


總之是忐忑到了樓下,他看到了我,一臉地笑:“翠翠,過來。”


他遞給我一個檔案袋,讓我去海雲大廈一趟,送到唐儂的嚴總手裏。


我說:“瞿總,我還在上班。”


他大手一揮,“你現在下班了,東西送到可以直接回家。”


我仍在遲疑時,他又道:“快去吧,本來是要別人送的,嚴序說有東西要還給你,讓你順便去拿,嘿小丫頭,你跟他什麼時候認識的?”


我把在橋頭給他推銷光碟的事說了下,瞿總哈哈大笑。


換了衣服準備出發時,我心裏還在感慨,嚴總真是個講究人。


二三十塊錢的光碟也是錢,確實值得跑一趟。


市中心的商務區,高樓林立。


我第一次去海雲大廈險些迷了路。


好不容易見到他們公司的前臺,那位妝容精緻的姐姐,打了好幾個電話,才確定是她們嚴總讓我來的。


然後我跟著她上了電梯。


一路看到偌大的公司,人來人往,忙忙碌碌。


那些人雷厲風行,走起路帶風。


他們衣著得體,舉止幹練,交談時口齒伶俐,會說我聽不懂的英語。


地板乾淨得鋥亮,環境空間一層層螺旋著上升,日光燈白得耀眼,幾乎令我暈眩。


沒錯,那種初到飯店三樓,推開包間大門的暈眩感又來了。


我低頭看了眼自己廉價的鞋子,身上廉價的衣服,又看到前臺那位漂亮姐姐質感很好的職業裝,以及她身上淺淡的香水味。


我不禁在心裏慶倖,還好還好,我隻是來送東西和拿東西,很快就能走了。


你們看,人有著多麼敏銳的觸覺,敏銳得就像是動物一樣,能夠清楚地嗅出自己領地的味道。


不該來的地方,格格不入的地方,會讓人心生懼意的地方。


恐懼源於未知,也源於已知。


我在後來曾經無數次地回想這個場景,看得到是一個小村莊走出來的女孩在瑟瑟發抖,面對這個世界初次展現給她的夢。


這個夢是立體的,四分五裂,像一面面圍困她的鏡子,從不同角度折射出刺眼的光,照亮她身上每一處貧瘠的地方。


她初中輟學,貧瘠得一無所有。


她一直以為自己走出了村莊,可站在那個夢裏,她從來沒有真的走出去過。


因為她最貧瘠的,是腦子。


十九歲的何小翠,從來一腔孤勇,人生是沒有回頭路可走的,她也從來不願走回頭路。


所以她努力得挺直腰板,不想讓自己看上去有怯意。


我就是來送東西拿東西,光明正大,有什麼可怕的。


她這樣告訴自己。


前臺的漂亮姐姐最終將我轉交給了另一位高個子的女士。


她說她叫Cathy,是嚴總的行政助理。


她看上去三十多歲,皮膚黝黑,眼睛是深棕色。


Cathy很明顯是個混血兒,我第一次見,難免多看了她幾眼。


她很大方地沖我笑,態度友好,將我帶到了總裁辦公室。


我原以為,會看到正襟危坐著處理事務的嚴總,結果看到的是穿著隨意,衣領微微敞開,正拿著球杆打檯球的男人。


他的辦公室那麼大,大到可以劃分出休閒區和休息室。


Cathy將我送到,便很快關門出去了。


我將手中的檔案袋放在一旁的桌子上,小心道:“嚴總,東西給您送來了。”


他隨意看了一眼,並未做聲。


我於是靜靜地站著,看他打球。


我不懂檯球,也是第一次近距離看人打球,但我知道,他打得很好。


每一次撞擊球都會進洞,完美得分。


我站在一旁,最後很給面子地給他鼓掌。


他抬頭似笑非笑地看我,問了我一句:“要不要打?”


我老實回答:“不打,我不會。”


“不會可以學。”


他聲音淡淡,說話間將球洞裏的球重新放回了桌子上,漫不經心道:“想學嗎?我教你。”


“不用了嚴總,不用,我就是來送東西的。”


我連忙擺手,又道:“順便來拿我的光碟。”


他放下了球杆,走向他的辦公桌,從抽屜裏拿出了我要的東西。


伸手接過的時候,我看了一眼,果不其然是動作片。


好在東西未拆封,還能賣。


我將它放回了斜挎的包包裏,抬頭又看到嚴序望過來的眼神,他好笑道:“你知道那是什麼嗎?”


“知道啊。”


“看過?”


“沒有。”


我誠實地搖了搖頭:“我男朋友不讓看,他說拆了就賣不出去了。”


楊笑的原話當然不隻這個,他說這個不好看,你還小,等你二十歲再說。


不得不說,楊笑是個很純情的人。


他跟我在一張床上躺了一年,硬是什麼都沒做過。


我當時十分不滿,逮著機會就往他身上爬,他抓住我的手腕,每次都咬牙切齒:“你給我老實一點,你太小了,還未成年。”


我哼哼道:“你裝什麼呀,我們那裏十七歲的女孩就嫁人生孩子了。”


楊笑神情一斂,拍了拍我的頭,他說:“翠翠,你知道,這樣是不好的,她們沒辦法而已。”


我原本高昂的情緒頓時就被他整低落了,嘟囔了句:“有的還是挺開心的。”


“那是因為她們沒見過外面的世界,如果有機會走出去看看,她們不會甘心困在那種地方,就這麼嫁人生孩子的。”


我摟著楊笑的腰,半趴在他身上,不說話了。


是的,沒人甘心過那種日子,我和楊笑比較幸運,逃出來了而已。


但並非所有人都能出逃。


有的彈簧壓著壓著就徹底廢了,有的彈簧在快要壓到底的時候,他們會突然卸下一塊重擔,給它喘息的機會,然後接著壓,周而復始。


還有的彈簧,從出生就被鉗子夾住,直接拉成一根鐵絲了。


這個話題是很沉重的,其實我很不喜歡聽楊笑提起。


它會讓我想到很多不開心的事,難過的事,以及恐懼的事。


所以我和楊笑相安無事到了十八歲過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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