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給了她一巴掌,氣道:“現在就還!我現在就要!一分都不能少!”
當然,此事最終鬧到了經理那裏,她哭著告我狀,但因為她私吞我的瓶蓋費是事實,經理把我們倆都訓斥一頓。
那五千多塊最終要了回來,這件事在我心裏也就翻了篇。
但我沒有想到,那天嚴序剛好約了人在飯店吃飯。
他上樓的時候途經大堂,去了一趟衛生間。
然後在一牆之隔,聽了場現場直播。
他出來時,還剛好看到我薅著那女孩的頭髮,氣勢洶洶地去找經理。
興許是這第一印象太過深刻,他才會在後來的三樓包廂多看了我幾眼,問起我的年齡。
我以為公園橋頭推銷光碟,是我與他的第二次見面。
實際對他來說,是第三次。
尤其是這次,我還往他手裏塞了一張動作片。
“嚴……嚴總……”
反應過來,我想抽回的時候,他竟拿起來,認真地端詳一眼。
也正是這時,橋的那頭賣光碟的小孩朝我喊了一聲:“姐!城管來了!”
我動作迅猛,轉身就跑,沖向我和楊笑的攤位。
攤布一收,一系,碟片全都裝起來,扛在肩頭,我撒腿狂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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沖下橋的時候,嚴序還在原地站著,我顧不上他了,隔著老遠看到楊笑,朝他大喊:“楊笑!楊笑!城管來了!快跑啊!”
楊笑跑得比運動員還快,沖到我面前,接過裝光碟的布袋,拉著我的手,帶我狂奔。
傍晚的公園很熱鬧,盡頭的街區已經亮起了霓虹。
夕陽與霓虹相互閃耀,餘暉照在我們身上。
我們跑著跑著,累得滿身汗,哈哈大笑。
十九歲生日這天,我們沒有把光碟賣完,但我們如約去約會,吃了大餐。
人均七十塊的牛排西餐。
回家之後,我跟楊笑抱怨:“又貴又難吃,錢花得一點也不值。”
楊笑切了一聲,“還不是你要去的。”
我不服氣地哼了哼,跟他鬧了一會兒,開始整理我們賣剩下的光碟。
塞到嚴序手中沒有拿回來的,我記得是一張動作片,但我記不清具體是哪一張了。
我對楊笑道:“真是便宜他了,不花錢白得一張片,好像還是正版。”
楊笑說:“算了,不要了。”
那可不咋的,總不能再去找他要。
那晚,楊笑趁我睡著,偷偷往我手指上套東西。
我很敏銳地睜開眼睛,打開了燈。
他送給我一枚戒指,銀的。
我左看右看,得意地咧嘴笑:“哈哈哈,被我逮到了吧,還騙我沒有買生日禮物,居然送我戒指,楊笑你想幹嗎,你說你想幹嗎?”
他臉上有被戳破的惱意,一把摟過我的脖子,勒我:
“叫哥哥!”
“不叫!
“不叫?”
他眼睛一眯,用手撓我癢,我一下繃不住了,一邊笑得流眼淚,一邊忍不住求饒:“哥哥,哥哥!”
楊笑滿意地收回了手,下一秒我貼了上去,撲在他身上,在他臉上狂親:
“老公。”
楊笑望向我的眼睛亮亮的,他臉紅了。
我就知道,他看起來一副壞樣,其實內心單純的很。
十八歲之前,我們一直睡在一張床上,在冬天依偎著取暖。
他對我做得最出格的事,就是在我痛經時,搓熱手掌為我揉肚子。
我沒有告訴過他,與他私奔前的那幾年,我在家也經常痛經。
痛經並非那麼難以忍受,我第一次初潮時告訴我媽,她隨手扔給我一袋很廉價的衛生巾,說省著點用,一天一片就行。
然後她讓我趕緊去壓水,把衣服洗了。
我肚子真的很痛,腰酸得直不起來,她說我裝,瞎矯情。
從那以後,痛經變得習以為常,無論春夏秋冬,該幹的活一樣不能少。
可是跟楊笑在一起之後,我那忍了很多年痛經,突然變得一點也不能忍了。
我真的好喜歡矯情啊,我矯情死了。
我痛了就哭,摟著他的脖子哭。
他熟練地給我煮紅糖水,吹涼一些,看著我一口口地喝下去。
再灌兩個熱水袋,一個放在我後腰,一個放在我腳底。
被子底下,他搓熱手掌,放在我小腹捂著。
隔一會兒便問一句,還疼嗎,好一點了嗎?
楊笑對我真的太好了,他永遠有用不完的耐心。
我夜裏發高燒,他跑出去買藥,喂我吃完便一直守著,不停地用毛巾給我擦身上。
那會兒他白天還要去工地幹活,早上起來時,我看到他眼睛熬紅了,讓他請假不要去了。
他說不礙事,你好好休息,回頭想吃什麼我買回來。
他僅比我大了一歲而已,可他很會照顧我,和他在一起,我覺得好安心,好安心。
我摟著他的脖子,臉貼在他下巴,眼淚一直地流。
我說楊笑你怎麼對我這麼好呢,從來沒人對我這麼好。
楊笑說我傻,說好都是相互的,我對他好,他當然要對我好,我們是這世上最親的人。
我說我們永遠都要在一起,永遠不分開。
他說行,我永遠都不會丟下你,走天涯海角都帶你一起,把你拴在褲腰帶上。
10
那之後,我戴著楊笑送我的戒指,每天上班眉開眼笑。
玲玲姐說我像是彩票中了一百萬。
我說比中了一百萬還要開心。
她說別嘚瑟了,老闆找你,趕緊下去。
我啊了一聲:“誰找我?”
“大老闆啊,瞿總。”
“他幹嗎找我?”
“我也想知道,你待會告訴我。”
瞿總在大堂前臺等我的時候,我一路都在反思,自己好像沒犯什麼錯。
就算犯了錯,也不至於他親自找我。
總之是忐忑到了樓下,他看到了我,一臉地笑:“翠翠,過來。”
他遞給我一個檔案袋,讓我去海雲大廈一趟,送到唐儂的嚴總手裏。
我說:“瞿總,我還在上班。”
他大手一揮,“你現在下班了,東西送到可以直接回家。”
我仍在遲疑時,他又道:“快去吧,本來是要別人送的,嚴序說有東西要還給你,讓你順便去拿,嘿小丫頭,你跟他什麼時候認識的?”
我把在橋頭給他推銷光碟的事說了下,瞿總哈哈大笑。
換了衣服準備出發時,我心裏還在感慨,嚴總真是個講究人。
二三十塊錢的光碟也是錢,確實值得跑一趟。
市中心的商務區,高樓林立。
我第一次去海雲大廈險些迷了路。
好不容易見到他們公司的前臺,那位妝容精緻的姐姐,打了好幾個電話,才確定是她們嚴總讓我來的。
然後我跟著她上了電梯。
一路看到偌大的公司,人來人往,忙忙碌碌。
那些人雷厲風行,走起路帶風。
他們衣著得體,舉止幹練,交談時口齒伶俐,會說我聽不懂的英語。
地板乾淨得鋥亮,環境空間一層層螺旋著上升,日光燈白得耀眼,幾乎令我暈眩。
沒錯,那種初到飯店三樓,推開包間大門的暈眩感又來了。
我低頭看了眼自己廉價的鞋子,身上廉價的衣服,又看到前臺那位漂亮姐姐質感很好的職業裝,以及她身上淺淡的香水味。
我不禁在心裏慶倖,還好還好,我隻是來送東西和拿東西,很快就能走了。
你們看,人有著多麼敏銳的觸覺,敏銳得就像是動物一樣,能夠清楚地嗅出自己領地的味道。
不該來的地方,格格不入的地方,會讓人心生懼意的地方。
恐懼源於未知,也源於已知。
我在後來曾經無數次地回想這個場景,看得到是一個小村莊走出來的女孩在瑟瑟發抖,面對這個世界初次展現給她的夢。
這個夢是立體的,四分五裂,像一面面圍困她的鏡子,從不同角度折射出刺眼的光,照亮她身上每一處貧瘠的地方。
她初中輟學,貧瘠得一無所有。
她一直以為自己走出了村莊,可站在那個夢裏,她從來沒有真的走出去過。
因為她最貧瘠的,是腦子。
十九歲的何小翠,從來一腔孤勇,人生是沒有回頭路可走的,她也從來不願走回頭路。
所以她努力得挺直腰板,不想讓自己看上去有怯意。
我就是來送東西拿東西,光明正大,有什麼可怕的。
她這樣告訴自己。
前臺的漂亮姐姐最終將我轉交給了另一位高個子的女士。
她說她叫Cathy,是嚴總的行政助理。
她看上去三十多歲,皮膚黝黑,眼睛是深棕色。
Cathy很明顯是個混血兒,我第一次見,難免多看了她幾眼。
她很大方地沖我笑,態度友好,將我帶到了總裁辦公室。
我原以為,會看到正襟危坐著處理事務的嚴總,結果看到的是穿著隨意,衣領微微敞開,正拿著球杆打檯球的男人。
他的辦公室那麼大,大到可以劃分出休閒區和休息室。
Cathy將我送到,便很快關門出去了。
我將手中的檔案袋放在一旁的桌子上,小心道:“嚴總,東西給您送來了。”
他隨意看了一眼,並未做聲。
我於是靜靜地站著,看他打球。
我不懂檯球,也是第一次近距離看人打球,但我知道,他打得很好。
每一次撞擊球都會進洞,完美得分。
我站在一旁,最後很給面子地給他鼓掌。
他抬頭似笑非笑地看我,問了我一句:“要不要打?”
我老實回答:“不打,我不會。”
“不會可以學。”
他聲音淡淡,說話間將球洞裏的球重新放回了桌子上,漫不經心道:“想學嗎?我教你。”
“不用了嚴總,不用,我就是來送東西的。”
我連忙擺手,又道:“順便來拿我的光碟。”
他放下了球杆,走向他的辦公桌,從抽屜裏拿出了我要的東西。
伸手接過的時候,我看了一眼,果不其然是動作片。
好在東西未拆封,還能賣。
我將它放回了斜挎的包包裏,抬頭又看到嚴序望過來的眼神,他好笑道:“你知道那是什麼嗎?”
“知道啊。”
“看過?”
“沒有。”
我誠實地搖了搖頭:“我男朋友不讓看,他說拆了就賣不出去了。”
楊笑的原話當然不隻這個,他說這個不好看,你還小,等你二十歲再說。
不得不說,楊笑是個很純情的人。
他跟我在一張床上躺了一年,硬是什麼都沒做過。
我當時十分不滿,逮著機會就往他身上爬,他抓住我的手腕,每次都咬牙切齒:“你給我老實一點,你太小了,還未成年。”
我哼哼道:“你裝什麼呀,我們那裏十七歲的女孩就嫁人生孩子了。”
楊笑神情一斂,拍了拍我的頭,他說:“翠翠,你知道,這樣是不好的,她們沒辦法而已。”
我原本高昂的情緒頓時就被他整低落了,嘟囔了句:“有的還是挺開心的。”
“那是因為她們沒見過外面的世界,如果有機會走出去看看,她們不會甘心困在那種地方,就這麼嫁人生孩子的。”
我摟著楊笑的腰,半趴在他身上,不說話了。
是的,沒人甘心過那種日子,我和楊笑比較幸運,逃出來了而已。
但並非所有人都能出逃。
有的彈簧壓著壓著就徹底廢了,有的彈簧在快要壓到底的時候,他們會突然卸下一塊重擔,給它喘息的機會,然後接著壓,周而復始。
還有的彈簧,從出生就被鉗子夾住,直接拉成一根鐵絲了。
這個話題是很沉重的,其實我很不喜歡聽楊笑提起。
它會讓我想到很多不開心的事,難過的事,以及恐懼的事。
所以我和楊笑相安無事到了十八歲過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