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明茶沒能問出來有用信息,她抓抓頭發,忽然意識到自己對沈淮與的了解並沒有那麼深刻。
他並不是大山中走出來的貧寒子弟,與之相反,他或許出生優渥。
父親已經過世,童年時期遭受過母親的虐待,如今母親在帝都休養,屢次三番想要自殺——
他或許也不是大學教授,本職工作不清楚,但觀察上次為他取文件那位同事的穿搭,杜明茶猜測他在公司中職位應當不低。
也難怪沈淮與會出手如此大方,會如此習慣了優渥富裕的生活。
他和她原本不是同一階層的人。
這個認識令杜明茶嘆口氣,她低頭,將顧樂樂的作業本整理好。
“必須要更努力了,”杜明茶垂眼看桌上隱約的倒影,來自於光華璀璨的吊燈,造價不菲,每周都會有人上門清洗,維護,一次清洗價格足夠杜明茶購買十幾個臺燈,“要努力站在他身邊。”
淮義老師上門本來就是為了見見顧樂樂,沒想著打擾他學習,坐了坐,說了幾句話,就起身離開。
等他出門後,杜明茶才轉身,嚴肅地看顧樂樂:“樂樂,淮與和你什麼關系?”
顧樂樂老老實實回答:“遠房表舅。”
杜明茶按了按眉心,深吸一口氣:“所以他不是你老師?”
她後知後覺。
難怪,顧樂樂這樣尊敬沈淮與,如此聽他的話。
從頭到尾,顧樂樂稱呼沈淮與都是“淮與”,而非“老師”。
可顧樂樂叫她也是“明茶”“明茶”,以至於杜明茶完全沒有轉過這個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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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樂樂低頭:“也不能這麼說,淮與也會指點我學習……”
“淮與做什麼工作?”
“說起來的話,如今主要做房地產,賣賣房子,也賣些其他的東西,”顧樂樂盯著腳尖,“偶爾搞搞裝修設計。”
沈淮與屬於沈家大房,沈淮與如今排名第二,他上頭的堂兄沈從蘊如今做航運和百貨,沈淮與父親繼承了地產和大型商超,而沈淮與自己創建了一建築設計品牌,與他名下的地產互惠共利。
杜明茶如今跟老師參與的項目——非洲某國首都大劇院的設計投標,就是沈淮與名下設計院工作。
貧窮限制了杜明茶的想象能力。
她自動填補顧樂樂話中的意思。
原來淮老師是做房地產銷售的啊。
難怪他口才這樣好。
也難怪他幾乎每天都在穿正裝、襯衫。
“淮與最近工作很辛苦的,”顧樂樂小聲說,“他現在一大把年紀了,連個女朋友都沒有,天天就隻知道工作……”
他牢牢記得沈淮與的話,隻字不提沈。
顧樂樂雖然年紀小,卻也懂得基本的道理。
比如杜明茶不喜歡沈家的做派,不喜歡和沈少寒沾邊的事情。
更何況,不管怎麼說,沈淮與都是長輩,要是讓杜明茶知道他就是“尊敬的二爺爺”——
不堪設想。
顧樂樂腦子裡想法很簡單,他按照沈淮與的要求,隻說部分事實,不說謊。
剩下的話要杜明茶自己去腦補、理解。
可千萬別讓把明茶嚇跑了啊!!!
顧樂樂繼續說:“淮與的爸爸過世早,媽媽又經常自殘……他和媽媽關系一直不太好,前些天工作忙,還要去醫院看望她,結果被媽媽扔了東西,差點砸傷臉……”
閱遍小言的杜明茶已經能腦補出那種畫面了。
沈淮與白天不停見客戶,為了能夠拿下大單,有必要時還得親身上場,陪喝酒陪玩陪吃陪……哦,他應當不會為了業務□□。
業務應酬結束後,疲憊不堪地回家,還要去醫院照顧生病的媽媽;結果媽媽不僅不會心疼他,還會朝他丟東西——
杜明茶悄悄為他難過。
不被母親愛,甚至於遭受過虐待和家暴的孩子,還能如此溫和成長,沈淮與一定很不容易吧。
夜色靜靜,她攤開作業本,輕輕嘆口氣。
……好心疼他。
-
杜明茶投出的簡歷,在第二天收到回應。
僱佣她的人,是住在紫玉山莊中的一位貴婦人。
這座漂亮的花園別墅坐落在天鵝湖旁,隻是寒冬臘月,湖面結冰,沒有天鵝,隻有皑皑雪。
別墅中佣人數量遠遠超過杜明茶的想象,剛進門就有人蹲下來,親自為她換鞋,也有人替她拿走包和外套,貼心地問:“杜老師,需要我們為您熨一下嗎?”
“不用了,”杜明茶馬上說,“謝謝。”
她的羽絨服外套材質不好,隻怕經不起熨燙。
杜明茶被和藹可親的老婦人引導著進入一安靜的臥室,老婦人頭發白了一半,但精神尚可,她柔聲告訴杜明茶:“白女士不喜歡香煙的味道,如果您抽煙的話,請在來這裡的前兩小時前避免抽煙;也不要噴灑香水,她對氣味很敏感……”
杜明茶一一記下。
她這次過來,並不是授課,而是為生病的夫人讀法語詩。
杜明茶與這個貴氣的別墅格格不入,她的鞋子已經穿了兩年,鞋身有被刷子用力刷出來的白痕;別墅中的地毯材質比她衣服都要好,純正的羊毛編織,嶄新幹淨,一旦有了汙漬就會立刻更換。
白女士的臥室在最裡層,杜明茶跟在老婦人身後,進了這扇胡桃木的門,迎面隻看透亮的落地窗,窗簾打開,陽光燦爛,床上安靜地躺著一纖細的身影。
“靜吟,”老婦人說,“明茶到了。”
“……嗯,你先出去吧,”床上人仍舊背對著,她說,“我和她單獨聊聊。”
老婦人退出去,輕手輕腳關上門。
床上的人半坐起來,她轉臉,蒼白而精致的臉龐展露在杜明茶眼前。
杜明茶呼吸一滯。
好美啊。
杜明茶的媽媽也很美,但她媽媽是一種活力滿滿的美,而眼前的美人,是憂鬱漂亮的病美人。
雖然能從細節處看到美人不再年輕,但那股溫和柔弱的氣質卻能從肌膚、骨子裡透出來,遮蓋不住。
她的瞳仁顏色稍淺,整個人呈現出一種病態的、不健康的美。
“明茶?”白靜吟叫著她的名字,露出一絲微笑,“乖孩子,過來,讓我好好看看。”
杜明茶遲疑:“白女士,您——”
“你可以叫我靜吟,”白靜吟目光柔軟,看著她,仿佛看到曾經未被沈從鶴掠奪過的自己,“我認識你父親。”
杜明茶不解:“什麼?”
“我和你父親以前是校友,論起來,還要叫他一句師兄,”白靜吟半坐著,“論起來,少寒得叫我一聲太奶奶。”
杜明茶醒悟了:“啊,您是二爺的——”
“母親。”
一道橫空插入的男聲打斷杜明茶,她轉身,看到沈少寒。
房間半明半暗,沈少寒剛剛就坐在暗影處。
隻是,剛才杜明茶注意力被美人全部吸引,完全沒有注意到他。
有段時日未見,沈少寒清瘦不少,他走過來:“你也該稱呼白女士為太奶奶。”
白靜吟手撐額頭,安靜地觀察杜明茶神色。
杜明茶直視沈少寒:“你剛剛沒有聽到白女士說嗎?她和我爸爸是平輩,真論起來,我應該叫她一聲阿姨。”
沈少寒額頭青筋突突一跳,:“亂輩分了,你難道想和二爺一輩?”
“要不是你,我和二爺壓根就沒有親戚關系,這有什麼好糾結的?”杜明茶神色如常,“你要真想和我攀關系也行,咱們各論各的,我管二爺叫哥,你管我叫姑奶奶,怎麼樣?”
沈少寒氣笑:“你怎麼不讓我叫你二奶奶?”
“錯了,乖孫子,”杜明茶糾正他,“我和二爺又沒關系,你不要拿我去玷汙他老人家的清譽。”
白靜吟坐在床上,聽到杜明茶去懟沈少寒,笑容漸隱,若有所思。
她半坐著,雙手交握,放在腹前。
事情和她想象中有所差距。
沈少寒前些天去見她,捎帶了一些信件。白靜吟打開,看到字跡娟秀的表白信,署名竟是杜明茶。
白靜吟茫然不解,聽沈少寒慢慢說完,才覺氣血上湧。
沈少寒說他與杜明茶是父輩定下的娃娃親,隻是他先前犯了些錯,如今杜明茶還在耿耿於懷。而沈淮與先前大張旗鼓地找杜明茶,讓沈少寒憂心他會強取自己所愛,特意求到白靜吟面前,希望她能主持公告。
白靜吟知道被強行帶走結合的滋味,她於心不忍,自己私下裡探查,才發現原來沈淮與一直在隱瞞自己身份接近杜明茶。
就像當初白靜吟完全不知道尊敬的沈從鶴,對她始終懷有獨佔的心思。
隻是偏聽則暗,白靜吟沒有貿然行動,她敲打了幾次沈淮與,從他真實反應中絕望地發現確有其事。
她不忍讓後來的女孩再如她般被毀掉,但也不忍貿然拆散兒子姻緣,才偷偷找來杜明茶,想要試一試她。
如果事情的確如沈少寒所說,杜明茶是被淮與強行逼迫的……
白靜吟就算不要命了,也要盡力阻止杜明茶被侵害。
可如果事情尚有一絲轉機,白靜吟也不會幹涉淮與的正常感情。
隻要別再重蹈她與沈從鶴的覆轍。
……
沈少寒被杜明茶嗆的說不出話,良久,輕哼一聲:“歪理。”
杜明茶沒有理他,她坐在床邊,拿起那些法語書:“白女士,您今天想聽什麼?”
“隨便吧,”白靜吟慢慢躺下,漂亮的眼睛安靜注視她,“什麼都行。”
杜明茶坐在精致的木椅上,掀開第一頁,從第一首開始讀。
她讀到第三首的時候,白靜吟閉上眼睛。
她聽了陣,呼吸均勻,頭微微側著,像是睡著了。
杜明茶悄悄放下書,旁側的沈少寒朝她做個手勢,示意她出去。
杜明茶放下書,她的任務就是為白女士讀詩,或者陪她聊天。
今天白女士成功入睡,她也該離開了。
但書頁剛剛放下,白靜吟又睜開眼睛,她坐起來,忽然說:“留下來吧,陪我聊聊天。”
杜明茶一臉懵逼地坐回。
沈少寒驟然松口氣。
終於來了。
他背對著陽光站立,身體邊緣都被金燦燦的光芒所鑲嵌。
沈少寒知道早些年白靜吟是被沈從鶴從堂弟處生生搶來的,也知道白靜吟對此深惡痛絕;
沈少寒不確定沈淮與是什麼心思,未雨綢繆,他先下手為強,拜訪白靜吟,委婉表示沈淮與太過於關注明茶了。
再加上以前杜明茶給沈少寒寫的情書為證,沈少寒不信白靜吟會袖手旁觀。
他賭對了。
沈少寒看著白靜吟一副要與杜明茶促膝長談的模樣,微微露出一絲笑意。
以前杜明茶為他寫過那麼多封情真意切的情書,日日從學校郵筒中投遞,寄給沈少寒。
當初沈少寒嫌她寫信煩、糾纏的令人討厭,偏偏見面時又一副清高模樣,才會刻意疏遠……如今看來,這信雖然寫的肉麻至極,可也不是沒有用處。
好了,按照他的構想,接下來,白靜吟就該勸說杜明茶要警惕沈淮與、重新珍惜眼前人比如沈少寒了……
白靜吟微笑著和杜明茶聊天:“明茶,你還是單身對嗎?”
杜明茶懵懵懂懂:“是啊。”
“這樣啊,”白靜吟柔和看她,“我剛好有個兒子,比你年紀大一些,容貌端正——”
“太奶奶,”沈少寒一愣,打斷她,“您是不是說錯了?”
不對啊,白靜吟難道不是為了撮合他和杜明茶嗎?杜明茶來之前,白靜吟也剛剛答應他,會阻止沈淮與對明茶下手——
沈少寒提醒:“您是不是想說,您有個太孫?”
“崽種閉嘴,”白靜吟面無表情看他,“小狗崽子,這裡沒你說話的份兒,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