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細思量這三年多的時光,她其實也沒為燕一謝付出太多東西。她給他捉夏日的螢火蟲,扎冬日聖誕節的氣球,都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甚至有的時候還折騰出意外,害他落水,肩膀受傷……可無論是上輩子還是這輩子,燕一謝都給予自己太多。
姜寧從小到大,父愛便不提了,約等於零,而鄭若楠雖然對她有足夠的母愛,但由於忙於事業,鄭若楠和她的關系並沒有特別親近。
像是這樣炙熱、不顧一切、不畏懼焚毀所有,也要握住她的手的愛,她在許鳴翊身上沒有看見過,在世界上任何一個人身上都沒得到過,唯獨從兩輩子的燕一謝身上得到。
他在非常努力地,讓兩個人有一個未來。
為此,少年放下尊嚴,放棄家產。
姜寧心中十分珍惜,感覺到了自己被他小心翼翼捧起來。
……可也正因如此,她又十分心疼,自己值得他這樣做嗎?
姜寧一抬眼看見牆壁上的掛鍾,已經晚上十一點多了,雖然竭力想控制住自己的思緒,一切等明天去學校見了燕一謝再說,但她到底沒忍住,還是拿起手機打給了他。
燕一謝也正想打給姜寧,但是她手機一直佔線。
“大半夜的,你在給誰打電話?”燕一謝的嗓音從電話那邊傳來,竭力輕描淡寫,不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酸溜溜。
姜寧本來想信口胡謅,隨便說哪個同學剛剛打電話過來,但她又實在想問問肖秘書說的事,於是頓了頓,還是索性實話實說:“肖秘書。”
燕一謝何等的聰明,立刻明白過來姜寧從肖秘書那裡知道了什麼。
他皺了皺眉:“肖慎。”
姜寧心想本來肖秘書告訴自己這些,是為了做個順水人情,等下人情沒做成,反而被燕一謝記上一筆,那也太慘了,於是趕緊道:“不關他的事,我逼問他的。”
燕一謝沒在這個問題上繼續糾纏下去,而是低低道:“姜寧,和你沒關系,你不要覺得是我為你損失了什麼。”
“是我非要留在你身邊,是我非要和你在一起。感到抱歉的應該是我,擅自讓你有了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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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隔著電話線,但燕一謝的語氣認真低沉。他的嗓音介於少年與成熟男人之間,帶著某種撥動人心的磁性,一句普普通通的話,卻認真得仿佛是什麼誓言。
姜寧眼眶就那麼熱了起來……有的時候燕一謝像是個極冷的人,捂也捂不熱,但總是姜寧還未說什麼,他便已經知道姜寧心中所想,提前一步將所有攬到自己身上,讓姜寧毫無顧慮。
姜寧想,世界上再也沒有第二個這樣的人。
姜寧兩輩子從沒任何一刻像是此刻這樣後悔——後悔沒有在上一世一開始便用力奔向他。
姜寧說不出話來,將臉埋進枕頭,悶悶的小聲“嗯”了一聲。
電話那邊燕一謝感覺姜寧的聲音不對勁,語氣緊張起來:“……你是不是哭了?”
姜寧道:“沒有啊。”
雖然感動,但姜寧摸了下自己的眼睛,還是幹的。
燕一謝不大相信。
“是不是我父親又對你說了什麼?”他身上的寒意仿佛都透過電話傳了過來。
姜寧生怕他又腦補了什麼她被欺負得哭唧唧的場面,趕緊把腦袋從枕頭裡抬了起來:“真沒有,你不要胡思亂想。我就是剛剛怕我媽聽見,把腦袋埋在枕頭裡,聲音才含糊了點。”
燕一謝:“真沒有?”
姜寧:“真沒有。”
燕一謝思索片刻:“那你發張照片過來,我看看到底有沒有。”
姜寧:……神經病啊。
“我才不要拍,我已經關燈了,拍你個頭。”
燕一謝篤定道:“那你就是哭了。”
姜寧:“……”忽然拳頭痒了呢。
“我要是沒哭怎麼辦?”姜寧莫名其妙地有了好勝心,怒道:“你給我起來,我們視頻。”
姜寧掛了電話,爬起來開了臺燈,從枕頭底下摸出耳機戴上,把視頻一打過去,那邊立刻接通了,都不帶任何停頓的。
“……”姜寧這才反應過來,自己被他套路了。
視頻那邊,燕一謝靠在床頭,仔細端詳著姜寧的臉,確認她沒有任何哭過的痕跡,才放下心來。
因為天天見面,姜寧極少和燕一謝視頻,而且這一年技術也不是很發達,視頻很模糊。可盡管如此,她還是被視頻裡的美色晃了一下眼。
姜寧咳了一聲,剛要開口說自己把三千萬給他打過去。燕一謝便道:“你留著。”
姜寧:?
她還沒說出口呢,什麼時候燕一謝有了讀心技?
窗外搖搖晃晃飄著小雪,室內一片溫暖。
燕一謝漆黑眼睛裡的目光深邃,他專注地看著姜寧。
安靜了片刻。
他道:“接下來可能還是有點難,姜寧。”
是很難。姜寧喉頭發熱地看著他。
“但你……能再堅持一段時間嗎?”
燕一謝是在請求。他這一生中從未如此渴望過牢牢牽著誰的手,穿過迷霧,抵達彼岸。
“當然。”姜寧毫不猶豫地說。
這個時候的姜寧,根本沒想過兩人會分別。
後來每一次冬季最後一場雪,姜寧都會夢見那個安靜的夜晚,她那一句肯定的承諾。
夢裡總會出現,少年因為聽到她的回答,而展眉時,那一抹比雪還輕的溫柔。
64、第 64 章
邁巴赫疾馳在小雪中, 撕破黑夜。
燕柏昂從燕一謝那裡離開,臉色就沒好看過, 開車的人便也大氣都不敢出。
就在這時,冷凝的空氣被一聲手機震動突兀打斷。
副駕駛座上的下屬看了一眼來電顯示後,趕緊對後座的燕柏昂道:“燕總,科研所那邊來的電話。”
現在國內凌晨,德國那邊也不算早,晚上七八點了。這個時間打來, 難不成是有什麼進展?
燕柏昂掀起還稍含著怒氣的眼,“嗯”了一聲。
下屬這才接起來。用德語與那邊交流幾句後, 下屬面色凝重起來,掛了電話,扭頭對燕柏昂道:“博士說他有百分之一的把握,但是難度很大,需要當事人心無旁騖的配合才行。”
“才百分之一?”燕柏昂的面色半點也沒有稍霽。
事實上,兩年前他就意識到自己的身體可能在事故中出了什麼問題, 再也沒辦法有其他子嗣,他便開始讓人全世界範圍內尋找骨外科的著名專家。
當年燕一謝雙腿剛出現問題時,老爺子還在世, 也曾想盡辦法為他治療, 可當時即便是世界知名的醫生也措手無策。
但畢竟科技是不斷發展的,這些年仿生器官的發明都出了不少, 或許當年沒有辦法的問題,現在能找到能解決的專家。
燕柏昂不能沒有繼承人, 於是這兩年,他讓底下的人投入了大量物力財力在這件事上,不斷送人進燕氏的科研所, 篩選掉一大批無能的庸醫。
但現在得到的結果仍然是百分之一。
“一群廢物。”燕柏昂對此十分不滿。
下屬道:“博士說雖然隻有百分之一的康復幾率,但是他和專家組會盡全力,即便最後手術失敗,事情也不會變得更糟糕。現在全世界範圍內,隻有他能主刀這種手術,而且最好的康復時機是在十八歲以內,再拖下去,恐怕康復概率更低。”
燕柏昂皺了皺眉,兩個月前,燕一謝過了十八歲生日,再拖下去,的確康復概率更低,為今之計,隻能死馬當成活馬醫,他思忖片刻,沉聲道:“那麼讓專家組開始著手準備。”
下屬道:“做手術需要兩個月時間,後續還有長達一年半的康復計劃,都需要少爺全程配合。”
燕柏昂冷冷道:“這一點不必擔心,沒有人比他自己更希望能站起來,他會好好配合。”
“燕總,我的意思是……”下屬躊躇了會兒,才低聲道:“既然沒人比少爺更渴望站起來,我們可用這一點來要挾少爺。”
“他不願意回去支持您,您今晚都親自來接了,他也不願回去,恐怕若是腿疾能治愈,他就更不願回了。”
“但燕氏內部八年一度的投舉大會在即,您需要他作為繼承人站在您身後,也需要他手裡的股份。我們必須讓他隨您回去,哪怕不擇手段。”
夜色中,燕柏昂眉梢一跳。
下屬心想,燕總運籌帷幄,怎麼可能沒想到這一層?但他下意識並沒打算這麼做,難不成他雖然看起來冷血無情,但燕一謝到底是他親生兒子,虎毒不食子,他還是不希望讓關系破裂到那種程度?
燕柏昂蹙眉道:“你不了解那小子,他一向是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性格。”
燕一謝最恨被威脅,恐怕寧願沒有這百分之一治療腿疾的機會。
何況燕柏昂的確不希望與燕一謝之間的關系徹底崩坍。
他再不可能有別的孩子,燕一謝便是他唯一的骨血,他哪怕再親情淡漠,但他也不希望晚景悽涼。
下屬又提出了另一個建議:“但倘若,用來威脅少爺身邊的那女孩呢。”
誰也想不通為什麼燕一謝放著唾手可得的繼承權不要。歸根結底,是他對財勢不再有野心。
那麼要想讓他回去,就得激起他的野心——讓他恨那女孩,讓他沒辦法再和她在一起,讓他痛恨自己的無能為力,讓他變得想要站上高位,以此來奪取另一些東西。
燕柏昂沒辦法讓燕少回去,繼承燕家的誘惑也沒辦法讓燕少回去。
唯有那少女能。
或許是因為睡前想到了上一世的事情,晚上姜寧翻來覆去,出了一身汗,不可避免地又夢到了上一世的許多場景。
死在手術臺上後她的意識有一段短暫的時間是飄蕩在墓碑上方的。
是一處專門修建成別墅,用籬笆柵欄圍起來,種滿黃色小花的墓碑,放眼望去,山坡上草長鶯飛。
許多人生前都沒辦法在寸土寸金的地段擁有一平米,何況是死後擁有這麼遼闊的山頭。
而當時鄭若楠已經病逝多年,姜帆已經入獄,許鳴翊並沒有這個財力,因此給姜寧修建這座墓碑的,不可能是他們。
夢裡正在下雨,穿著黑色西裝的男人撐著一把黑色的傘,在墓碑前沉默地站了許久。
又和之前許多次一樣,睡夢中的姜寧眼皮沉重,怎麼也看不清他的臉,隻能看著舉傘的那一截矜貴有力的手腕。
但半夢半醒的姜寧知道這是燕一謝,感到無比安心,並沒掙扎著想要醒來,而像是回味什麼已無法挽回的過去一般,安靜地沉溺在夢境裡。
時間流逝著,仿佛隔著時空對視。
不知過了多久,噼裡啪啦的大雨漸漸小了。男人抬手,輕輕摘了落在墓碑上的一片落葉,又朝著姜寧注視了許久,才轉身離去。
姜寧目送著他的背影漸行漸遠的時候,夢醒了。
……
鬧鍾響起來,鄭若楠在外面敲姜帆的門:“該起床了。”
姜寧揉了揉額頭,將手從被子裡伸出去摸到鬧鍾,看了眼時間,早晨六點。
她掀開被子爬起來,動作卻忽然頓了一下。
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