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瞬間,少年對自己深惡痛絕,卻越發破罐子破摔。
他說:“看到了我的腿,它們沒法走路了,連站立都不可以,你想必已經深層次理解了什麼是殘廢。”
是的,她掀起了他的褲腿,露出了那些人露出過的驚愕表情,即便他不趕走她,她也會和那些人一樣棄他而去。
還不如給自己留下一點可憐的自尊心。
姜寧張了張嘴巴,想要說些什麼。
可少年語氣卻冷淡得不能再冷淡,他說:“你給我惹了多少麻煩事你不知道嗎?你幫過我,我也幫過你。”
“兩清了,希望你不要再出現。”
……
不知過了多久,房間裡終於恢復了一片死寂。
寂靜得像是沒人來過,從始至終隻有燕一謝一個人一樣。
寂靜得……令人害怕。
燕一謝獨自一人躺在床上,額發被汗水浸湿,他看著天花板,眼裡的尖銳和刺退去,逐漸變成了茫然。
他雙手忍不住握成拳頭,狠狠捶了一下自己沒有任何知覺的腿。為什麼自己會是個殘廢?
少年想,經過這一晚,姜寧應該是不會再來了。
這樣也好,快刀斬亂麻,他早就想趕她走了。
這樣總比等他開始滋生希望後,她再消失,要好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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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翌日,姜寧果然沒再出現。
16、第 16 章
姜寧回去的路上抹了一路的眼淚。
她在路燈下打開書包, 想抽幾張面巾紙把臉上的眼淚鼻涕擦掉,結果發現紙巾不知道什麼時候被自己揉成了一團。而且早上撞上該死的許鳴翊時,筆袋掉出去, 藍色圓珠筆的筆芯全漏在了紙巾上,沒有一包紙能用的。
腳步一停下來, 還立刻被蚊子趁機叮了幾個包。
姜寧蹲下來瘋狂往腳踝上噴花露水,頓時哭得更傷心了。
盡管竭力想忍住, 畢竟她又不是真的十四歲, 和一個自尊心強得令人發指的孤僻少年計較什麼,可她眼淚就是生理上控制不住,哗哗地淌過臉頰。
她又不是故意去看他腿上的舊傷的好麼?
何況這段時間她起得比雞早, 放學溜得比兔子快,想方設法讓他臉上多點表情。雖然送出去的早餐都是偷工減料的餿了的白米飯, 但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吧?
這小子說趕自己走就趕自己走?
姜寧簡直氣到打鳴。
姜寧回到家之前,去胡同外的便利店買了瓶礦泉水,把臉上亂七八糟的淚痕擦幹淨了,才恢復了平靜。
但回到家時,仍然掩飾不住神情恹恹的。
鄭若楠今天不知怎麼也早早從公司下班回到家, 一見她進來,趕緊過來將書包從她背上摘下來,高興地摸了摸她腦袋:“寧寧回來了?”
姜寧有點詫異,她媽平日裡都得忙到晚上十一點多才回來, 今天怎麼這麼早?
再一看, 坐在沙發上的姜柔柔和王素芬表情都有點奇怪。
片刻後,姜寧搞明白了,原來是班主任把她讀英語的那段小視頻發給鄭若楠了。
鄭若楠自打生下她以來,就沒見過她在學習上這麼有“造詣”過, 在公司裡就詫異地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小視頻,要不是三班班主任說姜寧最近很用功,鄭若楠都不相信這就是她家的小姜寧。
最近她兩個孩子的情況好像都在好轉,姜帆跑去網吧的頻率少了很多,姜寧又不知道什麼時候苦練英語。鄭若楠心中激動,顧不上公司裡的事情,匆匆交代了下就趕了回來。
回來後,她喜悅的心情難掩,又將小視頻給家裡其他人看了。
姜父也是很高興的,他雖然偏心,但姜寧和姜帆都是他的孩子,他自然也希望兩人成材。隻是項目的事情仍沒有絲毫進展,他不由得沒有太多的心思去管姜寧的成績。
而姜柔柔和王素芬自不必說,這一老一少納悶至極,想破腦袋也想不出姜寧為什麼忽然能說漂亮的英音。
她最近每天早上起很早,晚上又經常在同學家裡待很久才回來,難道是在外面偷偷補課?可這才幾天功夫,補課難道就有成效?
這一點暫且不說,問題是,以前姜寧從不將心思放在學習上,最近卻怎麼變了個人一樣?
所以此時此刻,就有了這樣一幕。
“吃晚飯了嗎?”鄭若楠拿著姜寧的書包放在沙發上,關切地看著姜寧:“你說要在同學家裡復習功課,我還以為你很晚才回來,沒想到這會兒就回來了,餓了吧?想吃什麼,我去給你煮點。”
“我不餓。”姜寧說。
鄭若楠不贊同地看著她:“正在長身體的時候,得多吃點,我去給你煮餃子。”
說著鄭若楠身上西裝裙都沒換,就挽起袖子進了廚房。
姜寧能感覺到鄭若楠的那股高興勁兒。
僅僅是自己的英語有進步,就能讓她這麼高興。
姜寧心中不由得泛酸,假如上輩子自己少女時期也早點懂事,沒那麼叛逆就好了,那樣的話鄭若楠兩輩子都能高高興興的。
她忽然想和鄭若楠獨處一會兒,於是蹭著鄭若楠進了廚房:“媽,我幫你。”
母女倆一進去,外面的姜柔柔就忍不住看了姜山一眼,有點委屈,低聲道:“叔叔,我,我可不可以也請外教?”
剛才鄭若楠喜不自勝,連連對過來送餃子的許鳴翊的父親誇姜寧英語口語好,許鳴翊的父親是大學教授,看了視頻後也由衷地說不錯,誇了一句說小姜寧可以往配音方向發展,鄭若楠就放在心上了。
可不是嗎?她看現在很多國語動畫片翻譯成外語出口,都需要英語配音人才,或許姜寧未來職業可以幹這個也說不定。
鄭若楠覺得姜寧說不定有點兒天份,回來就和姜父商量要給姜寧多報幾個補習班。除了舞蹈之外,外教也請上。
姜父倒是覺得根本不需要,他們家雖然吃穿無憂,但有三個孩子要養,又不是錢堆著沒處花的那種家庭,外教一節課好幾百,能學到點什麼?又要花一大筆錢!
姜父便道:“姜寧才十四歲,這個年紀多玩玩是好事,沒必要給她那麼大壓力,你看她現在不挺好的麼?”
鄭若楠臉立刻拉了下來,沒再和姜父提這件事,她說給姜寧請外教就得請,誰阻攔的話都不中用。
雖然財政大權掌握在她手裡,姜父管不著,但一想到外教那麼多錢,姜父便肉疼。
沒想到兩人說的話被姜柔柔聽見了,姜柔柔也想上外教補習課。
旁邊的王素芬織著毛衣,也幫腔道:“是啊,姜寧請的話,肯定也得給柔柔報一個名啊!你這位老婆什麼德行?總是偏心!柔柔也太可憐了。”
姜父頓時頭疼:“許教授也說了,寧寧是的確有點天賦,柔柔跟著湊什麼熱鬧?”
三個孩子全請外教,全報上各種補習班的話,得花多少錢?
姜柔柔咬了咬下唇,眼圈立刻有點紅,不再提這事。
姜父看她這樣,又有點於心不忍,本來比起姜寧姜帆姐弟倆,他就更對不起姜柔柔,現在居然連一個外教補習班都不讓姜柔柔上,他還是當父親的嗎?
於是姜父嘆了口氣,說:“我給你想想辦法。”
姜柔柔眼裡的那抹憂愁這才消散,高興地“嗯”了一聲。
今天的事情之後,她倒是沒有鍾從霜反應那麼大。畢竟她又沒在課堂上當眾刁難姜寧,相反的,她還試圖阻攔過鍾從霜。
怎麼著被打臉的事情也落不到她身上。
而且她也沒有覺得姜寧會是威脅。
除了英語之外,還有那麼多科目,還有才藝和舞蹈,每一樣她都花了心血,姜寧怎麼樣也比不過自己。
不過,假如姜寧請外教的話,她也得請才行,她不能眼看著姜寧超過自己。
姜帆一拎著書包回來,就聽見姜父正在對姜柔柔做出承諾,他立刻從鼻子裡發出一聲哼。
“是不是腦子被驢踢了。”姜帆嘀咕道。
不是腦子有問題的話,十年精神病也做不出來對一個外人比對自家人還好這樣的事情。還想辦法?姜父能想什麼辦法?到時候上外教補習班的錢不還是求著老媽出?
“你哼什麼哼?”姜父扭頭看到姜帆就來氣:“你給我過來。”
“您叫我過去我就過去,我豈不是很沒面子?”姜帆一溜煙上樓了。
……
姜寧吃完鄭若楠煮的夜宵,仍沒有什麼精神,便很早回房間睡覺了。
鄭若楠察覺到女兒有些不對勁,寧寧這陣子做什麼都很有幹勁,簡直是撸起袖子就往前衝,然而今天卻像是受到了巨大的打擊,宛如霜打的茄子一般。
鄭若楠有些擔心,不由得跟著她推門進去:“怎麼了?跟朋友吵架了?”
姜寧覺得長大後再和鄭若楠撒嬌很丟人,但她現在隻想真正回到十四歲,做什麼都可以。她抱住鄭若楠的腰,想控訴一大堆關於燕一謝的事情。
然而最後話到了嘴邊,卻變成了:“我好像把事情搞砸了。”
少年好像確實沒有錯。
是她沒有分寸感,不由分說闖進他的生活。
鄭若楠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她知道姜寧從小就是個沒什麼壞心的孩子。她撫了撫姜寧的腦袋,道:“但你的初衷是好的對不對?你就是太莽撞,做事情沒顧及後果。”
姜寧鼻子一酸,點了點頭。
本來最近少年已經接受了她,快要和她成為朋友了,但是現在卻因為自己的失誤,一切都回到了原點。
姜寧的委屈其實是來源於自身的挫敗感。
“那何不再坦誠一點,再堅持久一點?”鄭若楠說道:“總之,隻要知道自己在做正確的事情,就不要半途而廢。”
一句話陡然將姜寧點醒了。
她倏然意識到自己的功利心。
她先前靠近燕一謝,與其說是報恩,不如說是抱著“想讓一切變成上一世那樣”的目的,因此少年對她排斥抗拒,她才如此灰心喪氣,覺得挫敗。
但是她本不應該如此急功近利。
她看到少年常年一個人孤零零地坐在院子裡看四季變換,看到少年無法從噩夢中掙扎出來,看到少年腿上無法痊愈的疤痕,她想要做的,其實隻是想將他從過去的夢魘中拉出來,變成不再渾身是刺的他。
“謝謝媽媽。”姜寧心情忽然好了不少。
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嘛,從哪裡跌倒從哪裡爬起。
鄭若楠見到姜寧表情松弛不少,她心中大石也稍稍落地。其實以前母女倆很少有這樣交流的機會,一方面是她太忙,另一方面是姜寧比較叛逆,根本不愛和她多交流。
現在像這樣能正兒八經地說幾句話,鄭若楠也很欣慰。
她心中不由得再次感嘆,不知不覺地,姜寧真是變了很多。
鄭若楠摸了摸姜寧額頭,表情忽然緊張起來:“寧寧,你額頭有點燙。”
“?”姜寧自己倒是沒感覺,摸了摸自己額頭。
鄭若楠趕緊拿來體溫計,給姜寧量了一下,果然是有點低燒。
見姜寧難受的樣子,鄭若楠也不好責罵她,泡好感冒藥扶她坐起來:“肯定是在外面著涼了,喝杯感冒藥再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