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班兩年,敢情燕一謝根本沒記住班上任何一個同學。
“她為什麼要針對你,你們有私怨?”燕一謝說這話的時候語氣讓人感覺涼飕飕的。
姜寧迅速抬頭看向管家。
她以為燕一謝既然讓管家調查過自己家的私事,知道自己父親的事,那麼就應該也知道自己從穿開襠褲起就整天跟在許鳴翊屁股後跑,而鍾從霜疑似喜歡許鳴翊。
難道燕一謝還並不知道?
管家站在燕一謝背後,依然是那副兩手交疊、站得筆直的樣子。
他冷汗涔涔地對姜寧搖了搖頭。
姜寧剛尋到古堡來的時候,好不容易有人闖進少爺的生活,讓少爺死寂無波的生活起了一絲波瀾。他也就隱瞞了部分信息,沒有對少爺知無不盡。
現在再說,恐怕已經來不及了,少爺肯定以為自己故意欺瞞,毫無疑問會大發雷霆。
姜寧立刻就讀懂了管家的表情。
“你們在對視什麼?”燕一謝不悅道,回頭瞪了管家一眼。
老管家迅速恢復面無表情。
姜寧隻好開玩笑似的瞎掰:“大概是因為,她嫉妒我長得好看。”
這話說出來,饒是她臉皮再厚,她也不禁有點臉紅。
本以為少年會譏嘲她,可誰知他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原來是這樣。”
姜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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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寧抑制不住上揚的嘴角,轉移話題道:“不如我推你去河邊走走。”
“不去。”燕一謝習慣性地拒絕。
燕一謝其實並不喜歡外出,更不喜歡出現在人多的地方。旁人的視線經常會若有若無地落在他腿上,眼神裡或是驚訝,或是憐憫。
像上次那樣來找死的混混也並不隻是一兩撥。
雖然燕一謝這麼多年來已經能對別人的視線視若無睹,但時常應付那些,讓他覺得麻煩。
姜寧道:“夏天快過去了,你下次出門可就是秋天了。”
燕一謝看向落地窗外。
春去秋來,院子裡的樹木永遠是那幾棵,生長,凋零,枯萎,積雪,他幾乎閉上眼睛,也能描繪出自己日復一日對著的單調的場景。
不過……
此時此刻好像有哪裡不一樣,腦海裡會跳出那一片隨風起舞的蘆葦,還有盛夏夜晚的螢火蟲。
心髒微微跳了一下。
像是灰白忽然多了一絲顏色。
見少年沉默不語,姜寧不由分說地走到身後,冷不丁把他的輪椅往前推:“別猶豫了,沉默就是答應,咱們去河邊玩。”
燕一謝怒道:“放開!”
姜寧聽話地放開,委屈道:“放開就放開,你能不能不要動不動生氣?”
燕一謝右手扣上自動輪椅的遙控器,有些別扭地道:“誰生氣了?”
過了幾秒他道:“不要動手動腳,我自己能走。”
老管家微微笑著,看著燕一謝推著輪椅和姜寧出去的背影,他才落後一段距離,抱著毛毯跟上去。
傍晚時分還是很炎熱,夕陽一點點從遠處的大海邊緣下墜,從天到海仿佛傾瀉的染料缸,從血紅到橙紅,然後由緋紅逐漸過度到金色的蔚藍。
燕一謝和姜寧穿過上次的蘆葦,在河邊停下來。
從這邊隱隱約約可以看到海邊很多人在玩耍,可這裡卻很安靜,風吹得蘆葦沙沙作響,像是在耳廓邊輕語。
姜寧將自己的書包放在一邊,蹲在河邊,伸手試了一下河水。
冰涼又清澈。
還能隱隱約約見到裡面有魚遊過。
自從去國外讀書之後,姜寧已經很多年沒見過海市的這條河了,她心中滿是對少女時期的眷戀,忍不住脫掉鞋襪,將褲腿卷起來,踩進淺一點的溪水裡。
少女的腳踝白皙纖細,夕陽灑在溪水裡,像是給她的肌膚鍍了一層淺淺的金邊。
她穿嬰兒藍的短袖和白色的長褲,看起來柔和又活潑。
燕一謝頓了頓,別開頭去,冷冷道:“趕緊上來,小心淹死。”
姜寧噎了一下,忍不住撈起一捧水,往燕一謝臉上彈了兩滴水珠:“你一定要這麼惡劣地說話嗎?”
燕一謝面無表情地看向遠處,風拂過他蒼白的額頭:“那應該怎麼說?”
姜寧看著他,笑道:“比如說,我擔心你,你趕緊上來。”
燕一謝臉色一黑:“少自戀,誰會擔心你?你淹死我也不會救你。”
他這話說完,卻沒有人回答。
河水裡久久一片寂靜。
燕一謝愣了一下,猛然扭過頭去,哪裡還看得到姜寧的蹤影?
唯有河水深處有旋渦的地方冒出了一串水花。
“姜寧,不要鬧了。”燕一謝沉聲道。
他知道姜寧水性極好。
“姜寧,再鬧就扔下你走了。”
仍然沒人回答,河水靜得令人窒息。
隻有那一處看不清的水下,不停有氣泡冒出來。
剎那間,燕一謝臉色猛然變了。
他想也不想地躍了下去。
少年白衣的身影在夕陽下像是一尾義無反顧的魚。
15、第 15 章
姜寧隻是打算和燕一謝開個玩笑, 根本沒想過他會跳下來。
她慌忙從水中探出湿漉漉的腦袋:“喂,我在這兒!”
並趕緊撥開河水,朝燕一謝遊去。
看得出來少年在雙腿殘廢之前進行過專業訓練, 水性極好,如今膝蓋以下的部分沒有知覺, 在水中無法著力,也很快找到了姜寧的位置。
片刻後, 遠處的管家發現不對, 匆匆抱著毛毯趕到時,兩人已經雙雙坐在了岸邊。
兩人都是頭發湿透,渾身淌水, 宛如兩隻落湯雞。
姜寧感覺自己玩脫了,不敢抬頭看燕一謝。
燕一謝額發掛著水珠, 不斷滴下來,像是爬上來的水鬼一般。
少年本就白皙的臉色此時更加蒼白,愈發襯得烏黑的眼睛漆黑如墨,冷如寒霜。
他狠狠瞪了姜寧一眼:“這種玩笑也能開?”
“我又沒想到你會跳下來。”姜寧狡辯:“這就叫關心,你關心我。”
少年氣急敗壞:“我關心你個屁, 你雙手斷了?還不趕緊把衣服擰幹?”
管家急忙抖開毛毯,披在燕一謝身上,打圓場:“好了好了別吵了,少爺, 我們得趕緊回去換身衣服。”
燕一謝拽下身上的毛毯, 揉成一團,扔到姜寧身上去。
姜寧抱起毛毯,又往他懷裡塞了回去,因為怕他罵自己, 看都不敢看他:“我覺得你比較需要。”
塞完立刻後退兩步。
燕一謝氣不打一處來:“你過來,我保證不打死你。”
姜寧覺得他看起來就像是要抄傘的樣子,慫慫地說:“不要。”
話音剛落,眼前一黑,毛毯撲頭蓋臉地被扔在了她的身上。
“……”
姜寧七手八腳地把快拖到地上去的毛毯拽下來:“你——”
老管家急了,說:“你倆都需要快點將水擦幹!”
姜寧也怕燕一謝感冒,她記得老管家說過,少年雙腿受傷後,身子就比以前弱一些。
於是她裹著毛毯,上前走了幾步,在燕一謝的瞪視下,理不直氣不壯地在他旁邊的河岸邊坐下來,用寬大的毛毯將兩個人都包了進去。
然後拎起自己這邊的毛毯,開始擦拭頭發和脖頸上的水。
少女帶著溫熱的湿意的身體靠過來時,燕一謝渾身一僵。
他驚愕地看她一眼。
然而她卻一無所覺,她像是隻小動物一樣,不帶絲毫警惕地靠過來。
曠野的風穿過蘆葦,拂過河岸,卻被毛毯隔絕在外。
毛毯之下,仿佛是一片小小的天地。
時間在那剎那間變得很慢,很慢。
燕一謝渾身僵硬,隻能感覺到厚重的毛毯仿佛也帶了姜寧的體溫,溫暖地裹在了他的身上。
遠處的夕陽落在她臉上,他能看到她白皙的臉上可愛的絨毛,帶著光暈的溫度。
還有空氣裡,若有若無的幹淨的櫻桃洗衣粉的味道。
周遭很安靜。
燕一謝胸腔裡的跳動好像變得格外突兀和劇烈。
見燕一謝仍瞪著她,姜寧則睜大眼睛:“?要我幫你擦?”
少年瞬間回神,倉促地別開目光。
他冷著臉,不發一言,拽起毛毯粗暴地擦起了漆黑短發:“小明的爺爺活到一百歲知道為什麼嗎。顧好你自己。”
幾分鍾後,毛毯終於將兩人身上的水吸得差不多,變得沉甸甸起來。
管家趕緊將毛毯接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