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立晨臉上那些無所謂、那些笑嘻嘻的神情都淡去了。
路燈的光打在樹葉上,在他臉上投下了斑駁的影子,於夜風中忽明忽暗。
少年的臉上沒有表情。
因為是時裝劇,取外景的地方就是市區。隻是三更半夜,馬路空曠。稍微發出點聲音,就好像有回聲。
許久,徐立晨長長吐出一口氣。
“張雁聲,你他媽的,你他媽的……”他呢喃,“真是個大神人。”
這世上,怎麼會有一個人,比你自己還更懂你自己。
張雁聲沒想到,這輩子她居然還會和上輩子一樣,和徐立晨肩膀挨著肩膀坐在馬路牙子上,抽煙,喝酒。
腳邊是從二十四小時便利店拎的一打啤酒和一地煙頭,聽著少年講當時的驚心動魄。
“兩個保鏢扛不住,有個保鏢胳膊都骨折了。我爸被摁住,護士給他打了個針,他就不掙扎了。”
“他們把他塞進車裡,就走了。”
“從頭到尾,我都好像做夢一樣。我不知道該幫誰,我渾身都沒力氣,一直在冒汗。”
“等車子走了,我媽走過來抱住了我,跟我說,她可以給學校請假,讓我休息幾天。”
“她說,我想去哪玩就去哪玩,放松夠了再回來就行。”
“她聲音特別溫柔,特別溫柔……跟我說,我們贏了。”
“張雁聲。”少年終究是扛不住,淚流滿面,“肩膀借我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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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雁聲輕輕“嗯”了一聲。
徐立晨把額頭壓在了張雁聲的肩頭,眼淚打湿了她的衣服。
“我不知道會這樣……”
“她說,就想跟我爸談談。她說我爸不肯見她。”
所以是他把父親約了出來。對他沒有那麼強警惕心的父親,隻帶了兩個保鏢,終於還是中了妻子的埋伏。
而少年,親眼見證了發生在生身父母間最冷酷的廝殺。
前世,她說:喂,肩膀借給你!
他說:算了吧。我的肩膀借給你還差不多。你那小肩膀,連自己都扛不住,還是自己留著吧。
他說:什麼時候你能先扛起你自己了,再借給我。
“張雁聲……”今生,他在她肩頭哭得像個孩子。
“她騙我。”
“她騙我!”
第117章
“張雁聲!!”徐立晨大叫一聲醒來。
套間裡, 張雁聲無語抬頭,起身走進臥室。
“怎麼了?臉白得跟鬼似的?”她站在床邊問,“怎麼出這麼多汗?”
徐立晨呼哧喘著看著她, 人還有點懵。
緩了兩秒,才反應過來這裡是他住的酒店套間。昨天他們在外面馬路牙子上喝了一堆啤酒, 回來酒店他又開了紅酒,後來就斷片了。
“我……”他腦袋刺痛, 喉嚨也刺痛,身體出現了一切宿醉該出現的症狀,“我做了一破夢!”
張雁聲無語:“做個夢你至於嗎?”臉都嚇白了。
“你不知道!你肯定想不到我夢見誰了, 我居然夢見汪倩了!”徐立晨揉著刺痛的太陽穴說, “我怎麼會夢見她, 神奇!還夢見你了,在夢裡, 咱仨人還挺好, 都在八班, 天天黏糊在一起,到處瘋玩,還逃學曠課,最後我和你一起被學校給開除了。”
張雁聲怔住。
徐立晨低著頭揉腦袋,猶自不覺,接著說:“我夢見我喜歡你, 你也喜歡我,然後汪倩成天作梗,拆咱們倆。後來你就留k市了, 我就去國外了。”
“我去了國外,就開始酗酒還吸毒!醉生夢死的!整個人瘦得皮包骨頭的, 隨便來個阿三就能一拳把我打倒。”
“我他媽活成這個德行,我就不敢回國見你,我就一直躲在國外不回去。然後有一天,汪倩突然給我打電話,告訴我……你死了!”
“臥槽,我現在還能感受到當時聽說你死了,那種心髒突然收縮的感覺!!難受死了!太難受了!你怎麼就死了呢?說你是被別人偷偷下了毒品,體質過敏死了!臥槽,這什麼死法啊!你怎麼死得這麼慫啊?我不能相信啊!這可不像你啊!”
張雁聲覺得喉嚨幹澀,艱難地問了一句:“後來呢?”
“後來我就,我就坐飛機往國內趕啊,我要參加你葬禮啊!然後那個飛機!飛機!”徐立晨臉色又刷白起來,夢裡那種逼真的感覺還殘留,心髒收縮得難受得要死,“然後那個飛機,它他媽要墜毀!往下掉!我們一直往下掉!大家都在尖叫!我失重了!心髒特別難受!”
“臥槽!”徐立晨先捂住臉,然後又使勁搓,不停呢喃,“太可怕了!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那種俯衝墜落逼近死亡的感覺,讓他渾身發冷。
他抬頭:“張雁聲,你說這夢……”
啪!
張雁聲給了他一個大耳刮子。
徐立晨被抽得臉甩向一邊成了定格:“……”
張雁聲問:“醒了嗎?”
徐立晨捂著臉,小媳婦一樣,使勁點頭。
“就一個夢而已!看你那慫樣!我人在這兒呢,你人也在這兒呢。汪倩早就滾蛋了,我們倆都不在八班。你信夢裡,還是信眼前?”
“信、信眼前。”徐立晨弱弱地說。
張雁聲嫌棄地說,“那就去洗澡!臭死了!全是酒味!”
徐立晨爬下床,臊眉耷眼地去洗手間了。
等他洗得香噴噴地出來,轉了一圈,在書房裡找到了張雁聲。
“?”他問,“幹嘛呢?”
張雁聲伏案疾書:“趕作業。”
徐立晨:“……”
作業突然亂入是怎麼回事!
而且腦子清醒之後,怎麼聽到“作業”這個詞,突然又開始心慌、胸悶、氣短了呢!明明前幾天同學給他發作業都沒有這種感覺的!
徐立晨捂著心口順了口氣,試探著說:“要不然你先回k市去……”
張雁聲刀子似的目光剜過來。
“我那什麼!”徐立晨解釋,“我今天和明天還有兩場戲呢!然後就殺青了我!我明天拍完就回去!”
張雁聲說:“我等你。”
徐立晨沒辦法,隻好說:“那你在酒店休息?我晚上盡量早點回來。”
“不用。”張雁聲合上了作業,“我陪你。”
徐立晨有種被監工頭盯著幹活的感覺,渾身不自在。
在去劇組的路上,張雁聲問:“你拍戲有錢拿嗎?”
“有啊!怎麼沒有!”徐立晨一拍大腿,“我憑本事掙錢。”
“多少錢?”
“一天六百。”
張雁聲:“……”
她雖然不知道這個價格也就是比龍套稍微強點,但……
“所以,住著3600一晚的套房,拿著600一天的工資?”
徐立晨梗著脖子反駁:“這不是一回事!”
到了劇組,張雁聲看到徐立晨過去跟導演說話。他一直帶著笑,還雙手合十作出謝罪狀。導演往張雁聲這邊瞟了一眼,笑著搖頭。
他是在為昨天的事跟導演道歉嗎?
徐立晨向來都是大少爺脾氣,暴躁度一點都不低於她,什麼時候變成這樣了?張雁聲感到陌生。
徐立晨忙碌起來。張雁聲安靜看著。
一轉頭,看見一個年輕的工作人員正偷覷她。她抬抬下巴:“搬把椅子給我。”
支使起別人來,自然而然。於是那人也自然而然地就去給她搬了把椅子來。等張雁聲坐下了,那人迷迷瞪瞪去問別人:“那個女孩到底是誰啊?”
但是沒人知道。
張雁聲在徐立晨拍戲的過程中觀察著他。
這的確是令她陌生的徐立晨。他不僅長著一張帥臉,表情還非常靈動。而且看得出來,他拍戲時又認真,又投入。導演指導的,他都認真聽,認真學。
可其實,張雁聲看出來了。他這種玩票性質的,導演能給他的也就是一個全劇隻有那麼幾句臺詞的角色罷了。真地也就隻比龍套強一丟丟。
但,張雁聲從他眼裡看到了快樂。
她看他入戲的時候,清晰地體察到,他借助著角色,暫時地掙脫了現實,超離了自我,獲得了真實的快樂。
他所表現出來的認真和執迷也讓她動容。因為前世的徐立晨,沒有為什麼東西這麼執著過,沒有為什麼向別人低過頭彎過腰。
徐立晨拍完找張雁聲的時候,張雁聲不見了。他掏出手機,發現她給他留了信息說先回酒店去了。
奏是這麼喜怒無常的一個女人!你不知道她什麼時候生氣,什麼時候開心!你叫她留在酒店的時候她就不留,你想問問她覺得自己演得怎麼樣的時候,她回酒店了!
徐立晨是真地頭禿!!
他今天的戲已經拍完了,叫了個車回酒店。
路上他仰頭靠在車座椅背上,闲了下來,忍不住又想起了早上那個夢。
賊逼真的一個夢!驚悚!
他忍不住想起了夢裡的那個張雁聲。
明明就是張雁聲,但那個臉上狀濃得快要看不出原來模樣的張雁聲,莫名給他一種脆弱感。
不管她作出多囂張多跋扈的姿態,徐立晨在夢裡都能感覺,其實隻要再多點打擊她就要碎掉。
讓人心疼又難過。
回到酒店,果然張雁聲又在伏案疾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