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老太太對視一眼,都對這個失去了母親的孩子生出了憐惜。
姑奶奶脾氣大些,更是直接問:“在家裡那個女人有沒有為難你?”
奶奶也盯著張雁聲,但凡張雁聲說她被後媽欺負了,這倆老太太就得教訓教訓這個二奶上位的女人了。
“我不怕她。”張雁聲卻說,“隻是弟弟太煩人,無法無天的,應該好好管一管。”
“不怕她”不是說那女人沒欺負過她,而是表示她可以自己應對。還表達了對弟弟的恨鐵不成鋼。
張雁聲的奶奶頓時對她刮目相看。她上上下下打量這孫女兩眼,拍了拍她的手,頷首說:“行,如果有事你應付不了,給奶奶打電話。”
張雁聲沉聲道:“您放心。”
很快過來兩個表叔來請姑奶奶,宴會要正式開始了。
張雁聲先扶兩個老太太起來,然後攙扶著姑奶奶。姑奶奶得意地對奶奶說:“瞧,雁雁對我多孝順。”
奶奶笑罵:“那還不是看你今天是壽星。”
張雁聲隻是抿嘴一笑。
壽宴的過程中張雁聲一直緊緊跟在兩個老太太身邊不離左右。老太太們也很享受漂亮的孫女圍在身邊周到的照顧。
也有別的表妹被父母推著出來推到了長輩們的身邊。兩個老太太也不拒絕,都笑眯眯的。
張雁聲也不跟姐妹們爭,但也不離開,一直圍在老太太們的身邊。
但同時,她的目光一直也在人群中搜索著張碩成的身影。
上輩子,張碩成帶著那支水槍來到了壽宴上。他對張雁聲一直有敵意,故意給水槍灌滿了水,在宴會上又毀了她一條裙子。害她在奶奶面前失態又丟臉,還因為大吵大鬧丟了老人家的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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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更簡直是,眾叛親離,孤家寡人。
心中正在不停地反省前世,眼角的餘光忽然在人群中捕捉到了張碩成亂竄的身影。張雁聲目光一冷。
張碩成的眼睛裡閃爍著光芒。張雁聲太明白他在想什麼,這熊孩子多年來都致力於讓她這個原配生的姐姐在類似這樣的場合裡丟臉。
看來,他要動作了。
姑奶奶正在和大家一起拆禮物,言笑晏晏的,氣氛極好。
張雁聲俯下身去,端起了茶壺,移動著給老太太和一個客人續了茶水。那客人還對奶奶和姑奶奶稱贊:“看你家的孩子,多麼孝順。”
張雁聲對客人腼腆地笑笑,又俯身推了推果盤。
張雁聲的動作很緩慢,張碩成壞笑著,舉起了那把小小的水槍,扣下了扳機……
張雁聲忽地站起轉身,那樣子像是要招呼服務生。可她這麼猛一動作,本來對被她擋住的奶奶和姑奶奶就暴露了出來。
那一股從姑奶奶家的白玉雕的魚池裡灌的帶著微微的腥氣的涼水,便滋了今天的老壽星一身。甚至還濺到了了旁邊的奶奶和客人的身上。
眾人齊齊發出驚呼!
奶奶也被濺到了水,她也隻是驚訝、生氣,可當她聽到張雁聲喝了聲“張碩成你幹什麼!”,一怔之後,臉色就變得鐵青起來。
張寰見自己兒子闖禍,已經過來一把薅住了他。張碩成逃跑失敗,兩條腿還亂蹬,嘴裡喊著:“放開我,快放開我!”
喊著喊著,忽然冒出一句:“他媽的快放開我!”
眾人哗然。小小孩子,竟然跟長輩這麼說話。
這下子,連張寰的臉都鐵青了!
他薅著自己親兒子,給他薅到了壽星的面前,拉下臉來給姑奶奶賠禮道歉:“姑姑,對不住,對不住,都是這小子。等我回家揍死他!”
張雁聲拿著紙巾在給自己的奶奶擦拭水滴,姑奶奶那邊則是姑奶奶的一個親孫女在弄。聞言,姑奶奶臉色更不好了,哼了一聲。
奶奶臉上更掛不住了,呵斥張寰:“大好日子說什麼呢!”
張寰這才反應過來,老家人過壽的日子,忌諱什麼死不死之類的字眼,他趕忙找補:“呸呸呸,說錯話了!臭小子,快給姑奶奶道歉!快點,說對不起!”
張碩成在家裡無法無天慣了,雖然來的時候被叮囑過了,可這會急起來,哪還想的起來,隻掙扎著想跑。
梁瑩瑩見兒子闖禍,本來想縮起來,哪知道兒子竟連認錯都不會。她沒辦法,隻好從人群裡竄出來,手底下狠狠擰了幾把張碩成,低聲說:“快說對不起!快點!”
她狠起來,有幾分凌厲。張寰其實從來沒打過張碩成,家裡其實也隻有梁瑩瑩偶爾擰他幾下。
可張碩成非但沒道歉,還嗷嗷叫了幾聲喊疼,更丟臉了。
“行了,行了。”姑奶奶一臉嫌棄,“我大好的日子,非給我鬧是不是?要管孩子回家管去。他奶奶,他爸,他媽,愛怎麼管怎麼管。別跟我這兒讓客人看笑話了。”
她一輩子習慣了,還非得帶一句“他奶奶”,刺一刺張雁聲奶奶。
張雁聲眼看著自己親奶奶的臉都氣得發青了。
張雁聲一聲也不吭,安安靜靜地用紙巾幫老太太吸衣服上打湿的地方的水分。
眼角的餘光瞥過去,瞧見那尷尬的兩口子,腆著臉賠笑。
張雁聲心裡冷笑。
第6章
這場壽宴出現了令人不怎麼愉快的小插曲。最後老壽星不得已上樓換了一套新衣裙,還換了一套祖母綠的首飾跟新裙子搭配。
那套祖母綠雖然貴重。可大家都知道姑奶奶還是更喜歡紅寶石,更喜歡在這種喜慶的日子裡穿戴紅色。
張雁聲奶奶的臉,整場都很難看。
奶奶一直忍到壽宴散去,在庭院裡準備上車的時候才對張寰爆發:“你這兒子要是教不好,以後就別帶出來給我丟人!”
張寰這時候哪還敢領著張碩成往老太太跟前湊,早就讓梁瑩瑩先帶著張碩成和張鶴翎在車子那邊等他。如今在老太太跟前的,就隻有張寰和張雁聲。
“您別生氣。”張雁聲輕輕撫著老太太的手臂,柔聲地安慰,“氣壞了不值當的。”
孫女這麼溫柔可人,老太太看著她,氣才稍微順點,可再看兒子,又不順眼,哼了一聲。
張雁聲看了眼張寰,說:“我爸哪管得了那小子。小祖宗似的慣著,要不然您以為那小子怎麼敢這麼皮呢?”
奶奶大怒,指著張寰說:“養而不教父之過!你要管不了,讓雁雁管!”
張寰腦門冒汗,隻敢點頭:“行,行。”
張雁聲卻說:“您真是的,我怎麼管啊,說他他又不聽,難道揍他嗎?我們家可不揍小孩的。”
“你是這個家的長女,長姐如母,當然有資格管弟弟妹妹。”奶奶冷著臉說,“我們不揍小孩,那是對你和鶴鶴這種乖孩子說的,碩碩這種皮猴子似的,就得揍!狠揍!他才多大,你還能揍不過他?你那散打都白學了?”
張雁聲瞥了眼張寰:“我天天都恨不得揍死他呢,我爸能讓嗎?”
這孩子就是讓親爹慣壞的,至於他那個上不了臺面的媽媽,奶奶根本就不指望。她沉下臉:“我讓你揍你就揍。你爸敢不讓,你告訴我,我來揍他!又不是沒揍過!”
在閨女面前被親媽揭了老底,張寰隻能訕笑。
眼看著親閨女柔聲細氣地把親媽哄上了車,他才松了口氣。咳了一聲,對張雁聲說:“走吧。”
張雁聲看了他一眼,沉默地朝自家的車子那裡走去。
夜色裡,女兒的眼睛就像她媽媽當年一模一樣。那眼睛看他的眼神,也和她媽媽最後那兩年看他的眼神一樣。
那是對他已經不再抱任何幻想,已經再不會有失望的眼神。
張寰怔了怔。長女今天晚上一直就不對勁。她好像……太安靜了。
在過去,大聲吵嚷,憤憤不平甚至咬牙切齒,不才是她該有的模樣嗎?今天怎麼就……忽然轉了性呢?活脫脫好像被她媽媽附體了一樣。
炎熱的夏夜裡,張寰莫名覺得有點發冷。他趕緊追上女兒,朝自家車子去了。
上了車梁瑩瑩就抱怨:“小題大做,小孩子淘淘氣而已,這麼大把年紀的人,跟小孩子置什麼氣?”
張寰在親媽和姑姑那兒陪了一晚上笑臉,還挨罵,早攢了一肚子氣。立刻罵道:“你給我閉嘴!”
他扭過身來,指著張碩成的鼻子罵:“以後出門你再敢給我帶這破玩意,老子揍死你!”
他說著,一探身,一把搶過張碩成手裡的水槍,扔到窗戶外面。
“我的槍!我的槍!”張碩成放聲大哭。
“閉嘴!”張寰吼他,“再哭抽死你!”
張寰少見對張碩成這麼生氣,張碩成被嚇到了,從嚎啕改成抽抽搭搭。
梁瑩瑩也慫了,尤其張雁聲還坐在後排,她臉上也有點掛不住,小聲嘀咕:“他又不是故意的……”
“閉嘴!”
張雁聲隻冷冷地看著這夫妻父子間的一場鬧劇。
她知道張寰也隻是恫嚇張碩成而已。張寰這個人是有點重男輕女的,他以前一直很想要兒子的,要不然也不會為了張碩成把梁瑩瑩娶回家裡來。
過去就是她傻。她把梁瑩瑩看作一座大山,非得蹦起來放大音量,結果把張寰也推到了梁瑩瑩那邊,反而促進了人家夫妻一心。
可這夫妻能有多團結呢?瞧,就這麼一點小破事兒,就現了原形了。
張雁聲很明白張寰為什麼生氣。
張寰並不是獨生子。他的名下雖然有幾間獨立的公司,但家族最核心的產業都掌握在他親媽的手裡。現在在親媽心裡打多少分,關系著現在老太太肯放多少權力給他,也關系著將來老太太的遺囑裡他能分得多少份額。
從前十五歲的張雁聲根本沒想過這些。但現在的張雁聲已經在社會上混過一遭,知道有錢能使鬼推磨,再看這樣強勢的老太太,就很想豎一根大拇指。
抬起眼瞟見了梁瑩瑩。
這麼年輕的梁瑩瑩,跟了她爸這個半老頭子,圖什麼?不也就是圖錢嗎?
可笑自己以前把她看作大山一樣的存在。不過就是一個輕飄飄的掘金女,在張雁聲奶奶的跟前,屁都不敢放一個。
張雁聲現在再回想起自己以前的所作所為,嘆自己真是……本末倒置,不知道什麼才是最重要的。
那個坐在前排的女人,現在在她心裡輕飄飄的。什麼“大山”的錯覺,都轟然粉碎了。
甚至她親爹,她想起他在祖母面前的小心翼翼,奉承討好,她就忍不住嘴角斜斜一勾,帶出一抹冷笑。
眸光再一轉,卻看見了身旁的張鶴翎。
張鶴翎坐在後排的中間,小臉被嚇得刷白,要哭不哭的。可車裡沒一個人在意她。
既不是第一個孩子,承著初為人父的驚喜,又不是帶把的,擔著傳宗接代的期望。夾在中間,偏還是個女孩,再有一個靠兒子上位的媽,注定了她是那個被眾人忽視的小可憐。
好像是感覺到目光,張鶴翎忽然轉頭看了她一眼。她眼睛裡像是有淚光,卻怯怯地咬著嘴唇,不敢惹大人們煩。
兩個女孩子的視線便相接上了。
張雁聲分明地感受到了小姑娘那視線裡的期盼。
張雁聲就奇怪了,當年這母子三人進門的時候,她一時氣憤,把張鶴翎給推摔了。按理來說,張鶴翎就應該怕她討厭她才對。
可這小丫頭從進了這個家之後,就老是跟在她後面,總想當她的跟屁蟲。
早開始,她對她吼過幾次。小丫頭也隻是怯怯的,小臉鼓鼓的,小嘴要扁不扁,要哭不哭的樣子。後來張雁聲都沒辦法了,也不吼她了,就無視她,隻當她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