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突厥的戰事比想象中更久,好在太子妃久經沙場用兵如神,邊關屢有捷報傳來。可是天子遲暮,大喜過望竟昏厥過去,好在診療及時,暫時性命無憂。
當夜,小遇差人回東宮告訴我,他今夜不回東宮要我不必等他。也是,他作為皇長孫理應留在宮中侍疾。
皇帝的身體一天天好轉起來,而他好轉之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操心小遇的婚事。小遇說,皇帝已經給遠在邊關的太子和娘娘發了密函,隻等問過他們的意思就可以操辦起來。
太子和娘娘並沒有擅自做主,來信過問小遇的意思並囑託我留心京中適齡貴女的品貌。
當我捧著信找到小遇,旁敲側擊地問他可有心儀的京中貴女時,他臉上的欣喜瞬間變得不耐煩了。他一把奪過我手裡的信,把我推出門去。
我站在門外,看著緊閉的房門。有些意外,這還是這多年來小遇頭一次沖我發脾氣。一時間,我竟有些手足無措。
後來不知他給太子與太子妃的回信裡說了什麼,一連幾個月,都沒有再聽到陛下再提過他的婚事。
12.
晦朔更替,很快來到了年關。
朔風席卷,雪滿長安。這是我與小遇的第一個新年,望兒熬不住早早被奶娘帶下去睡了。
我們坐在東宮的花廳裡,看著門外的鵝毛大雪,小遇問我:「小風,你有什麼新年願望嗎?」
我說:「希望太子和娘娘平安,早日得勝歸來。」
「如果隻能有一個願望呢?」小遇追問。
我沉思片刻還是說:「希望太子和娘娘平安歸來。」如果隻能有一個願望,那麼早日可以不要,得勝也可以不要,隻要平安歸來就好。
小遇幾不可聞地嘆了一口氣,我隱隱有些心疼。小遇長大了,似乎心事也重了起來,不像小時候快樂了。
「你呢?你有什麼願望嗎?」看著他眉宇間的愁容,我憂心地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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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隻願,我終日懸念之人,同樣將我懸念。」小遇看著我,眸子幽深仿佛可以吞噬億萬星辰。
我心裡「咯噔」一下,仿佛有什麼東西大事不妙了。
然而我隻是笑著,像小時候一樣去摸他的頭然而這次他卻躲開了。我訕訕縮回手,臉上的笑意卻繼續維持著:「小遇牽掛的人,也會同樣牽掛小遇的。無論,我們小遇……」
「那你呢?你牽掛我嗎?」我的話被小遇打斷。
看著小遇急切而熱烈的目光,我不自在地笑了一笑:「自然牽掛的。」
小遇聞言才展顏開懷一笑,我又接著說:「無論,我們小遇記掛著誰家的貴女,我相信,對方也一定同樣牽掛著我們小遇。皇後娘娘選的貴女裡……」
小遇的笑容瞬間僵在臉上,我話還沒說完,他就拂袖離開了。我暗中惱恨自己的僭越,我隻是一個小小良娣,而小遇是皇帝長孫,是將來的太子、未來的皇帝,他的婚事豈容我去置喙?無論將來小遇迎娶誰家貴女,都不該與我有什麼幹系。
出了正月,小遇的婚事定下來了,是皇後娘娘母家侄兒的幺女,今年剛滿十四,隻等十五及笄便可以舉行婚禮。陛下已經事前通知了太子與太子妃,沒等太子那邊回信就已經由皇後娘娘下了指婚懿旨。太子與娘娘就算事先想問問小遇的意思,此刻也已經顯得太遲了。
不過好在聽說那個小女娃品貌雙絕,淑慎孝悌,小小年紀在京城貴女中就頗有才名,可堪良配。
本該人逢喜事精神爽,可是晚間小遇回到東宮卻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據說是因為他辦錯了差事頂撞了陛下,於是被罰在御書房外跪了三個時辰。至於是什麼差事,陛下卻不許人過問。
看著他黑著臉一瘸一拐地回到東宮,我的心都要揪在一起了。趕忙上前扶住他,忍不住念叨:「你初入朝中,有什麼差事辦得不到的地方,低頭給陛下認個錯也就是了。何必跟他頂撞,自找苦頭?」
小遇冷然看著我,半晌又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我哪有什麼差事做得不好。皇爺爺罰我是因為我拒絕他給我安排的婚事。」
怪不得陛下不讓人過問,如果旁人知道小遇為了不娶王家貴女在御書房外跪滿了三個時辰,那人家小姑娘的臉面還要不要?王家的臉面還要不要?皇後娘娘的臉面放到哪兒?
我扶著他慢慢朝東宮走去:「你不喜歡王家小女?」可是話到嘴邊,我還是隻問了這一句。
「不喜歡。」小遇悶聲悶氣。
我嘆了一口氣,「你不喜歡王家小女,那可是因為有了心儀之人?」
「嗯。」小遇悶聲應道。
「你若有了心儀之人就該早早稟明了父母,早早央人去求娶,換了庚帖定下親事,也不至於陷入這兩難境地。」
小遇深呼一口氣半晌才開口道:「我與我那心儀之人,身份懸殊,恐不被世人容許。況且,我還未與她表明心跡,不知她,是否……是否……同樣傾心於我。」小遇說著便亂了呼吸紅了耳朵,我忍不住「撲哧」笑出聲來。
「沒想到我們小遇也有局促的時候。」
「你還笑!」小遇瞪了我一眼隨即又哭喪著臉,無奈又無助地說,「我都快要煩死了。」
「好了好了,王家小女你都沒見過,怎知自己不喜歡呢?如今你倆婚事已成定局,往後不論何時別人提起,都會默認你們已是一體。」
「難道就真的沒有別的辦法了嗎?我就不能求求皇爺爺和皇奶奶讓他們收回成命嗎?」小遇開始無理取鬧地向我撒潑。
「陛下和皇後娘娘是你的親爺爺奶奶,他們不會害你。他們為你選的妻子那必定是這世上頂好的女子。」我勸著小遇,既然事情已成局,倒不如索性認命。
「可我不想要!在我心裡世上頂好的女子隻有一個,不是王家小女。」不是王家小女,必定是他心儀之人了。
「那你可以向你心儀之人表明心意,若她同樣心悅與你,一同納入東宮也不是不可以。」若她們也能像我和娘娘一樣相處,倒也不成困擾。
「我剛剛已經說了,我與她身份懸殊……如何表明心意……」小遇低頭踢開一顆路上的石子悶聲道。
我有些生氣,小遇小小年紀不知從哪裡學來的風氣:「小遇!沒想到你竟如此看重門第!如若門第於你這般要緊,那麼王家女正是你最好的良配!」
我甩開他的手不管他,自顧地走。
「我哪有看重門第!我……我……」小遇顯得手忙腳亂十分委屈。
他追上我,拉著我的衣袖可憐兮兮地說:「我一點也不看重門第!我也根本不想把別的什麼人納入東宮。從頭到尾,我想要的從來都隻有她自己。」小遇定定地看著我眼角泛紅,看樣這次確實是動了情。
「你既不看中門第,就去表明心意。如果你們真的兩情相悅,你就再去求聖命求娶。如果隻是你一廂情願,那不妨就回頭看看王家小女。」我隻好繼續給他出主意。
「我若是能夠表明心意,就不會有今日之苦惱了。」小遇幽怨地看著我,甚至還翻了個白眼。
「小遇,君子坦蕩蕩,小人長戚戚。世人皆有所偏愛,你不喜王家女另有心上人並不是什麼難以啟齒之事。可你錯就錯在,心悅他人卻不言明,不去爭取。反而因此白白拖累了王家小女,如今你們已經定下婚約,若再要抗旨悔婚。你將人家女兒的清白名聲置於何地?」我看著小遇語重心長。
這個世道女子生存本就不易,一切種種全都仰賴父兄夫婿,從小就被圈在深閨嬌養,禁錮著長大,毫無謀生能力,若再惹夫婿不喜,那她們又該仰仗何人?哪裡又還有這些文弱女子的容身之地?
二哥也說過正因為這世道禁錮女子,所以百姓才會重男輕女。
「小風,你別說了。這一切都是我的錯,我不該肖想不屬於我的東西,所以才會有苦難言,所以才會落得如此境地。她於我而言,是水中月,是鏡中花,是我萬萬不該覬覦之人!說到底,這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小遇十分難過甚至眼裡含著淚。
我心疼地摸摸他的頭,原來這世道同樣也禁錮著男子。
「小遇,別難過。若你真的不想娶王家女,等太子和娘娘凱旋,再請他們為你做主,看看事情是否還有轉圜的餘地。」世人皆有偏愛,我也沒有例外,我就是看不得我們小遇受半點委屈。
小遇鉆進我的懷裡委委屈屈:「小風……」
13.
我摟著著他,輕輕拍著他的背。像小時候那樣安慰著他。不過忽然想起一樁事。
「你是何時有了心儀的女子?為何我從來不知?」
小遇忽然紅了臉,卻佯裝理直氣壯地嘴硬:「你現在終日都在圍著望兒轉,哪裡還顧得上我?」
「我真羨慕那小子。他就可以肆無忌憚地纏著你。」
我啞然失笑:「你這麼大了還和望兒爭寵啊?」
「小風,如果有一天我變成了一個寡廉鮮恥、大逆不道之人。你還會像現在這樣陪在我身邊嗎?」
「我們小遇不會。」我堅定地說,「我們小遇,如冰壺秋月,瑩徹無瑕,是堂堂正正的人。」
「我不是!」小遇突然大聲哭了出來,「我有最齷齪的心思,最不該有的妄想!小風,你不懂,你不懂我有多惡心,多下賤!」
小遇哭得很傷心,仿佛他真的做了什麼大逆不道要令世人唾棄之事,看得我心都碎了。
「小遇……小遇……」看著他傷心的樣子,我手足無措。
從那天開始,小遇便似有意無意地躲著我。對於和王家小女婚事也不再排斥,甚至在王家小女入宮拜見皇後的時候,他偶爾也會去皇後宮裡坐一坐。
隻不過,我能感覺到,小遇好像越來越不快樂了。
時光如流水,轉眼間與突厥的戰爭已經打了兩年之久,上個月邊關傳來捷報說太子與太子妃已經率領眾將收復了漠北。舉國上下群情激奮,都在盼著太子和太子妃凱旋。
永寧七年,秋。突厥戰敗退回祁連山外,我軍大勝而歸。唯一的遺憾就是太子,在最後一場戰役中為救太子妃被突厥大將怯得所傷,重傷不治,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