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後更是被當著眾人下了臉面。
我回頭看,看到皇後甚至端不住往日的端莊大度,臉色難看到了極點。
死死掐住身邊宮女的手,顯然氣得不輕。
但卻一個字都不敢說。
更不敢再攔。
哼。
活該。
氣死你。
我喜滋滋地勾了勾嘴角。
而這時,耳畔響起楚厲止溫柔的嗓音:
「貴妃,朕回來了。」
側頭看,楚厲止慢慢踱步,走到了床榻前,寢宮中滿是苦藥的味道,陽光照不進來,陰沉沉的。
床榻上的女人緊閉雙眼,細白的臉上滿是水痘留下的傷疤。
斑駁,可怕。
眉眼的確和我有幾分相似,但我一眼便看出這具屍體並不是我。
畢竟中毒而死的死相,可不會如此安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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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是皇後從哪找來的屍體。
13
楚厲止抬起手想要碰「我」,可指尖顫抖得厲害,遲遲不敢落下。
再開口,嗓音沙啞哽咽:
「幺幺,我回來了,柏聿回來了。」
「你睜開眼看看我啊,我收復了失地,我把曾經欺負我們,打傷嶽丈的南蠻人打得屁滾尿流,他們說願意奉我為主,我幫你完成了賀老將軍的遺願,咱們大哥也沒有白死,我報仇了,你高不高興,幺幺,你笑一笑好不好?」
「我」依舊沉睡。
楚厲止再也壓不住喉間的哽咽,眼淚一滴滴地落了下來:「幺幺,你是不是怪我沒有馬上趕回京陪你?我錯了,我錯了,幺幺,我真的錯了,我不該跟你吵架的,不該饒了皇後。你說得對,我不配為夫,更不配為父,你打我罵我,別睡了好不好?」
「幺幺,幺幺,你睜開眼好不好?你不要——不要留我一個人,我會害怕的,我怕極了……幺幺,求你了……」
說著,他捧起了「我」的雙手,貼在自己臉側,可下一秒他神色猛地一變,將手放在眼前,細細摩挲。
然後臉色愈來愈難看。
最後猛地將手甩開,眼睛裡充滿血絲,宛如被激怒的惡鬼:「不對!」
「這不是幺幺!」
他,終是認出我了。
皇後又出錯了。
她為了找到與我有七分像的女子的確不易。
但她忘了,我從不是京中嬌養的貴女。
我是將軍之女,自小騎射絕佳,後來又在封地上,吃了不少苦。
雙手不可能如此細白嬌嫩。
楚厲止,一定能認出我的。
我相信他。
我從來都相信他的。
看著男人無助地在大殿上踱步,宛如困獸一般嘶吼。
他淚如雨下:
「我的幺幺,在哪!」
可就算我一遍又一遍地在他耳畔回應他,我說:
「我在這啊,柏聿。」
但他看不到我。
更聽不到我說的話。
上天總是如此。
當人以為苦盡甘來時,就會給你重重一擊,將人打碎。
然後告訴他。
嗯。
這就是天命。
14
除我之外。
無人知曉,楚厲止在棲霞宮發生的事。
皇後更不知道,楚厲止早已發現了屍體的端倪。
楚厲止以極平靜的態度騙過了所有人。
他大辦了貴妃喪儀,禁食七日,最後,加封我為孝懿皇後。
百官無不驚駭。
生死兩皇後,怎可如此荒謬?
可楚厲止執意如此。
無人能攔,亦無人敢攔。
我的妖妃之名滿朝皆是,不少人將我當作是褒姒妲己,妖言惑主之流,期盼著我死了,他們的帝王就能成為千古仁君。
可,在他重新啟用酷刑,連續就地斬殺僭越大臣後,眾人才發現,朝堂上再無一人能夠撫慰帝王之怒。
楚厲止宛如失了刀鞘的利刃,冷光閃閃,觸之即死。
朝臣百官惶惶不安,生怕這把刀落在自己脖頸上。
百官開始懷念貴妃。
可與此同時,楚厲止仿佛忘記了貴妃。
獨寵皇後。
每次去後宮都宿在皇後寢宮之中。
哪怕貴妃寵冠後宮之時,楚厲止也會因太後的話,去去其他妃嬪宮中。
可如今,楚厲止仿佛忘記了所有人,隻記得皇後。
後宮對皇後不免有些怨懟。
而這時,皇後親弟宋成書被吏部檢舉,強搶民女,逼奸臣婦,甚至縱容惡僕當街毒打百姓。
後院裡更是被挖出數十具屍體。
有男有女,有老有幼,無一不是傷痕累累。
慘不忍睹。
此事一出,前朝肅然。
不到一日,楚厲止便判了宋成書砍頭。
前朝無人敢為其求情,生怕牽連自身。
但宋成書和皇後感情深厚,皇後怎能不為之求情?楚厲止不願見她,皇後便跪在御書房外不肯離去。
直到天色昏暗,皇後搖搖欲墜,楚厲止才姍姍來遲。
臉上帶著幾分關切:「皇後怎會在此?」
皇後心焦如焚,嗓音沙啞:「陛下,臣妾弟弟年幼無知,做出此等惡事,臣妾求陛下給他一個改過的機會。」
本以為,皇帝會斟酌片刻。
可誰知,楚厲止想都沒想便答應了:「既然皇後如此說了,那便改為流放吧。」
此話一出。
所有人都愣住了。
畢竟宣判已下,金口玉言,怎可朝令夕改?
皇帝身後的官員跪地勸誡:「陛下,萬萬不可——」
可楚厲止卻看都不看他一眼,扶著皇後慢慢離去了。
皇後見他如此溫柔,眼神愣愣地看著他,一時無言。
楚厲止笑著安慰道:「皇後,不要擔心了,等你生下皇子,朕大赦天下時,你弟弟不就回來了?不然,朕輕易放了他,要如何向百姓交代啊?」
皇後一愣:
「皇子?」
楚厲止點頭:「是啊,朕雖有四個皇子,卻還沒有嫡子呢。」
但,實際上在世的隻有四皇子。
前三個皇子,都已夭折。
「四皇子是孝懿皇後所生,難道不是嫡子嗎?」
皇後的目光中帶著幾分試探。
楚厲止卻恍然未覺,不耐地冷哼了一聲:「四皇子愚鈍,不堪大用。」
「朕都指望你了,皇後。」
此話一出,皇後先前衰敗的氣色瞬間紅潤了起來:
「是。」
「臣妾定不負陛下所託。」
可她不知道。
等她走後,楚厲止臉上再無一絲柔情,那雙眸的漆黑陰沉,像極了藏在暗處的毒蛇,等待著給敵人致命一擊。
15
宋成書改判流放的消息一出。
不知是誰傳出的是皇後為其求的情,陛下深愛皇後,金口玉言都能改。
流言愈演愈烈。
最後更有人傳宋皇後有前朝隋皇後之風,身在後宮卻不安分守己,意圖把持朝政,幹預政事,妖言惑主。
我看到皇後在入鳳宮氣得臉色發青,一鼓作氣地砸碎了滿宮的瓷瓶。
我隻覺得萬分爽快。
這種有苦難言的委屈,皇後逼我嘗了五年,如今也該輪到她嘗嘗了。
隻是可惜。
當初她費盡心思抹黑我,任旁人再來挑撥不滿,楚厲止一個字都不信。
反而費盡心思地哄我開懷。
他愛我,又自覺我因他受了委屈,自然待我萬分小心。
但皇後,卻沒這個待遇。
甚至一次次去找楚厲止,都被拒之門外。yž
她愈發焦躁不安,直至一日急火攻心昏了過去。
這才被查出已有二月身孕。
消息一出,楚厲止毫不猶豫地放下國事,來看她。
「皇後這是怎麼了?」
皇後委屈地靠在楚厲止懷裡,哭得梨花帶雨:「陛下,臣妾一心一意都隻有您一人啊,絕無插手前朝之心,您要信臣妾啊。」
楚厲止笑了笑:「可,宋成書不正是你求情改判的嗎?」
皇後一愣:
「陛下——」
可楚厲止卻已牽住她的手,溫柔地安撫道:「好了,現如今什麼都不要緊,你安心生下皇子才是最重要的。」
皇後瞬間忘記了所有,難得露出幾分嬌柔姿態,小聲道:「陛下,今晚留下陪臣妾吧,臣妾心中害怕。」
楚厲止看了看她,卻拒絕了:
「不了,宋美人那已經在等著朕了,朕去瞧瞧。」
說罷,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我回頭看。
隻見皇後恨得掰斷了長甲,柔美的臉上滿是冰霜,隱隱猙獰:
「宋美人。」
「父親真是用心良苦,擔心我孕中無法伺候陛下,便送進來一個堂妹,真是貼心啊!」
說著,皇後臉色隱隱發青,很是不祥。
她的婢女翠玉連忙安撫道:「娘娘,萬萬不可動氣,等您產下龍子,宋美人也就沒有存在的必要了。」
而這時,門口傳來一道恭敬的嗓音:「娘娘,該喝藥了。」
這是皇後有孕後,皇帝日日親賜的。
以示珍愛。
皇後臉色微微緩和。
翠玉連忙寬慰道:「陛下真是心疼娘娘,擔心娘娘孕中受苦,連這安胎藥都是親自命太醫院配的,當初——」
最後一句,她的聲音極輕:
「可是孝懿皇後都沒這待遇呢。」
皇後瞥了她一眼,冷哼了一聲:「賀幺這個賤人死後,本宮的日子的確是舒服多了。」
端起藥,皇後慢悠悠地嗤笑道:
「本宮還以為陛下有多愛她呢,這才過了多長時間,不也早已忘得一幹二凈了?本宮隻恨自己沒能早點除掉她,也不用被她踩在腳下五年時間。」
她喝下了藥,苦得眼淚都落了下來。
自然沒注意,門口有個小宮女悄悄地離開了。
16
穿過一道道宮墻,小宮女最後站到了棲霞宮內。
早日亮堂堂的大殿,如今卻遮住了門窗,密不透光。
小宮女將聽到的一切如實稟報,然後退去。
臨走時,她心念一動,回頭看了一眼。
隻見帝王挺拔的身影藏在暗處,一絲光透過窗戶灑了進來。
她呼吸一滯。
這滿宮滿墻,竟都是已逝孝懿皇後的畫像。
坐著的,躺下的,站著的,笑著的,微微皺眉的。
情態生動。
栩栩如生。
而他們的雄偉如高山般的帝王,彎了腰,肩頭微微顫抖。
仿佛在哭。
她入宮晚,不知道已逝的孝懿皇後是個什麼樣的人,更不知帝後兩人到底是如何的感情,才能夠讓一個擁有一切的帝王在失去她後,痛苦地日日畫她的畫像,日日藏在她生前所居住的房子。
仿佛如此。
才能得到片刻安寧。
17
皇後日日喝苦藥,隻為了平安產子。
可最終事與願違。
她早產了。
宋將軍被人彈劾懈怠軍務,且私下與南蠻交易,有來往書信和宋家印章為證。
楚厲止雷霆手段,不到七日,便清查了宋府,繳獲了宋將軍多年來所得的非法金銀。
宋家財庫,竟是國庫的三倍有餘。
金銀之多,讓人瞠目結舌。
鐵證如山。
宋將軍辯無可辯。
被判在秋後斬首示眾,宋家一百三十口流放嶺南。
那一夜,入鳳宮上上下下不得安寧。
皇後聽聞消息,便昏了過去。
驚動胎氣,懷胎八月便受激臨產。
一個個產婆被送進去,一盆盆血水被端出來,一聲聲痛苦的哀號在半空中環繞。
久久不斷。
等楚厲止姍姍來到時,皇後所生下的皇子,已清洗幹凈,放在了她的枕邊。
見到他來。
皇後慘白的臉上擠出一絲笑意:「陛下,陛下,你總算來了,臣妾為陛下生下了一個皇子。」
「好。」
楚厲止抬手輕撫嬰兒的小臉,皇後卻注意到他指尖鮮血染到了孩子臉上。
顯得極為不祥。
「陛下手上為何有血?」
楚厲止笑意淺淺:「閑來無事,便去刑場監刑了,可能劊子手砍頭時用力過猛,血濺到了身上吧。」
皇後聞言臉色更是難看。
可楚厲止卻笑意更深:「皇後覺得晦氣?」
「這孩子出生時,外祖便死了,多可憐啊,方才,也算是相見了。」
皇後愣住了,一時沒反應過來。
「什麼?」
楚厲止有耐心地解釋了一遍:「哦,我忘告訴皇後了,今日死的犯人啊,是宋將軍啊、你的父親、這個孩子的外祖啊。」
皇後臉上血色盡褪。
眼前一黑,便昏了過去。
我在一旁,看著楚厲止嘴角的笑意,愉悅的,冰冷的。
可怖的。
我知道,他是故意的。
他是故意在刺激皇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