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京城第一美人,也是萬民唾棄的禍國妖妃。
皇後趁皇帝出徵,將我毒殺。
自認為隻要我死了。
皇帝就會重新變成她英明神武的丈夫。
可她不知道,我才是束縛皇帝嗜血好殺的最後枷鎖。
我死了。
他,也徹底瘋了。
1
我死於楚厲止出徵的第二日。
趁著夜深,皇後派人圍了我的棲霞宮,幾個有力的嬤嬤束住我的手腳,將我拉扯到了她面前。
她一身華貴長袍,居高臨下地瞥著我,先是欣賞了一番我的狼狽,再極盡惡毒地咒罵了我一番:
「你個賤婢怎麼配為貴妃,壓在我頭上!」
「去死吧,你個妖妃死了,陛下就會重新想起我,重新變成我的丈夫!」
她尖厲的笑聲環繞耳側,面目猙獰可怖。
我冷冷地看著她。
她知道她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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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沒想到她敢殺我。
毒酒火辣辣地穿過喉嚨,痛不欲生,我無力側頭,卻看到繡床上擺著一件剛縫制好的中衣。
楚厲止不喜宮中太軟的料子,我便每月用棉布摻著麻線給他縫幾件中衣。
這是本月的第一件。
原想著他出徵前給他的。
但那日,我們吵了一架,不歡而散。
我便忘記了。
本想明日差人給他送到邊關,如今——
隻怕,再也送不到了。
意識消泯前最後一秒,我突然想起了楚厲止俊美英武的臉,亮如星子的眸,以及那句:
「幺幺,等朕回來。」
唉。
我就要死了。
楚厲止。
我等不到你了。
2
大抵是死得冤,我的靈魂並未消散。
而是穿過層層深宮,來到了邊關處,楚厲止身旁。
他副將先來帳簾,他大步走進,銀色鎧甲閃爍著冷光,褐色下擺染著血,一步一步滴在地上。
不用想,他肯定是剛從戰場上回來。
大抵是大勝,他登基已久,喜怒不形於色,可他副將臉上眼裡卻是藏不住的笑意。
「陛下,您初次上陣便大捷,宋家那個老匹夫我看今後還敢不敢對您有不滿。」
宋家。
皇後的本家。
宋將軍是鎮國大將軍,兵權在握,手裡有八萬雄兵。
當初宋將軍靠此輔佐楚厲止登基為帝,後來他登基後,卻未收回兵權,以示對老臣的信任。
可如今,這卻成了一種君臣之間的權衡。
副將憤憤不平地說道:「之前您不在,南蠻處處挑釁,他也不願出兵徵討,說是為了防南蠻有詐,實際上是怪您罰了皇後禁足於入鳳宮,逼您服軟將她放出來。可他也不想想,皇後害四皇子殿下落水生命垂危,如此歹毒,難道不該罰嗎——」
我心口一震,徹底愣住。
而楚厲止眉心輕皺,冷冷地瞥了副將一眼,副將猛地住了口,可很快,他上下打量了一番楚厲止,小聲問道:「陛下,您來時,貴妃娘娘沒生氣吧……」
楚厲止下意識摸脖後劃痕,然後看到副將疑惑的眼神,他轉過身去,語氣冷硬:「她性子溫善,並不喜與人生氣。」
副將以為他是不悅。
可我知道,他是心虛了。
第一,我性格從不溫善。
第二,我時常與他生氣。
第三,離宮前,我和他,大吵了一架。
就為此事。
3
皇後妒恨我受寵,時常刁難我,上月更是挑唆劉美人,讓她害我兒落入冰窟,險些沒救回來。
劉美人被處死。
皇後也被禁足。
協理六宮的權力也被太後奪了去。
可不過三日,皇帝突然寬赦了皇後,將六宮權還給了她。
宮中嘲諷嗤笑聲不知凡幾。
當夜,我與楚厲止大吵一架,口不擇言,罵他有眼無珠,不識真相,罵他枉為人父,更恨我自己身為母親,卻護不住自己的孩子。
他怒不可遏,扭頭就走。
再相見時,便是我有孕昏倒,他出徵的前夕。
我不想理他。
他亦無言。
隻說讓我等他回來。
我本以為,楚厲止是真的信了皇後的喊冤叫屈,才放出了皇後,卻沒想到他是受了宋將軍的威逼,是為了邊關戰事。
而他御駕親徵。
隻怕也是想借機收回兵權,再不受權將逼迫。
是我,想左了。
「出去吧。」
副將俯身告退,楚厲止的貼身太監明德才走了進來,手上拿著筆硯。
等他收拾好筆墨紙硯,楚厲止坐到了桌前,顯然是要寫信。
我飄到了他的身後。
見他先是給太後寫了一封信,交代了一番宮中事宜,然後另起一張紙,抬手寫道:
【幺幺,宮中一切可安好?】
停筆。
他聽著營帳外滴滴答答的雨聲,嘆了一口氣,繼續寫道:【那日朕不該與你爭吵,你有孕在身,小四又受驚落水,危在旦夕,朕該體恤你心有憋悶,更不該如此輕易放了皇後。但此次事出有因,待朕回宮後,定與你解釋清楚,狠狠責罰皇後,讓你出氣。】
【為夫甚念幺幺,隻願二月後新春佳節能與幺幺團聚。】
4
我看著看著,隻覺得像吃了整顆酸果子。
剛開始是甜的。
但餘味隻剩酸苦。
我看到楚厲止寫信時嘴角勾的笑,看到他小心地將信封好交給了明德,可不等明德接到手上,他又微微擰眉,揣揣問道:「明德,朕出徵不過半月,便服軟哄她,會不會——太嬌縱了她?」
明德怎敢回答,隻能不知所措。
楚厲止想了想,又惱怒地將信拍在了桌上。
「算了,她最近恃寵而驕,胡言亂語,如若再哄她,她隻會更捏著朕這顆心胡作非為。」
說到最後,他冷哼了一聲。
我猜他定是想起了我與他的爭吵時,口不擇言所說的錐心之語。
瞬間,心狠狠揪在一起。
酸極了。
疼極了。
如若知道,那是最後一次相見。
我怎會舍得與他爭吵?
我輕輕地將手放在他的肩頭,想要再次觸碰他的溫度。
我想,定然是火熱的。
往常冬日,我總縮在他的懷裡,他笑我沒有半點貴妃的端莊,竟像一隻惰懶的貓咪。
我便佯裝惱怒地用指尖撓他的胸膛。
撓得他癢癢的,猛地將我抱緊,扔到了床上。
便是一夜春宵。
可如今。
卻是指尖冰涼,再也無人暖了。
我本以為,楚厲止不會給我信了。
但他終究還是將信給了明德,隻不過吩咐了一句:「再冷貴妃一日,明日你再派人送回京。」
「等收到信,指不定該如何笑話我嘴硬心軟,又在心疼她呢。」
說著,他無奈地笑了笑。
我看著,望著。
隻覺痛苦如冰冷寒風,刺穿我的骨髓,肆意地撕扯著我的靈魂。
楚厲止滿心盼著與我團聚。
新春佳節,花燈月下。
夫妻攜手,幼子在旁。
多美好啊。
可楚厲止不知道,我已死了。
所念皆為妄想。
念此,我的心仿佛被人活生生掏了去,隻餘下一個空洞。
血淋淋地往外流著血。
鮮血淋漓。
痛不欲生。
5
信被送出後。
我便一直跟在楚厲止身邊。
他出徵沙場,我便在營帳等他回來。
有時等得晚了,我很是無聊,不知不覺便睡了過去。
等醒來時,就看到楚厲止回來了。
昏暗燈光下,他鋒利的側臉被鍍上了一層暖光,陰鷙深邃讓人不敢直視的雙眸也染上了柔光,似是十分柔軟溫柔。
他是從戰場上廝殺才得來的皇位。
無人能真的將他當作他父皇那般溫善到毫無脾氣的皇帝。
但,很多人都期盼他能成為他父皇,成為仁君。
他為此,收斂了性子。
不再御駕親徵,下令廢除了嚴酷的刑罰。
他順應民意,變了很多。
甚至變得不再像我曾視若神明的丈夫。
我生前,時常恍惚他是否真的愛我。
還是如後妃所議論一般隻是將我高高豎起,為皇後當擋箭牌。
我曾是不信這話的。
但我兒險些慘死。
他卻輕易放過了皇後。
讓我真的害怕了。
所以我發了瘋。
發了狂。
以至於最後一次相見。
那般狼狽,那般不堪。
我飄到楚厲止身旁,輕輕地靠在他的肩頭,低喃道:
「冤枉你了,真的對不起。」
楚厲止突然停下了筆,我以為他是發現了我。
抬頭看他,眼神不自覺地帶著一絲期盼。
這無人能說話的日子。
太難熬了。
可這時一個人隨著風走進了營帳,卷起了一地黃葉。
不碰即碎。
很是不祥。
楚厲止微微皺眉,明德上前,輕聲說道:
「陛下,宮裡回信了。」
6
上次寫信,已是七日前了。
楚厲止臉上一喜,連忙讓他走近。
明德拿出兩封信,解釋道:「這封是太後娘娘的。」
「這封是貴妃娘娘的。」
楚厲止想了想,先看了太後娘娘的,看到宮中事宜一切皆好,皇後攜眾妃時常給他請安,四皇子也已經安好無恙,安置在她的壽德宮,一切安穩。
隻貴妃臉上過敏生瘡,請安時臉戴輕紗,但也已大好,不必過分憂心。
楚厲止看到最後一句,眉心狠狠皺了起來。
他思索了片刻,又拿了另一封。
上面並未寫很多字,隻寫了一行字——
【幺幺亦念陛下,願陛下戰無不勝。】
字跡是我擅用的秀雋體。
看來,皇後殺我之前的確做了很多功夫。
也不知謀劃了多久。
明明隻有一句話。
可楚厲止卻看了很久很久。
指尖在字上摩挲片刻,臉色越發陰沉,隨即深吸了一口氣,看向了明德。
冷聲道:
「你即刻回宮,務必親眼看到貴妃安好無恙!」
皇後出錯了。
她猜不到。
我私下給楚厲止寫信,從不喚他陛下。
隻稱他的小字。
「柏聿。」
7
柏聿。
貞松勁柏,歲聿雲暮。
先皇希望自己的小兒子成為一個才學不凡、手不染血的君子。
但他沒想到。
楚厲止成了戰場上所向披靡的戰神殺神。
他從偏僻封地的小王爺,一步步走到至尊帝位,走一步殺一步,殺了弒父的逆兄,殺了把控朝野的先後,殺了諂媚惑主的黨羽,殺了不服不敬的將士。
步步走,寸寸血。
事與願違。
他早已沾了血。
但,他是君子。
他不拘於身份,可以和邊關將士們同吃同睡,他不需將士們喊他陛下,隻稱將軍。
在此處,他不是居坐高堂的皇帝,而是手持利劍、身先士卒的將軍。
邊關大捷,南蠻退縮百裡之外,慶功宴上,將士們喜悅地大笑著,喝得酣暢淋漓。
楚厲止卻時不時有些恍惚地眺望遠方。
那是皇宮的方向。
他在擔心我。
這時,一個小將士湊上前來,笑嘻嘻地問道:「將軍,我看您時常看著您腰間的玉佩,難不成有什麼淵源嗎?」
楚厲止一愣,目光落在了玉佩上,玉澤溫潤,一看便知是常在手心中把玩摸索。
他勾起一抹笑,帶著一絲柔軟:
「無甚淵源,隻是妻子臨行前所贈罷了。」
妻子?
我心口一怔,大腦竟有一瞬息的空白。
這玉佩分明——
將士們聞言,紛紛感嘆道:「帝後情深,讓人羨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