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李修瑾朝我走近了兩步,摘去我發間的一片雪:
「原本不想這麼急的……」
「可大概是我怕了,怕流年種種,不肯留給我機會。」
「崔菀,你可以喜歡我麼?」
或是想顯示他與我之間距離並非很遠,他竟連朕也不自稱了。
隻是滿懷希冀,認真望著我。
按說我活了兩世,一顆心早就滾得漠然冷淡。
可或許是我兩世都沒有對何人動過心,異樣的火苗淌過心間,整張臉已然燒得緋紅。
我竟有些想答應他。
我上一次答應人,是為了爹娘安心,為了謝自塵那假意的傾心。
這一次呢?
是否,仍有可怖的結局在等著我?
我的沉默令李修瑾眼中的希冀逐漸微弱下去。
在那光即將消失殆盡前,他斂下眉眼,將一塊通體碧綠的玉牌放在我手中。
「我等著你的回答,無論是什麼。」
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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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轎子,我胸口仍是撲通直跳,匆匆往自己房內趕,我爹本想上來問我兩句,奈何追不上。
「菀菀這是怎麼了?撞鬼了?」
我娘在身後,幽幽朝他道:「是撞鬼了,撞了你最怕的鬼。」
我隻顧沖進房裏,將自己埋進被子,掩住我那燒紅的面頰。
第二日,我摩挲著令牌把玩時,堂姐突然沖了進來。
她哭得梨花帶雨:「菀菀,你救救我,我不想嫁到謝家。」
我將令牌收起來,靜靜望著她:「堂姐要我如何幫?」
「你說你想嫁給謝自塵,說你喜歡他,讓你爹重新求一道賜婚聖旨,滿朝皆知皇上最聽得進你爹的話,隻要這樣,你和我都盡如所願。」
她說得理所當然,如同每次讓我相讓於她那般。
「盡如所願?可是堂姐,謝自塵喜歡的人不是我,否則他會那般不留餘地地退婚麼?」
上一世沒有退婚,因而堂姐總能說動我。
這一世,事實近在眼前,她面上也有疑難了。
「凡事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妹妹。」
「他是京城第一公子,多少貴女夢中的人,你若嫁給他,相處久了,他會喜歡你的。」
「是這樣嗎?堂姐?」
見我擺出一臉迷茫的表情,鄭月竹趁勝追擊:「自然是的,堂姐什麼時候騙過你?」
「那好吧。」
鄭月竹松了口氣,眉眼含笑離開了。
然而第二日,京中卻流行起談論一段天作之合的愛情故事,酒肆茶樓,人人津津樂道。
主角便是謝自塵與鄭月竹。
「衛國公府那枚祖傳的玉釵,聽聞是留給謝家兒媳的,你道如何,有人望見正插在那鄭月竹頭上!」
「燈會那晚,有個貴府小廝花了五十兩租我的船,後面我去收船,溪上相約的正是謝鄭二人!」
「還有更絕的,早就聽聞謝世子文墨了得,去歲群英詩會,他奪得魁彩那首詩,有人記得名字
麼?」
「慕竹!好一個慕竹啊!」
京城議論紛紛,越來越多的人都說看到了他們私下單獨相處,甚是親密無端,哪怕在謝自塵與我婚約未解,鄭月竹進宮之事沸沸揚揚甚囂塵上時。
「一個是未婚夫婿,一個是親堂姐,如此首尾瞞著,崔家小姐好可憐!」
「依我看那進宮之事更是無稽之談,咱們少帝這般年輕又後宮空懸,何須非要一個與堂妹未婚夫不清不楚的貴女入宮封妃呢?」
在傳言裏,我和李修瑾雖不是主角,卻成了最惹人愛憐的存在。
李修瑾十歲登基至此執政八年,勤懇愛民,多次微服出巡以親政,深受百姓愛戴,甚至他的身世故事都叫人感懷,有的是人為他忿忿不平。
最近的傳言裏,連賜婚都說成了神來一筆,甚至與李修瑾曾有過的重大決策放在一起。
……
鄭月竹又要上門與我見面時,我提前打發了丫鬟不見她。
「讓我進去,我有急事跟妹妹說!」
「事到如今堂小姐還有什麼好解釋的?我們小姐對你多好啊,都打算好幫你辦那件事去了,這不是戲耍人麼?小姐傷心又氣憤,方才才哭睡著,堂小姐莫要擾她了!」
鄭月竹哪裡管人睡覺,縱是要闖進來,又被趕來的謝自塵攔住。
鄭月竹見了他的模樣,下意識捂緊了鼻子:
「世子,你衣服上怎麼有股泔水味?還有蛋殼和菜葉,你從哪裡來?」
謝自塵抿緊了唇,黑著臉不說話。
隻他身旁的小廝抹了一把臉上的剩菜殘渣:
「京城的人都瘋了!往日盡是往我們公子馬車裏扔新鮮瓜果聊表愛意的,今日一個個跟對付過街囚車似的!」
鄭月竹還想再沖進我院裏,可她手絹捂鼻退後幾步,被如今自尊敏感至極的謝自塵看見了,二話不說攥緊了她的手就扯了出去。
「鄭月竹,今日縱是誰都嫌棄我,你也不許!」
「放開我謝自塵!你手上是什麼黏糊糊的,雞蛋清嗎?」
兩人走遠,我才出來。
這兩人上一世不是情難自持,暗地眉來眼去嗎,這一世便好好享受一次不用再藏著躲著的日子,相依相伴吧。
「吩咐人把他們走過的地方仔細洗掃幹凈。」
19
那之後,李修瑾微服出宮,約我同遊了好幾次。
他是個好皇帝,年輕卻能不喧不縱,在紮蓬挑起的茶水鋪裏蹲下跟老伯搭話,或是含笑扶起一個跌倒在他腳邊的小乞兒。
遇上藝人雜耍,他也跟著鼓掌打賞,像是這京城裏任何一個普通同齡的公子哥。
隻是我躲在他身後,不敢看一眼。
他略轉過頭:「怎麼了?」
那吐蕃藝人豢養的大蟲正在鉆火圈,堆疊起來燃燒的火圈,一個比一個烈。
我穩住聲息,又實在恐懼,下意識攥緊了他的衣袖:「我不喜歡火。」
卻見他背脊一震,緩緩地轉身,來尋我的手。
不知為何,我隻覺得他瞬間似比我更慌張。
「是我的錯,我們不看了。」
相握的手,源源不斷的溫熱傳來,他就這麼牽著我,要走。
我停了下來:「算了,我突然沒那麼害怕了。」
李修瑾任我躲在他背後,從他肩膀處時而望上一眼。
可他卻好似已沒了方才的興致,頻頻回頭。
手被握著,我膽子也大了,甚至感嘆道:「這大蟲好厲害,這麼旺的火也不害怕,燒在身上可是很疼的。」
李修瑾突然就將我攬進了懷裏。
裏外三層都在替賣藝叫好的人,眼前和耳邊喧囂吵鬧,所有人都在看中間躍過火圈的大蟲,沒人注意我們的相擁。
李修瑾卻突然將我抱得好緊。
埋著頭,遲遲不言語。
該是我問他怎麼了。
他啞了聲音,卻道:「菀菀,對不起。」
我本想說,你又不知道我怕火。
未及開口,電光火石之間,一個念頭從我腦海中跳出來。
我忽然清醒,想去驗證猜想,去看李修瑾的臉。
像是翻過賭桌上的一枚盲牌。
終於得見。
「李修瑾,你也重生了,是嗎?」
20
「什麼時候?」
「第一眼,狩獵趕回來,假山前見到你第一眼。」
離開了周遭喧囂的人群,情緒更是無法掩飾。
我像是被扼住了喉嚨。
「所以,你守了我一夜,並不是因為我求你。」
「我知道那個晚上對你意味著什麼,一切重來,我自不會讓那些事情發生,對於你,我經不起一點風險了。」
所以上一世扔在狩獵逗留的人,這一世風塵僕僕趕回來。
帶來了禦林衛團團圍住,親自守了一夜。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
兩個滄桑過一世的靈魂,又一世得見,原是這般滋味。
李修瑾望著我:「菀菀,我這次雖還是不夠早,也算有驚無險,怕再有事端,便早早表露心跡。」
「我的等待永遠作數,你可以慢慢回答我。」
21
我的確需要一些時間想清楚。
李修瑾似乎也知道這一點,默契地再沒約我出門。
堂姐走後,我的日子平靜下來。
隻是那傳言不知現在傳成了什麼樣,議親的人家紛紛踏上門檻,都被我娘一一化解。
對此,我爹也沒什麼意見,他隻知道娘答應了我,答應的事便該做到。
「何況你還這麼小,這些人日日上門就想搶人女兒,真是豈有此理。」
我樂得自在,隻是有時候無緣無故地,會想起李修瑾來。
猜測他在做什麼,他也會想起我嗎。
還有我都沒問過上一世我死後,我爹娘如何了。
就這麼過了兩個月,我實在忍不住了,帶上玉牌就想進宮去。
卻在宮門口遇到了許久未見的謝自塵。
他瘦了許多,面頰都有些凹陷下去,昔日風光無兩的京城第一公子,如今更像是躊躇不得志的苦讀書生。
自那個傳言之後,他同鄭月竹一起離開京城,在清河鄭家草草過了禮。
京城隻有衛國公夫婦去了,回來之後面色都不好。
國公夫人找我娘訴苦,說也不知道為何,好好的一個獨子,竟離了京城,非要跑那麼遠去給個狼子野心的門閥去作贅婿。
衛國公臉色鐵青,說謝家滿門忠烈,那鄭氏不過一家佔山為王的土匪,便是絕了後,也當沒這麼個兒子。
好在國公夫人說著說著,暈了過去,我娘趕忙請來大夫,說是有孕在身,不可思慮。
算是老來得子,這下國公夫婦總算是又有了新的盼頭。
而謝自塵在鄭家過得如何,我並不關心,且京城也越來越沒人關心了。
狹路相逢,我隻想快些走過,卻被攔下。
「崔菀,你進宮去做什麼?」
「關你什麼事?」
並不想理會他,卻聽得他在身後道:
「你可知道,你想找的這人,上一世對你爹娘做了什麼?」
「你可知,你被我鎖在謝家之時,你的父母正被那位囚於牢中。」
22
我在宮門五步之距停住,他追上來。
「上一世你在謝家,我爹娘對你都好,這些你以為你爹會不知道嗎?」
「狡兔死,走狗烹,你爹做得帝王師,便最清楚帝王術,他早早便料到會有那一日。」
「把你嫁進謝家,你以為是看著我嗎,是向他的好友衛國公夫婦託孤。」
半晌我找回了自己的聲音:「所以,你那麼恨我。」
「對,我恨你,恨你是也是來束縛我的,和從小訓練我高門教養的家法戒尺沒什麼兩樣,我不想要一個父母欽定的兒媳,我要的是我謝自塵的妻子,你懂不懂?」
我眨了眨眼:「恭喜你,那你現在有了,一個不被父母認可,卻被你深愛的,妻子。」
謝自塵聞言,像是不堪忍受似的,搖著頭喃喃自語:「不是這樣,不對……」
我停駐原地,不知道該如何走。
往前,還是退回去。
李修瑾,你到底有沒有?
正當我盯著巍然宮門不知往何處走,宮門敞開,李修瑾身邊的侍衛走到我面前來。
「皇上想見姑娘。」
我隨他進去,穿過森森宮宇,看到了躺在床上的李修瑾。
他身前布條纏緊滲血,面色慘白如紙,朝我苦笑著:
「本不想叫你看到我這幅樣子的,偏偏,總有人想壞朕終身大事。」
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