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便是她隻要見了我向爹娘討要東西,或是我任性跑出去玩卻不被責怪,也會哭。
「妹妹,你怎麼能這麼任性呢?」
她時常糾正我,似見不得我身上一點的出格。
漸漸的,我便越來越收斂。
卻沒想到就此讓爹娘擔憂我。
娘親握著我的手:「你父親與我,在先後面前立下了誓言,要護瑾兒周全。你爹更是將自己的畢生所學盡數授予少帝,爹娘從小便被責任所束縛,如這世上的很多人,包括當今皇上,都沒有跳脫自在的機會,唯獨你,我們都盼你恣意瀟灑。」
「我們菀菀,哪怕是任性蠻橫些,都是可以的。」
我聽得一陣鼻酸,倚在娘的懷中不肯撒手。
「娘,我不嫁做人婦也可以麼?」
「與你的噩夢有關?」
我點點頭,母親心疼地輕撫我的臉,沒有多問。
「自然可以。那爹娘便疼你一世。」
13
娘怕我總想著噩夢,又恰逢平南王妃壽宴,便帶我去赴宴了。
聽聞王府有一座竹林,我便自己出去走走。
卻在平南王府與謝自塵狹路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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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菀,你與皇上是什麼關系?」
他這一開口就是上一世那般頤指氣使的語氣。
我不舒服,當沒聽見,繞過他繼續走。
卻被攥住手被迫面對他。
「你也回來了,對麼?」
就像我能看穿他眼中如上一世的神情,他也一樣。
我冷笑,如今與他婚約不再,認下也沒什麼。
「怎麼,你還想再殺我一次?」
他抿緊了唇,對自己做的事供認不諱,頓了頓又道:「你昨夜中了毒,為何會與皇上在一塊兒?莫不是想著重來一世,你就圖謀起別的東西了?」
他生什麼氣?不管了,我如今就是喜歡氣他。
「我就是圖謀那個,你都可以退婚求娶堂姐,為何我不能奔向自己心儀的男子?」
卻見他一張臉白了又紅:
「心儀……男子?你喜歡的不是我?」
不等我說話,他又攥緊了我的手:「為了同月竹爭一時之氣,你連自己的終身都不顧了麼?」
我隻覺得他這踩了尾的貓模樣莫名狼狽:
「謝自塵,你聽好了,我從未喜歡過你,也從未設計將自己嫁給你,昨夜之後你應當明白了。你與你那心上人害了我一世,如今還想阻我不成?」
他撤開了手,往後退了兩步,搖著頭,仍是固執:
「崔菀!他是皇帝,前世月竹什麼下場你沒見麼?」
「你隻要顧好你的月竹就好,我與誰如何,用不著你多事。」
他還想來阻我,被我隨意踢了一腳,一時不防掉進了旁邊的池塘。
這個池子水很淺,但泥沙淤積,看起來還不及動工。
謝自塵一身華服已然不能看了。
「崔菀!你竟敢——」他撲稜在泥沙裏,狼狽憤恨。
「我有什麼不敢的,我隻恨不能找一間屋子,將你鎖在裏頭,一把火燒了。」
「或者,把你的心上人也鎖進去,替你了了夙願,可好?」
他一張臉汙泥也遮不住霎時驚愕:「我們重活一次,我本以為從前一筆勾銷,該是心照不宣,你竟如此恨我?」
聽得我發笑,望著這個泥中君子,我隻嘆京城人都是瞎了眼了,竟給他個第一公子的美稱。
要不是沒人敢提名李修瑾,會輪得到他?
「誰跟你一筆勾銷,謝自塵,你可要睜大眼睛,好好活著。」
遠遠不夠。
我前世的苦楚一毫一釐,不能白受。
說完我大步走過,卻在竹林盡頭拐彎處撞見了一個人。
李修瑾狹長的眸子挑了幾分恣意,靜靜望著我。
我實在沒忍住道:
「皇上,您是聽墻角上癮了麼?」
14
也許是我娘早上叫我蠻橫驕縱些的談話起了作用,也許是方才被謝自塵激起的怒火尚未平息,我竟然一點也不怕李修瑾了。
我看著他,破罐子破摔:「皇上,你都看到了,沒錯,人是我推的,我就是個驕縱之人。」
他卻笑了,隻說:「太傅會高興的。」
這關我爹什麼事?我正想追問,就見他目光往下,落在了我方才被謝自塵攥出紅痕的手腕。
他沉下臉伸手過來,我下意識朝後躲,他的手就停在了半空中。
「昨夜,你不會如此生分。」
「昨夜我中毒了,如果冒犯了皇上,非我本意。」
李修瑾收回手,視線卻一直停在我腕間紅痕。
「下毒之人,你想如何處置?」
細看他神色,似是已知道是誰。
「身份特殊,並不會如何。」
堂姐是被託在京城養在崔府的,清河鄭氏又是那般顯赫的門閥世家。
爹娘也是顧慮在此,偷偷把我身邊那個作堂姐的眼線的丫鬟給處理了,對我好生愧疚。
而且堂姐馬上就要入宮。
想到這裏,我看向眼前的李修瑾:
「皇上,你能不要堂姐入宮麼?」
鄭月竹要是入宮,必會跟上一世那般,面上惦念妹妹,日日讓我去宮中請安,想出許多法子來找我的不痛快。
李修瑾一怔,突然抬眸,好整以暇地望著我:
「你為何不想讓她入宮?」
我正在想藉口,他忽然湊近了些,低聲說:「你與謝自塵退婚之前,朕也一直有這個念頭,你可知為什麼?」
我眼珠子一轉分析起來:「我爹與衛國公雖是老友,可政見常常相左,皇上怕崔謝兩家成了姻親,日後上朝沒人吵架了太冷清?」
許久的沉默。
我睜大眼睛看向李修瑾緊繃的臉。
「崔菀。」
第一次有人這麼咬牙切齒喊我的名字。
「我猜的不對嗎?」
「你不愧是你爹的女兒。」
這話說的。
「彼此彼此,皇上您也不愧是你……皇上。」
好險,馬屁差點就拍不回去了。
15
我懷疑李修瑾生氣了,可我沒有證據。
老王妃的壽宴禮上,無論多精彩的表演,他始終都冷著個臉。
而且我疑心自己馬屁拍錯了,頻頻望向主位的他,可他卻當真像是一眼都不想見我似的。
我心中一凜。
這下完了,要對付兩個仇人,唯一一根比較粗可以打發小感情牌的大腿卻輕易被我斷送了。
莫非是因為我不想讓鄭月竹進宮,而他其實很喜歡她?
上一世,鄭月竹封了淑妃後確實很受寵,要不然也不會天天逮著我面前炫耀。
誒,好像也不對,她朝我炫耀的都是謝自塵的寵。
可她上一世確實有了皇子啊?
正想到這裏,鄭月竹已經換了一身華美的紗紋流光裙,起身獻舞。
蹁躚綿延,如夢如幻。
河清的大伯給皇上寫了一封託臨信,信上說若皇上能允堂姐入宮封妃,便盡數交上淮南兵權。
這是在座許多人都知道的。
其餘門閥散盡,唯鄭氏一門獨大,淮南兵權自當今皇上登基時便是鄭氏死活不肯撒手的東西,大伯做了這麼多年的贅婿,不知是如何說動了鄭家人。
無需一兵一卒,隻是封個妃便能盡數收回,實在千載難逢。
皇上應該如上一世那般,順理成章地迎堂姐入宮吧?
我實在幼稚,竟然想著勸他莫要如此。
隻見他繃了許久的臉色,終於見了緩和。
堂姐這一舞,也許是催促皇上早點宣佈她進宮之事。
一舞畢,堂姐步步生蓮走在臺中給王妃賀壽,眼睛卻是望著李修瑾。
王妃哪裡還看不出她的心思,喚著堂姐坐到她近前來,誇了一通看向皇上:
「月竹獨自在京這些年真是叫人愛憐,虧得長這般好,皇上,月竹今年都十七了,到了該定下終生的時候了,老身替她求個恩典,好叫她遠在河清的父母放心。」
王妃是鄭氏人,也是鄭月竹的姨母,想必是聽聞大伯那信送到了宮裏,卻遲遲沒有消息。
李修瑾:「自然可以。」
他指尖輕點座椅扶手,抬眼掃過全場:
「既然如此,就趁今日,朕給她賜個婚吧。」
鄭月竹原本羞澀低頭,聞言渾身一顫,抬起頭:「什麼?」
16
聖上親賜一樁婚,怎麼也不會自己踢給自己。
席上人竊竊私語,紛紛猜測皇上究竟是何打算。
而眼看著李修瑾目光搜尋在京城適齡世家子弟中間,鄭月竹急了,給方才開口的王妃頻頻使眼色。
王妃哪知道自己替著催一催怎就成了這樣,失了分寸:「皇上,怎會是賜婚呢?皇上是否忘了,清河寄來一封信?」
說到這裏幾乎是明著扯開臉面了,李修瑾卻依然疑惑:「信?何時的信?朕這半月去了北山狩獵,積壓的奏章還未看完,鄭家有什麼急事嗎?」
鄭月竹差點一口氣沒上來,軟著身子被王妃攙住。
這半月以來,她即將入宮的事傳得人盡皆知,鄭家料定了皇上不會放過這樣大好的機會收歸兵權,趁著皇上外出便已在京城傳遍了消息。
一來是給鄭月竹入宮造勢,二來依舊是對李修瑾這個少帝存了幾分輕視之心,覺得他唯有答應的份兒。
誰知他竟然隻說一句沒見過信。
可如今哪有人敢告訴李修瑾他信中內容都傳遍了,唯獨他這個做皇帝的沒見過。
王妃簡直有口難言,一把年紀,被娘家架在火上烹烤。
「沒、沒什麼急事,妹妹妹夫與我家書提過,為月竹的親事著急,料想給皇上的信裏也會有同樣的請求。」
「既然如此,朕就不必看信,今日就為鄭月竹賜一門好親。」
「朕覺得,她和衛國公世子就挺般配。」
「謝自塵,你可願意?」
重新換過一身衣服晚些入席的謝自塵才坐下不久,又當眾被點了名,還未反應過來。
可他怎會不願呢,前世今生那般瘋魔,所求便是如此了。
可如今他卻不立時答應,反而下意識轉頭望朝我的方向。
席間眾人此刻都注意著他,隨即跟著他,將目光轉向我。
我娘的臉頓時就冷了下來,同時冷了臉的還有李修瑾。
「謝世子看朝何處?上一份婚約你配不上,這一份總該可以,世子不必妄自菲薄。」
他昨日在崔家門口大喊那三聲歷歷在目,席間許多人都在場。
李修瑾這話放在這裏,叫人忍不住發笑。
我娘臉上的不悅逐漸散去。
轉移到了鄭月竹臉上。
隻聽得謝自塵道:「臣願意。」
17
壽宴結束之後,李修瑾身邊的侍衛引我去見人。
「猜出來了嗎?朕為何盼著你與謝世子退婚?」
他負手而立,看不清表情。
經過壽宴,我隻覺得心裏有個一觸即發的答案。
借著方才得母親允許喝了好些果子酒,我膽子漸大:
「皇上,您是喜歡我麼?」
李修瑾背脊一僵,隨即像是松了口氣,轉過身來,望著我的眼中暗流漸湧:
「終於不是覺得朕喜歡看朝臣打架了?」
我乾笑了兩聲,又覺得很難面對他。
腦子亂成一團,極力消化著「李修瑾喜歡我」這一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