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大姐本來沒生氣,都被她說生氣了。
她是個傳統農村婦女,因為孩子多,所以也沒有去工作,勞心勞力伺候一家子人。一家子的生活都靠趙團長。
誰也不能影響趙團長的前程!
她狠狠地剜了林夕夕一眼。
送走了喬薇之後,她轉身回來對林夕夕說:“你可注意點。這可不是咱老家,部隊裡說話可得注意了,別讓人給你舅扣帽子。”
林夕夕憋憋屈屈地,忍下一口氣,問:“妗子,她幹嘛來了?”
楊大姐臉上生光:“來給我送禮。”
她得意地指著桌上的肉和油紙包:“瞧瞧,多好一塊肉,還給買了紅糖。”
“哎呀你說這小喬吧,這也還挺知禮的。咋就愛用鼻孔看人呢。”
林夕夕暗驚,問:“她現在跟以前不一樣嗎?”
楊大姐把肉拿到廚房去切:“今天瞅著跟變了個人似的。你可不知道她以前啥樣,都不愛跟我們說話。你說這鄰裡鄰居的誰家不來往來往,就她不,跟誰家都不走動。”
又碎碎念叨:“她家裡就那麼點人,一天天地不開火,淨去吃食堂。這也太不會操持了。改天我說說她,別仗著年輕好看就作,男人總有不慣著她的一天……”
先前說起吃餛飩,她看喬薇一眼。喬薇沒明白。
因為對喬薇來說,下館子、叫外賣太正常了。擱楊大姐心裡,卻是家裡既然有女人怎麼能懶成這樣。那沒結婚的、女人要工作的去吃食堂也就罷了,你結了婚又在家的怎麼還能這樣。
林夕夕愈發肯定喬薇也重生了。
她是從九十年代回來的,那時候網文還沒興起,她不知道除了“重生”之外,其實還有一種情況叫“穿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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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隻發愁,她看中的男人有老婆,他老婆沒死,怎麼辦?
楊大姐準備切肉,一回頭看見林夕夕在發呆,問:“幹嘛呢?發啥愣?”
到底是舅媽,沒血緣,隔一層。她頓了頓說:“我又沒罵你。也不怪人小喬,到底是文化人,我都沒覺得你那話有什麼,你瞧人家就一套一套地給你講道理。講的還都對。”
林夕夕打起精神:“我以後會注意的。”
但她忍不住說:“她運氣真好啊。”
“啥?”楊大姐莫名。
“我是說她嫁給了嚴團長。”
“是,小嚴生得稀俊呢。”
她瞧了林夕夕一眼。
十七八在村裡就是該嫁人的年紀了。這妮子跑來投奔她舅舅,就是為了讓舅舅給她介紹個好點的對象。
這妮子生得也俊,不輸給嚴團長愛人。
嚴團長那樣生得一表人才的,妮子不會有想法了吧。那可是有婦之夫。
“可惜已經結婚了,要不然把他說給你,你舅肯定樂意。”她說,“不過你也別擔心,兵營裡別的沒有,年輕後生最多。讓你舅給你挑個俊的。”
楊大姐覺得外甥女生的好看,要是給她找個醜的,她可能不樂意。她哪知道,對林夕夕來說嚴磊的英俊相貌完全是意外之喜,但比起臉,林夕夕更看重的是他未來的前程。
林夕夕真的窮怕了。
而且,林夕夕其實和嚴磊有一個共同的癖好:她也喜歡文化人。
當然後來隻有大學生才稱得上是文化人,但在這個年代,高中生就已經算是很有文化了。
所以她選擇了她的知青丈夫。實際上男人也隻有高中文化,並且後來國家又恢復高考也跟他沒什麼關系,他也沒去參加高考,一直就是普普通通的一個工人。
林夕夕隻在跟著丈夫回城,變成城市戶口時短暫地在家鄉人面前輝煌了一下下,隨後就是長達半輩子的平庸日子。
人到中年,遭遇下崗,太艱難了。
她還記得自己從舅媽這裡借到了錢,路上路過商店的櫥窗,從玻璃反光裡看到自己的模樣——愁眉苦臉,蒼老憔悴。哪還有當年村裡一枝花的俏模樣。
林夕夕再也不想過那種生活了。
她就想大富大貴!
後來舅舅家作為幹部家庭,過得也還算不錯。但是、但是,那也沒法跟那個人比。
人家都是大領導了,會出現在新聞裡的人物啊。
林夕夕一想到當年,自己看舅舅信裡說他是個帶孩子的二婚頭,又是農村出身的,心裡不高興,撇撇嘴直接拒絕了,就悔恨得要命。
那種大富大貴的人生就這麼錯過了。
不不,她重生了,意味著老天都覺得那富貴日子本就該是她的。對吧?要不然為什麼讓她重生呢。
林夕夕知道舅舅在幫她物色結婚對象。
但那些有級別的,大多已經結婚了。年輕未婚的,也沒再聽說後世哪個領導是和舅舅一個部隊裡出來的。
有可能是中間那些年人沒熬過去就沒了,有可能是像她的丈夫一樣平庸無為。丈夫的廠子裡也有轉業回來的軍官,雖然是做管理的,但也一樣下崗了。
沒意義,別人都沒意義!
她想要的富貴隻有嚴磊能保證。
林夕夕其實困惑於一件事。
比如她,就是從九十年代回來的,死回來的。
那喬薇既然也是死而重生,她是從什麼時候回來的呢?
按她所知,喬薇就是在這次省城之行死掉的,難道是死掉就直接重生了嗎?
如果是這樣,林夕夕的自信又樹立起來了。
她可是來自後世九十年代的人,見識遠超過這個時代。什麼文化人,喬薇不過是一個高中文化而已。拿什麼和她幾十年的見識比。
雖然林夕夕“幾十年的見識”也不過就是在三線城市裡做了半輩子的工人老婆,但不妨礙林夕夕生出強烈的自信和優越感。
最重要的是,她掌握著喬薇的把柄。
什麼省城探親,嚴磊的原配……分明是和人私奔去了!
第12章
喬薇牽著嚴湘回家,先去了嚴湘的房間裡。
她打開衣櫃和箱子都翻了翻,轉頭問嚴湘:“你沒有帶補丁的衣服?”
“沒有。”
“衣服沒有破的?”
“破衣服都給人了。”
喬薇問:“那有沒有人說過你像小少爺?”
嚴湘點頭:“有。”
喬薇頓時緊張起來,結果一問,原是就是一些小毛孩子。一起玩耍的時候臭貧起哄,說嚴湘是小少爺。
喬薇放松下來,想了想又問:“軍軍衣服打了補丁。別人的衣服都打嗎?”
嚴湘想了想,回答:“有的打,有的不打。”
喬薇追問:“大院那邊的孩子身上衣服打補丁嗎?”
“大院的少,鎮上的多。”嚴湘說。
這個回答透露出來的條理性和觀察力比普通的三四歲小孩都要強不少。但喬薇沒有養孩子的經驗,所以沒有察覺。
她還以為小孩都該這麼聰明呢。
喬薇覺得自己有點風聲鶴唳了。
因為她對這個時代說了解也了解,知道大的走勢和嚴重性。說不了解也不了解,重要事件具體發生在哪一年,根本鬧不清楚。
更何況這還是書中世界。還得考慮作者水平不夠、歷史不詳以及私設如天造成的誤差。
但她又轉念一想,嚴湘是嚴磊的兒子,嚴磊可是男主,頓時覺得自己闲操心了。
男主光環籠罩之下,還怕什麼。
這麼一想,心就放下來了。
可又想到剛才楊大姐不讓軍軍跟嚴湘玩。確實昨天從她回來,就看到嚴湘一直是自己一個人在家裡玩。
喬薇的認知中,住平房的時代和環境,這些小孩不該是成群結隊地在一起玩的嗎?
她問嚴湘:“你平時常跟軍軍他們一起玩嗎?”
嚴湘卻搖頭:“沒有,我不和他們一起玩。”
喬薇覺得可能是原主喬薇薇在軍屬中的不合群,導致了嚴湘也被孤立,就像剛才在趙團長家裡那樣。
那些當媽媽的不讓自家的孩子跟嚴湘玩。
在後世喬薇也看過那種新聞,讓小孩穿著幾千塊的裙子去幼兒園,被扯壞了,叫人家家長賠幾千塊。於是孩子在幼兒園就被孤立了——誰敢讓自己孩子跟這孩子玩,一不小心弄壞人家衣裳,就要賠大幾千。
也不是沒有道理。如果喬薇是“別的孩子”的家長,也不會讓自家孩子跟把奢侈品穿在身上的孩子一起玩。所以她也並不責怪楊大姐。
但是喬薇現在是嚴湘的媽媽,看到嚴湘被孤立,她怎麼可能高興。
她決定:“媽媽回頭給你找兩件合適的衣服,讓你跟他們一起玩。”
正想著不知道小孩能不能理解這件事裡的道理,哪知道嚴湘卻搖頭:“我不愛跟他們一起玩。”
喬薇:“?”
嚴湘小臉嚴肅:“他們太吵了,說也不聽。”
嚴湘說完,就跑去喝水了。
留下喬薇:“??”
屋檐下的桌上有搪瓷盆和好幾隻搪瓷缸子。
嚴湘是抱著其中一隻噸噸噸地喝。
喬薇記憶篩選,想起這都是涼白開。
說起來要感謝原主,雖然原主在外面給人的印象不好,和男主的婚姻感情關系處理的也不好。可真的,她起碼做到了讓男主改掉了許多不好的毛病。
比如喝生水、不洗腳、吧唧嘴、亂吐痰。
喬薇昨天一天對嚴磊的印象可以說相當不錯,那是因為這男人已經被原主下大力氣做了基礎改造。想來原文裡嚴磊能和林夕夕先婚後愛,也得感謝原主。
前人栽樹,後人乘涼。
別人隻看到喬薇薇孤僻高傲講究的不討喜,看不到她講衛生追求生活和精神的需求層次。
還是錯了時代。
看嚴湘在屋檐下陰涼處自己玩,喬薇去了書房。
今天經歷了食堂和農貿市場,腦子裡對錢的認知清晰了起來。她拉開抽屜,把那隻鐵皮盒子取了出來,數了數裡面的錢。
有一百多塊。
普通工人的工資也就是三十塊上下,能養活一家四五口。
這隻鐵盒子就放在抽屜裡,是家裡日常家用,屬於喬薇可以支配的金額。
一百多塊真的是很大一筆錢了。
喬薇想了想,站起來進了臥室,踩著凳子在頂櫃上摸索了一番,果然摸出個鐵皮盒子。但這個鐵皮盒子上裝了鎖鼻,掛了一把小鐵鎖。
喬薇晃了晃,又放回去了。
按照原主的記憶,抽屜裡的盒子是日常家用,衣櫃頂上藏著的盒子則是家庭存款了。
但原主不知道家裡有多少存款,嚴磊每個月給原主50元家用,要是不夠用,還可以再跟他要。但一直都是夠用的,甚至是很寬裕的。
一條布拉吉連衣裙六七塊七八塊錢,她說買就買了。衣櫃裡好幾條。
原主一直過著不缺錢不缺票證的日子,又跟嚴磊關系不好,一直都沒有過問過家裡的存款情況。
也別怪喬薇俗氣,她現在就特別想弄清楚錢的事。
她人生最後的日子都是在病房裡度過的,看過太多人間現實了。更不要提她那個父親,唯恐她伸手跟他要錢看病,直接拉黑了她。男朋友面對巨額的治療費用也退縮了。
人活就得活得現實點。喬薇想要安全感,一是想要份工作自己能掙錢,二是想搞清楚家裡的經濟情況。
至於嚴磊和她能不能發展出感情,倒在其次了。喬薇這一生旁觀了父親母親的婚姻,她對婚姻沒有小姑娘那種幻想。
把錢和票都收好,喬薇把屋子收拾了一番,衛生打掃了。
她很久沒有幹過打掃衛生的事了,在醫院病房裡,屬於她的空間隻有一張床和一個床頭櫃。有些別的人——病友或者家屬,還不樂意她拉簾子,覺得影響病房通風了。
如今這是她的家,得愛惜。
打掃完自己的臥室、書房和客廳,她走進嚴湘的臥室,發現嚴湘的房間出乎意料地整齊。
夏日裡炕上鋪著竹席,蓋的是薄薄的毛巾被。那毛巾被已經被疊好了。雖然邊角對得不是很整齊,但那是因為嚴湘人小力有不逮,看得出來小孩已經盡力了。
喬薇走到屋外,看到嚴湘還在陰涼地裡玩。這孩子真安靜,安靜得仿佛不存在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