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問她就說明他不了解情況,還沒有問過嚴磊。喬薇便說:“就是低血糖。”
考慮到此時信息不發達,很多後世是常識的東西,在這裡可能很多人根本不了解,喬薇補充解釋:“低血糖就是血糖濃度過低,人就容易昏倒。喝點糖水、吃點糖就能緩過來了。”
“呵!還得吃糖?”張駕駛員咋舌,“是個富貴病啊。”
“嫂子懂得真多,不愧是文化人。”
誇完,他又說:“那個大娘是嫂子親戚嗎?咋也不知道跟著上車一起去醫院,也不送送?”
說的是租房子給她的老太婆。
一個年代有一個年代的特色。這時候走親戚,住親戚家裡才是正常的。不住親戚家,要麼是親戚怠慢你,要麼你看不起親戚。
來客得迎,出門得送。
禮數不到位,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張駕駛員跟著去了柴油機廠,等在外面,沒見著人。跟著去了華雲路,嚴團長打橫抱著昏倒了喬薇出來。隻瞧見一個老太太跟著,你說是親戚吧,又不太像。嚴團長也沒理她,直接抱著妻子上車就喊他開車去醫院,砰地就關了車門。
也沒見那老太太說話或者跟上來。
喬薇的視線從窗外的風景轉過來,正好從後視鏡裡看到嚴磊警告的眼神。
她檢索了一下原主的記憶。原來原主把孩子託給了鄰居,用的就是“我去走親戚,等孩子爸爸回來了,你把孩子交給他就行”的借口。
知道真相的隻有嚴磊一個人,因為原主在臥室裡給他留了一封信告別並要求離婚。
她明白了,駕駛員並不知道喬薇薇離家私奔的真相,或許有猜測,或許在試探,或許隻是純粹想八卦闲磕牙。
但她和嚴磊必須把這個事掩蓋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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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薇注視著鏡子裡男人的眼睛。
記憶裡這個男人沒文化、粗鄙,有很多“泥腿子的習性”。當然這些東西都是很主觀的印象,都來自於原主。
喬薇接收了這些信息,但並不完全接受。
實際上,從她穿越之後見到嚴磊以來,對他的印象並不算差。
瞧,這還挺有心機的,還會把事情瞞住,既能給他自己留臉,也給了原主一條退路。
現在,原主的退路是喬薇要走的大道了。
喬薇對鏡子裡的男人微微一笑。
嚴磊皺起眉頭,深度懷疑喬薇是不是因為失戀有點失心瘋了。從她醒來,她就不對勁。
她都對他笑幾次了?她今天對他笑的次數比他們婚姻數年裡加起來都多。
嚴磊擔心她說錯話,把醜事露出來,大家都難看。
後面的喬薇卻忽然嘆口氣,說:“是個遠房的親戚,你知道,我沒什麼親人了。好不容易有這麼個遠房的親戚,聽說結婚了,我巴巴地趕過去給人家道賀。結果熱臉貼了冷屁股。人家兒子現在是工廠裡的骨幹,看不上我這窮親戚了。”
駕駛員怪叫:“嫂子還窮親戚?不是!怎麼還有人看不起軍屬?嫂子你可是團長家屬啊!你這什麼親戚?”
喬薇說:“也怪我,好多年沒見了嘛,我就說我媽也去世了,我爸也去世了,我爸的崗叫別人頂了,我沒崗位了。我這不是還沒來得及說我愛人是部隊幹部嘛。”
駕駛員猛拍方向盤:“我就說!那嫂子你後來沒告訴他們?”
“告訴什麼呀。”喬薇說,“這樣的親戚以後還有必要來往嗎?”
駕駛員嘖嘖:“那是他們的損失,嫂子做得對!這種人咱不稀罕。”
嚴磊從後視鏡裡收回視線,看著前方:“好好開車。”
省城裡還能看見兩棟四層高的樓,出了城區頓時就不一樣了。甚至感覺連城鄉結合部都沒有,一下子仿佛直接進入農村。
嚴磊不說話,喬薇就也不說話。她注視著外面的景色,滿眼全是綠色的農田,特別生機勃勃。她看得津津有味。
記憶裡原主做長途車過來的,中間很多站,上下人多,行李也特別多,慢悠悠地開了大半天才到。
小車就快得多了,開了兩個多小時。主要還是因為路不夠好,還有羊群、雞鴨家禽什麼的時不時會阻礙道路。
遇到這種情況的時候駕駛員也很無奈,把頭伸出窗戶叫老鄉快點把羊趕一邊去。
嚴磊從後視鏡裡看了一眼喬薇。他以為喬薇會不耐煩。她最討厭這些了。
她是個城市姑娘,一直向往省城,討厭鄉下。
偏她和他結婚之後,隻能住在部隊駐地附近的鎮子上,隨軍的軍屬都住在那裡。鎮上的條件要比市裡差太多了。他知道她嫁給他是圖個好生活,可單就這一件事就讓她太失望了。
她一直想讓他轉業。部隊幹部轉業一般能去比較不錯的單位,要是跑動跑動,也不是不能去省城的。
但嚴磊才二十六,還沒有轉業的想法。他是上過戰場的人,而且國家周邊地緣政治復雜,說不定以後還要打仗的。
他的確沒什麼文化,不像她讀到了高中,但他從一個農村小子到軍官幹部,現在的一切都來自國家來自部隊,他骨子裡一腔熱血,還是想以此身報效國家。
他們為這個吵過很多次,後來連吵都懶得吵,兩個人已經無話可說。
嚴磊原想著隻要還能維持一個家就行,沒想到高中生這麼天真,被別的人幾句似是而非的詩歌、蜜語就勾了去,竟然拋夫棄子地私奔了。
他又看了後車廂的女人一眼。
真是奇怪,她看著外面的羊群、雞鴨,臉上竟然有微笑,竟仿佛很喜歡的模樣。
她從前明明最討厭這些了。她討厭死了鎮子被農村包圍,連成一片。
嚴磊又皺起眉。這一天,他已經不知道皺過幾次眉了。
喬薇很喜歡這種田園風光。
她津津有味地看著張駕駛員和老鄉呱唧呱唧地說話,嗓門大得像吵架。最後,張駕駛員遞了根煙給老鄉,老鄉就麻溜地把羊群趕開了。
喬薇忍不住笑了。
駕駛員抱怨:“鄉下的路就是這樣。”
有點心疼自己的煙。
說起煙,記憶又被激活,喬薇想起來自己的“家”裡也是有煙的。嚴磊這個男人也愛抽煙。
她看過去,正好看到嚴磊在抽煙。
從這個角度,能看到他的側臉。颌角硬朗,眉毛長而濃,鼻梁很挺。
是男主啊!當然會長得英俊過人。
沒張好看的臉怎麼做男主。
這提醒了喬薇,她是穿到了書中的世界。
在這個世界裡,原身是個沒露過正臉的炮灰。其實就連她看的時候,都津津樂道於女主怎麼和鳏夫男主先婚後愛,怎麼當一個賢惠的好後媽——這種繼室後媽文曾經狠狠火過一陣子的。
根本沒人在意過那個被炮灰掉的原配。
尤其是女主是重生女,上輩子嫌棄男主有孩子年紀大,嫁給了自己看好的下鄉知青,結果婚後過得很慘。這輩子從一開始就知道男主前途無量,想盡辦法嫁給了男主抱大腿,從此過上了風光的好日子。
就是個大爽文。
可現在喬薇穿過來了,女主的大爽文是她的大BE啊。
這不行。
她從另一個悲慘的人生穿過來,現在,她有年輕健康的身體、英俊有前途的老公、一個等著她回去的家。
這一切不能讓別人搶走。
尤其當她想到“家”的時候,心髒就難受起來,一個小小的身影浮現在眼前。
“媽媽,你什麼時候回來?”那個孩子在被託給鄰居的時候問。
孩子並不知道自己被拋棄了。
原主喬薇薇傷心絕望而死,把身體和人生都交給了穿越而來的喬薇,但同時也在喬薇的心裡留下了一個深深的印記——就是對那個孩子的愧疚,對自己拋棄孩子的悔恨。
這一切,原主都希望穿越者能替她彌補。
像是一場交易。
喬薇接受了這場交易。她接受了健康的身體、英俊的丈夫和這個家,付出的是要給原主的孩子一個幸福的人生。
很公平。
所以,喬薇不能像原主那樣成為故事裡不露臉的炮灰。
這個故事從她穿過來的那一刻就已經改變了。
這段婚姻要繼續下去,那麼以後……喬薇又看了一眼後視鏡,再次和嚴磊看過來的視線對上——
你好,男主。
以後,我是你人生裡的女主了。
第4章
吉普車穿過了鎮子。
嚴格地講,家屬區其實甚至不是在鎮子上,而是在鎮子外面。隻不過解放後鎮子一直在向外擴張,漸漸地就和軍屬安置區連接成一片了。
車子停下,前排的嚴磊下了車,繞到後面打開了車廂後門。
這種老式吉普車不像後世的車那樣是前後兩排座位,他的前面是駕駛座和副駕,後面卻是貨廂式的。左右兩側各有一條長凳式的座椅,可以坐四個人。擠一擠甚至可以坐六個人。
男人依然是一言不發,但卻衝喬薇伸出了手。
喬薇看著這隻伸進車裡來的手,內心裡給嚴磊這個男人又加了一分。
她扶住嚴磊的手下了車。嚴磊打量了她一眼,確定了她能站得穩,身體已經沒什麼狀況,放開了手。
喬薇眯起眼睛看著這一片建築——都是平房,有院落,但看起來都很舊。
其中有一個院落是她和嚴磊的家。
她從記憶中檢索出來,這個房子是原主和嚴磊之間一個重要的不可調和的矛盾。
因為這是老家屬區,而軍區在鎮子另一邊開了一片新家屬安置區,全是嶄新的紅磚瓦房,窗明幾淨。而且還是封閉式管理,就是後世俗稱的“大院”。
要是能住進新的軍屬大院,或許原主就沒這麼大的怨氣了。但是男主嚴磊,他把住軍屬大院的名額給讓出去了,讓給了他認為更需要的人。
男主就是這麼一個人。
喬薇放下遮陽光的手,轉頭說:“我記得家裡還有煙,你給小張拿一包藍……”
她檢索記憶,男主雖然是個團長,但這個車也不是他一個人獨享的,是好幾個幹部共用的。
所以喬薇想讓嚴磊拿包煙給駕駛員。這個年代交通不方便,用車就得靠駕駛員。喬薇為著以後計,想和駕駛員打好關系。
哪知道一回頭,嚴磊正往駕駛員手裡塞一盒藍牡丹。她一開口,兩個男人都頓住看她,眼睛裡都有掩不住的詫異。
要知道,原主可沒有這麼通達人情。嚴磊的戰友們,對她印象都不是太好。
“哎呀,嫂子咋也這麼客氣。”張駕駛員笑道,“我是誰啊,你們跟我還這麼見外。”
雖然他這麼說,嚴磊還是硬往他手裡塞:“拿著拿著,就是跟你不見外才給你,你推什麼。”
會把軍屬大院新宿舍的名額讓給別人的男人,原來非但不死板,做事還很靈活。
所以看人得從多個角度去看才行。
喬薇對張駕駛員說:“我們都不跟你見外,你跟我們見外什麼,拿著。”
她說話帶著笑,明明朗朗的讓人感覺舒服。
張駕駛員心想這嚴團長愛人怎麼跟以前不太一樣了。稀奇,難道是去省城吃了別人冷臉子,終於醒悟了,學會不給別人冷臉子吃了?
但喬薇這團長愛人都這麼說了,張駕駛員就笑著把煙揣起來了:“有事喊我就行。”
愛笑愛說話的駕駛員走了,院門前頓時清冷了起來。主要是嚴磊的臉太冷,渾身都散發著寒氣,夏天裡都讓人感到涼爽。
喬薇正想著怎麼打破僵局,嚴磊開口道:“你先回去,我去接孩子。”
他說完,轉身就走了。
好吧。喬薇聳聳肩,吱呀一聲推開院門,一步踏了進去。
原主留給她的那些記憶雖然現在已經屬於她,但對喬薇來說就像是擁有了許多老電影,房子院子都像是電影裡的布景。每一處看著都熟悉,卻又知道其實自己從未到過那裡。
踏進來的一瞬間,才有以種從電影走進現實的感覺。
房子修補的痕跡很重,看上去雜亂。但還算是一個整齊的院子。
這個地區在解放前被轟炸過,家屬區以前是村子,被炸成了廢墟。那時候甚至連鎮上都幾乎空了。人口都是建國後才逐漸恢復的。
建國後建立軍區,後來為節省物料,家屬安置區是在廢棄空村的基礎上修繕、改建的。
嚴磊和喬薇住的這個院子,算是其中比較完整的。屋子布局整齊,估計在舊社會也應該是個殷實人家。雖然後來搭建、修補了許多,但在添補之下,還是能看得出來老房子舊模樣。
忽略那些修補、搭建的部分,還是能看出老建築的美感的。
當然,隻有喬薇才會覺得美。
不同時代的人審美簡直南轅北轍。擱在嚴磊和原主眼裡,這就是北方農村的老石頭房子,他們都不覺得稀罕。紅磚瓦房才稀罕,才體面。
然而在生活在大都市的喬薇眼裡,紅磚瓦房才是鄉土感,這種石頭房子卻是田園。
在她看來,那些後來的私搭亂建雜亂又沒有章法,破壞了房子的古樸質感,讓她感到惋惜。
一眼望過去,穿過院子,門口屋檐下有臺三腳的鑄鐵煤爐,白鐵皮煙囪,一節一節地套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