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氏眉頭皺起,殿下在俞姨娘的事上,實在太過反復無常了些。
隨元淮由一名他最為信任的影衛扶著下了馬車,步履從容朝後邊那輛馬車走去。
到了車前,早有侍者將車簾撩開,隨元淮踩著馬夫的背上了車,看著盡量貼著車角而坐的女子,他嘴角的笑多了一絲冷意。
目光掃過雙目緊閉靠睡在她腿上,小小的身子卻微微有些瑟縮的俞寶兒,他玩味道:“不是說,這小畜生病了麼?”
俞淺淺看著他,平和道:“寶兒沒病,是我想見你。”
隨元淮嘴角的弧度僵硬了一瞬,他抬起眼,重新審視起面前的女子。
她主動想見他?這簡直是個笑話。
她從來不會主動見他,除非是有事相求。
隨元淮眼底的陰鸷一閃而過,冷笑著開口:“有事求我?”
俞寶兒不敢裝睡了,緊緊攥著俞淺淺的袖子。
俞淺淺不動聲色地捏了捏他的小手,鎮定地和隨元淮對視。
她額前平齊的碎發在這大半年的時間裡早已蓄了起來,全梳上去後,露出光潔的額頭,愈顯得一張臉銀盤似的,大氣又不失婉約。
她說:“我與叫陣的那位女將軍曾是舊識,匹夫之爭,何故殃及女子?留她性命罷。”
她還不知隨元淮早已下令要生擒樊長玉,整個西北隻有一位赫赫有名的女將,俞淺淺聽說叫陣的那女將自稱孟長玉,便已猜到那是樊長玉了。
隨元淮擁兵兩萬,盧城這僅剩的兩千殘兵哪裡抵擋得住。
她救不了更多人,隻想著從隨元淮那裡討一個人情,無論如何也要保下樊長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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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元淮聞言當即冷笑了兩聲,“你自身都難保,倒是還同情起外邊的阿貓阿狗來了?”
俞淺淺豐潤的唇微抿,道:“所以我求你。”
那蒼白又帶著涼意的手指毫無徵兆地捏住了她的下顎,俞淺淺被迫仰起頭來,對上隨元淮暗色的眸子,隻覺整個人似被吐信的毒舌纏住,湿冷又黏膩,身形頓時僵硬。
隨元淮距她不過半尺睥睨著她,嘲諷道:“這就是你求人的態度?”
他常年喝藥,身上都浸上一股清苦的藥味,靠得太近,俞淺淺呼吸間都全是他身上的藥味。
被掐住的下顎上,他指尖微涼的觸感依舊清晰。
俞淺淺秀氣的長眉蹙了蹙,看著眼前蒼白陰鬱的男人,問:“你想我怎麼求你?”
隨元淮似乎沒料到她會這麼平靜地反問他,有一瞬他眼底恨意猙獰,不顧俞寶兒還在車內,突然就粗暴地低下頭去,吻住了眼前的人。
俞淺淺隻覺唇上刺痛,回過神來忙用手捂住了俞寶兒的眼睛。
好在他很快便起身,俞淺淺用手擦過唇瓣,不出意外地見血了,有些疼,她蹙起了眉。
看到她唇上的血跡,隨元淮底的陰鸷才少了幾分,半垂下眼簾,語調譏诮,又似在借譏诮來掩飾心底的什麼情緒一般,丟下一句:“今晚來我房裡。”
直到他掀簾出了馬車,俞淺淺依舊沒做聲。
俞寶兒大而黑的眼睛看著自己孱弱卻又堅韌的母親,小聲喚道:“娘親……”
他一隻手緊緊攥著俞淺淺的袖子,唇也抿得緊緊的。
他不想母親單獨去見那個人。
俞淺淺把孩子擁進自己懷中,一下一下拍著他的後背:“不怕,沒事的,隻要能救你長玉姑姑,這算什麼?”
俞寶兒還是不說話。
俞淺淺看著被風吹得一晃一晃的車窗簾,嗓音平和:“寧娘比你還小,她已經沒了爹娘,要是也沒了長姐,以後可怎麼辦?”
俞寶兒漆黑的眼眸裡終於有了一點其他的情緒。
俞淺淺摸摸他的頭,隻道:“再忍忍。”
沙場上經過了幾輪罵陣後,樊長玉才見遠處的敵軍軍陣分開一條幾人共行的小道。
一名魁梧武將縱馬而出,手持雙刃斧大喝:“休得猖狂,讓本將軍來會會你!”
跟那名武將一道出來的還有十餘人,他們服飾統一,瞧著卻又不似軍中的將軍,樊長玉打第一眼看到他們,右眼皮便狂跳不止。
一種她自己也說不上來的不適感縈繞了全身。
那名著全甲的武將已經長嘯著駕馬衝了過來,樊長玉打住思緒,拍馬便迎了上去。
人借馬勢的這一撞,陌刀和雙刃斧擦出火星子,兩人錯身數丈後,再次調轉馬頭回砍。
不過須臾,樊長玉就已同那名賊將過了數招,對方臂力不錯,但招式太過死板,真要取他性命,不出三招她就能把人挑下馬背。
但眼下是為拖延時間,樊長玉便故意放水,二人你來我往,駕馬在沙場上空地上繞了大半個圈還沒分出勝負。
約莫過了一刻鍾,對面觀戰的那十幾人也看出她是在故意拖延,齊齊駕馬衝了過來。
樊長玉心道不妙,趕緊用刀背將那名賊將拍下馬去。
對面衝過來的不多不少,正好十六人。
樊長玉身後那十六名精銳以為對方是要一對一地打,紛紛催馬上前。
但這幾乎變成了一場單方面的屠.殺。
對面那十六人,招式恍若鬼魅,持槍拿劍的蓟州將士還沒來得及近他們身,便已被刁鑽又穩準的刀法砍下了頭顱。
他們好似苦練多年的劊子手,揮出的每一刀都隻為殺人。
樊長玉利用陌刀一寸長一寸強的優勢,救下了一名離自己極近的將士,但對面的人刀刃一個翻轉,樊長玉胳膊上就被拉出了長長一道口子。
她趕緊提刀逼退對方,隔出一個安全距離。
心口咚咚直跳,手心也全是冷汗,幾乎握不穩刀柄。
樊長玉從沒覺得死亡離自己這般近過,眼前這群人,不是會恐懼也會膽怯的普通人。
他們就像殺人機器一樣,不知疲倦,也不怕痛。
身邊的人在不斷倒下,樊長玉砍到過一名敵軍,那一刀幾乎把他整個胳膊都給直接削斷,對方卻連慘叫都沒發出一聲,直接擦著她的刀身一滾,給她腰腹又添了一道血口子。
樊長玉單手撐刀,另一隻手捂著自己腹部還在往外溢血的傷口,咬緊牙關看著一丈外將自己團團圍住的十幾人。
她已經發現他們的武功路數了,這些人對其他將士,都是怎麼致命怎麼來。
但剛才那個人,明明有機會直接取自己的性命,卻把刀往她腰腹上抹。
她忽而明白過來,他們是想生擒自己。
眼皮往下墜落一顆汗珠子,樊長玉解下自己纏在手上的綁帶,牢牢記在了腹部,止住鮮血。
對面的人似覺著她已是強.弩之末,並未在此時發難。
城樓上,謝五看得眼睛都紅了,嘶聲大喝:“那不是軍中人,是專門馴養的死士,快開城門,讓我出去助都尉一臂之力!”
何副將眼見那十幾名精銳,頃刻間就被對方斬殺殆盡,也是心驚不已,然而此時開城門,無異於是給對方攻城之機。
他痛心道:“城門不能開,樊都尉和那十六名義士是為盧城百姓出去的,此時開城門,置城內數十萬百姓的性命於何地?”
謝五看著下方被團團圍住的樊長玉,想到樊長玉之前交代自己的那些話,恨恨錘了一記城牆。
最終,他似乎決定了什麼,突然抬起頭道:“拿繩索來!”
城樓下,樊長玉纏好腹部的傷口,又從戰甲裡取出一雙鹿皮護腕扣在了自己手上。
那護腕她原準備扔了的,但是拔營趕來盧城時,她還是鬼使神差地揣進懷裡了。
眼下倒也算是幫了自己大忙。
她兩手重新握緊陌刀時,對面一名死士鬼魅般逼近,刀鋒又要往她腰腹上抹,樊長玉抡圓了陌刀一舞,將人逼退,順勢在那人腹部劃了一刀。
對方落地看了一眼身上的傷口,同其他死士彼此間給了一個眼神,突然齊齊發動,朝著樊長玉攻去。
城樓上的守軍歇斯底裡大罵道:“一群狗娘養的,十幾個漢子打一個女人,也隻有隨家的走狗才做得出這等事!”
反賊的軍陣裡有細小的騷動,但戰場上生死交鋒的剎那分不出半點精力去管其他的,十幾名死士對城樓上的唾罵充耳不聞,不斷變換殺招。
樊長玉分不清糊在自己臉上的是血還是汗,她隻全神貫注地看著持刀逼近的那些人。
他們的武功路數,和之前在戰場上遇到的所有將軍都不同。
陰毒,狡猾,出其不意。
好在她之前跟謝徵一起經歷過幾次追殺,後來跟謝徵對練時,也驚覺過他招式的詭異和速度之快,同他學過幾招。
有這些底子在,加上那群人有意留她性命,她在十幾人的圍攻下又硬撐了幾刻鍾。
劈、砍、抹、挑、斬……手中的陌刀已被舞成了一道道殘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