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長玉看著分別不過數日的人,很實誠地問了句:“你不是去康城了麼,怎來這裡了?”
橘紅色的夕陽落在她面頰上,讓她臉上似上了一層胭脂,謝徵盯著她看了一會兒,道:“山不就我,隻能我來就山了。”
樊長玉這些日子被陶太傅押著讀書,天天聽他“之乎者也”地講大道,學識上還是有長進的,聽懂了他這句話,臉被夕陽照得更紅了些。
趙大娘已端著折好的菜起身,歡喜道:“小言快屋裡坐。”
她見著謝徵高興,自古徵戰就沒幾個人能活著回來的,老頭子好好的,長玉的夫婿也好好的,趙大娘便覺著是莫大的喜事了,轉頭又使喚起趙木匠:“老頭子,快快,把雞籠子那隻蘆花老母雞宰了。”
剛把一群鴨子趕回圈內的謝七道:“大娘,我去吧。”
他說著就從鴨圈邊上的雞籠裡拎出一隻老母雞往廚房去了。
趙大娘還不知謝徵身份,怕他誤會,道:“剛剛那是小七,先前幫你牽馬的是小五,都是長玉手底下的兵,你不知道,長玉如今可本事了,在軍營裡當了官呢!手底下管著幾十號人。”
樊長玉當初沒告訴趙大娘夫妻倆謝徵真正的身份,一來是怕嚇到兩位老人家,二來,她們從前的婚事已做不得數了,怕中途再有什麼變故便想著等一切塵埃落定後再說。
哪料到趙大娘竟會當著謝徵的面吹捧起自己小小一個隊正,她趕緊打斷道:“大娘,今晚吃什麼?”
趙大娘果真就被轉移了注意力,琢磨起今晚的接風宴,碎碎念道:“雞是有了,可惜隻有一隻母鴨,還得留著帶那些小鴨,殺不得,再燉個排骨湯吧……”
大抵是為了給“久別未見”的二人多些獨處機會,趙大娘去廚房時,讓趙木匠去幫忙燒火,長寧也被她哄去了廚房。
去拴馬後的謝五遲遲未歸,院子裡當真隻剩樊長玉和謝徵兩人。
她有些尷尬地道:“我還沒告訴趙大娘她們你的身份。”
謝徵說:“無妨。”
又問她:“在軍中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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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兩人分別時還好好的,這會兒樊長玉倒是覺著哪兒哪兒都不自在了,她腳尖在地上畫著圈道:“義父替我謀了個隊正的軍職,眼下一切都好。”
謝徵淡淡“嗯”了一聲。
樊長玉找不到話說了,見他手上拄著個一人多高的長條形木匣,便問:“這是什麼?”
謝徵道:“給你的。”
“給我的?”樊長玉好奇看他一眼,抬手接過時,發現還挺沉手的。
打開一看,一柄刀身烏黑泛著金紅鍛打紋理,隻餘刃口雪亮的陌刀放置在其中,看起來極新。
樊長玉捏起長刀掂了掂,隻覺這個重量舞起來恰到好處,她指尖輕輕拂過刃口,便破了皮,滲出細小的血珠子來。
她有些驚訝地道:“好快的刀!”
抬起頭看向謝徵:“你專程命人打的?”
謝徵不置可否,撩起眼皮,語調懶洋洋又帶著幾分笑意:“等著你快些建功立業。”
樊長玉反應過來他話中的意思,臉上又有些燒得厲害,捏緊了手中刀柄,卻仍抬起眸堅定地看向他道:“我會的。”
謝徵被她那個眼神看得微微一怔,眸色深了幾許,問:“新刀要練練手麼?”
樊長玉以為他要跟自己對練,高興道:“好啊。”
說著就已經擺出了開打的把勢。
謝徵卻道:“去外邊吧。”
樊長玉以為他是嫌院中場地小了,怕施展不開,從善如流道:“那去河灘吧,那邊地勢開闊。”
她往廚房喊了一聲,說晚些回來,便拎著剛到手的刀跟著謝徵一起往外走。
這個時間點,天地都已一片暮色,河灘那邊根本沒人。
謝徵隨意撿了根木棍當兵器,樊長玉從前拎著兩把殺豬刀,就是大開大合的打鬥方式,如今得了一柄趁手的長柄陌刀,更是把自己的優勢發揮到了極致。
月輝下,二人手中的武器交錯幾乎隻能看清一道殘影,鐵器和木棍相碰發出聲響,一個錚鳴,一個低啞。
比起短刀,樊長玉使長柄刀有了更連貫的招式,但因為在實戰中用長柄刀的機會甚少,同她對上的又是謝徵,到底還是顯出幾分青澀。
隻是不知何故,今夜謝徵似乎未盡全力,跟她拼蠻力的時候少,基本上都是用巧勁兒,樊長玉習慣了重攻輕守,被對方這樣迂回過招,隻覺渾身蠻勁兒發泄不出來,刀勢一急就露出了破綻。
她一個劈砍後,被謝徵鑽了空門,木棍挑飛她手中陌刀,她踩到碎石踉跄著後退一步,後背撞到碼頭上的樁子,再想探身去撿刀時,謝徵手中的木棍已隔著半寸的距離指在她心房的位置。
樊長玉暗自一驚,她因方才動武出了不少汗,呼吸聲沉,胸脯也起伏得厲害,衣襟幾乎快擦過謝徵指向她的木棍。
夜色裡看不清謝徵的神情,隻聽他道:“你輸了。”
嗓音不知何故,有些啞。
樊長玉她回想著剛才的一招一式,抿了抿唇,想動卻發現謝徵手中的木棍絲毫沒有收回去的意思,她有些不服氣地道:“再來!”
跟前的人卻隻一瞬不瞬凝視著她。
樊長玉抬眸和他對視,被他眼底的暗色看得一驚,下意識想別開眼,卻又像被什麼蠱惑了一般,隻怔怔看著他。
他低頭吻下來的時候,她呼吸微微一窒,聽著河邊潺潺的流水聲,長睫顫了顫,緩緩閉上了眼。
比起從前,他這次吻得溫柔了些,但格外黏糊。
樊長玉覺得快呼吸不過來了,便去推他,卻被他捉住雙手按在了頭頂,他另一隻手擒著她的下顎,吻得很深很深。
不知是不是剛練過武的緣故,他渾身都在發燙,吐息間像是著了火,單薄的夏衫根本擋不住他身上熾熱的體溫。
熱氣加重了他身上的味道,不是燻香也不是汗味,而是一種獨特的,隻屬於他身上的味道,很好聞。
大抵是缺氧,跟之前被親完隻唇舌發麻不同,樊長玉感覺手腳發軟,有些站不住。
跟前的人情況似乎比她更糟,他埋首在她頸窩裡,呼吸聲重得像是一頭幾欲發狂的獸,吐息噴灑在她頸側都有些灼人。
樊長玉本能地覺著危險,盡量把頭偏做一邊,努力想了想,提議道:“要不我們再打一架?”
跟前的人突然恨恨咬住她一小塊頸肉,報復般吮了一口。
那細微又明顯的痛意讓樊長玉倒吸一口涼氣,不敢再說話了。
她對男女之事所知不多,隻覺他在聽見自己細微的吸氣聲後,身體似乎緊繃得更厲害了,鬢發裡隱隱都浸出了汗意。
樊長玉察覺他難受得厲害,安撫般在他後背輕輕拍了拍。
他松開咬著她的頸肉,隻隔著半尺的距離凝視著她,瞳仁比這夜色更漆黑,喑啞的嗓音裡流淌出柔軟的意味來:“樊長玉,什麼時候才可以娶你?”
他生得實在是好看,汗湿的碎發凌亂散落在額前,幽深的鳳眸裡,強勢又帶著幾分不太明顯的妥協和委屈,唇線緊繃,看得人直想吻上去。
樊長玉心下軟了軟,抬手碰了碰他的臉,極為認真地道:“等我為自己攢夠‘嫁妝’,就嫁你。”
她要的嫁妝,自然不是錢財,而是她之前就同他說過的,一份和他並肩走下去的底氣。
謝徵盯著她:“好,我等你。我此生非你不娶,你也不可以嫁旁人。”
樊長玉好笑道:“我長這麼大,就喜歡過你一人,不嫁你,我嫁誰?”
這話讓謝徵怔了好一會兒。
樊長玉說了這麼句話也有些不好意思,別開視線道:“趙大娘估計都做好飯了,回去吧。”
謝徵卻突然問了句:“你那前未婚夫呢?”
樊長玉離開清平縣以來發生了這麼多事,都快忘記宋砚那號人了,此刻聽謝徵提起,有些難以置信地看向他:“你覺著我會喜歡他?”
謝徵硬邦邦擠出兩個字:“從前。”
樊長玉怎麼也沒料到他會突然翻舊賬,要知道他從前對宋砚,那是絕對嗤之以鼻的。
她有些無奈地道:“不管你信不信,從前也沒有。”
她撓了撓頭,不太好意思地道:“其實……我跟他都不太熟,從前兩家大多也是大人們在往來,他從小到大滿心隻有聖賢書,我小時候跟著整個巷子的孩子瘋玩,長大了又被我娘拘著,很少能見到他,便是碰上了,也說不上幾句話。我覺著他一直都挺傲氣的,似乎不太想娶我一個屠戶女,還私下同他說過婚事作罷呢。”
謝徵冷不丁地冒出一句:“你給他送過一對泥人娃娃。”
樊長玉簡直目瞪口呆,她頭一回覺得這人記性也忒好了些。
她結巴道:“不是,那時我還不到八歲,送他一對泥偶也不是因為男女之情,隻是他爹剛過世,我看他可憐才送的。”
謝徵唇角抿起,不說話。
樊長玉抓了抓頭發問:“你從前就沒因為禮節什麼的,給小姑娘送過東西?”
對方冷飕飕落下兩字:“沒有。”
樊長玉真不知怎麼應付眼下的情況了,仿佛她是個情場浪子,遇上個心儀姑娘,對方卻突然介意起她的過去。
她嘆了口氣:“你要是介意……”
對方打斷她的話:“不介意。”
樊長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