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長玉看著謝五,那雙偏圓溜的杏眼誠摯又果決,卻又似狩獵的虎豹一般,透著絲絲涼意,她說:“抱歉,小五兄弟,我隻是不想我夫婿枉死在戰場上,他若是沒負傷,我也不會出此下策。眼下讓他上戰場,殺敵還不如我,此舉也不會給大軍帶來什麼損失。至於違反軍令後的責罰,我回來後一力承擔就是,我夫婿是被我下藥迷暈的,為了不牽連小五兄弟,我把小五兄弟也打暈在這裡吧。”
謝五見樊長玉已經抬起了手,趕緊道:“我幫樊姑娘保守秘密,我們一起去殺敵,戰場上好歹還有個照應。”
樊長玉不解他怎麼這麼快改變了主意,但他都這麼說了,她還是收回了掌,道:“那我們歸營吧。”
謝五大松一口氣,真動起手來,他肯定不是這姑娘對手。
為今之計,也隻能先傳消息給其他親衛去尋謝徵,他自己則跟著樊長玉,以便保護她。
謝五吹出幾聲尖銳的哨響,樊長玉突然扭頭看向他:“你吹哨做什麼?”
謝五生生被嚇出一身冷汗,正好天際有一隻蒼鷹飛過,他抬手指了指,僵笑道:“之前聽軍營裡一個老兵說訓鷹就是用這樣的哨聲給鷹指示,我看是不是真的。”
樊長玉問:“對沒被訓過的鷹也管用?”
謝五指著天上那隻鷹僵硬道:“試了一下,看樣子沒用。”
樊長玉大失所望,她還想著要是有用,回頭她也學學,給長寧再抓一隻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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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路大軍已經開拔,樊長玉尋著旌旗找到了左衛軍第三營,她和謝五站到隊伍後面時,各伍長正在清點各自所帶的小卒人數。
著全甲的校尉則立在陣前,端的是威風凜凜。
隊伍最後面的伍長清點人數到樊長玉和謝五這裡時,喝道:“你們是那個伍的,怎站到老子隊伍裡來了?”
謝五半點不怵,高聲答:“步兵營裡打散了重編過來的。”
他這麼做就是為了把第三營的校尉李鐮給引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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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不其然,李鐮在陣前瞧見隊伍後邊的騷動,昂首闊步走來,沉喝:“大軍開拔在即,吵嚷什麼?”
那伍長道:“將軍,隊伍裡多出來兩人,他們說是從別處重編過來的。”
李鐮早些年也是親衛隊的,後來能獨當一面了,就被謝徵下放到左衛營來了,他自是認得謝五的。
親衛隊裡被賜了謝姓的,從前都是死士,無名無姓,他們也是對謝徵最忠誠的那一批人。
謝五一衝李鐮打眼色,李鐮對於他和另一名面生的小卒為何會出現在自己隊伍裡,便也不多問,以為他是要執行什麼秘密任務,隻罵那伍長:“前些日子守山老子折了那麼多人馬,好不容易才分到人過來,你還嫌老子隊伍裡人多了是吧?”
那名伍長被罵了,立馬不吭聲了。
原本還探頭探腦打量樊長玉和謝五的那些兵卒,也趕緊站好,不敢再張望。
得虧樊長玉之前打交道的那些兵卒都是火頭營和傷兵營的,其他營的人都隻聽過她的名諱,卻沒見過她。
此刻她穿著殘破的戰甲低著頭站在隊伍裡,兵卒們隻覺這新來的小子跟個瘦猴似的,也沒人多留意她。
李鐮負手重回隊伍前邊,謝五見狀急的不行,正想提示李鐮,讓他想法子把自己和樊長玉踢出隊伍,畢竟他總不能真讓樊長玉上戰場,怎料前方軍陣騷動,一名斥侯快馬回來報信:“石越帶人把先鋒部隊撕開了一道口子,正要南逃,傳軍師之令,左衛軍即刻前去支援先鋒軍。”
左衛軍都尉沉喝一聲:“左衛軍前三營,全速行軍!”
原本站得整整齊齊的軍陣,立馬五人並行一路急跑奔赴戰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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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徵的親衛隊為了傳遞一些簡單消息,常以哨音做暗號。
那類尖銳又急促的,便是說謝徵可能有危險。
聽到謝五哨音的親衛們,瞬間趕去尋謝徵,發現他沒在之前住的傷兵帳裡,又尋著蛛絲馬跡在周邊搜索,很快就找到了樊長玉姐妹倆的軍帳。
長寧一直捏著繡花針守在謝徵邊上,聽到急促的腳步聲靠近軍帳時,趕緊拿繡花針戳了謝徵一下。
昏迷中的人幾乎是瞬間睜開了眼,親衛掀開帳簾看到謝徵也是大喜,顧不得長寧還在場,喚了聲:“侯爺!”
謝徵臉色陰沉得可怕,起身就要往帳外走去,卻因蒙汗藥的藥力還沒過,渾身脫力,他及時扶住了床柱才穩住身形。
親衛忙過去扶他:“侯爺,您怎麼了?”
謝徵瞥見長寧放在床邊的匕首,直接拿起用力劃過掌心,鮮血順著匕首尖兒滴落在地,長寧嚇得短促地低叫了一聲,小臉發白。
這股痛意明顯讓謝徵身上的藥力消減了下去,他面色卻更沉,問親衛:“左衛軍李鐮的軍隊現在何處?”
親衛答:“石越麾下不知何時招了一員猛將,天生巨力,無人可擋,石越以此將開路,硬生生撕開了咱們先鋒部隊,軍師讓左衛軍去補先鋒軍被扯開的口子了。”
謝徵便一刻都坐不住了,大步走出營帳,冷聲吩咐:“取我戰甲來!再點五百精騎!”
他此番派出的先鋒在他麾下是數一數二的猛將,若是先鋒都沒能攔下石越,這場仗怕是不太樂觀。
很快便有親衛捧著他那一套沉重的玄鱗甲前來替他穿上,長寧愣愣地追出軍帳來,看到謝徵冰寒的臉色,一聲“姐夫”到了嘴邊又咽了回去。
她從來沒見過姐夫這樣嚇人的臉色,像是要把誰生吞了一樣,都不像她記憶裡的姐夫了。
而且這些人叫她姐夫侯爺,侯爺又是什麼?
親衛牽來謝徵的戰馬,他系上玄色的披風,冷聲吩咐身邊的親衛:“傳信給公孫鄞,讓他把後方的口袋扎緊,前鋒那邊不用調兵過去了。”
翻上馬背時,看了一眼小白菜似的立在軍帳門口的長寧,對謝七道:“看好她。”
謝七抱拳應是,謝徵已一夾馬腹揚鞭離去,十幾名親衛也瞬間跟了上去。
長寧眼裡含著一泡淚,想哭又不敢哭,為什麼姐夫醒來後變得這麼兇了?
謝七也沒帶小孩的經驗,笨拙哄了哄,長寧大概是確定了他是不會兇自己的人,頓時哇地一聲哭了出來:“我要阿姐——”
謝七沒瞧見樊長玉,心中也很是奇怪,問她:“那你阿姐去哪兒了?”
長寧哽咽道:“阿姐說她去打壞人了。”
謝七心中一個咯噔,繼續問:“侯爺……就是你姐夫是怎麼到這裡來的?”
長寧抽噎了一下:“阿姐背回來的。”
謝七一哽,突然明白他家侯爺醒來後為何是那樣一副要吃人的臉色了。
他看了看長寧,覺得還是先帶小孩遠離這是非之地為好,道:“別哭了,我帶你去看野雞好不好?”
長寧還是抽噎不止,她害怕了,口中就一直念叨著要阿姐,謝七把看野豬看野牛,山上能想到的野物說了個遍,說到看隼時,長寧抽噎聲才一停,睜著一雙淚汪汪的大眼問:“隼隼?”
謝七一看有戲,趕緊道:“白頭矛隼,張開翅膀有這麼大呢,要去看嗎?”
長寧看他比劃的大小,點頭:“要。”
為了方便在最快的時間內獲取信件,海東青這些日子一直都是親衛們在輪流照料,無論日夜,隻要海東青帶了信回來,就會有當值的親衛把信呈給謝徵。
這兩天正好是謝七當值,他覺得把這小孩帶過去,人和隼一並看好了,倒也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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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長玉不知道兩軍交戰的戰場選在什麼地方,隻覺這一路跑來,原本還是山地綠樹,後邊就隻能看到踩踏得寸草不生的禿地了,隔老遠就能聽到前方震耳欲聾的廝殺聲,海潮一般,一浪高過一浪傳來。
風刮過山崗,都帶著陣陣血腥味。
這算是樊長玉真正參與的第一次大規模作戰,她自己沒感覺到怕,但心跳就是莫名其妙地加快了,被護腕裹實的手臂上,雞皮疙瘩也浮起一層。
她和小五站在隊伍中後位置,看不清前方的戰場是個什麼光景,隻聽不知是哪位將軍吼破了音大喊一聲:“騎兵陣衝鋒!”
然後又是一片殺吼聲響起,震得人耳膜發疼,地動從前方的山坳處傳來,整個大地仿佛都在跟著顫抖。
樊長玉覺得小五似乎比自己還緊張,他對樊長玉道:“樊姑娘,一會兒上了戰場,你進跟著我,切忌莫要冒險!”
樊長玉應了一聲好,但她們前邊的步兵陣也跟著發出了爆吼聲,瞬間把她的聲音淹沒了下去,所有人都在拔刀往前衝。
這時候已完全聽不見軍令了,幾乎是看到前邊的人幹什麼,就跟著幹什麼。
樊長玉心跳聲如擂鼓,大概是在緊張的情況下,渾身血如逆湧,甚至連長途奔襲的疲倦都感知不到,跟著大軍如洪水一般注入了戰場。
遍地都是死人,他們幾乎是踩著屍體往前衝,跟殺紅了眼的反賊短兵相接的時候,那一聲聲嘶吼,簡直就是壯膽用的。
跑在樊長玉前邊的一個小卒,被一名拿長.矛的反賊捅了個對穿,那小卒的伍長正是之前質疑樊長玉和謝五身份的那人,他面目猙獰大吼一聲,提著環首刀朝那反賊照臉一刀劈了下去,一時間血沫飛濺。
剩下的三名小卒都猩紅著眼緊跟著那伍長衝殺,一個被貫倒了,幾人便合力去救。
樊長玉對於自己劫糧草那日公孫鄞的那番話,理解突然更深刻了些。
不僅是當將軍的會把底下將士的性命當成自己的責任,小到一個伍長、什長,也在盡全力護著自己的兵。
她對著一個個活生生的人,還是做不到切瓜砍菜一般刀刀致命地去砍殺,隻避開要害處下手,確保讓對方失去作戰能力就行。
那名伍長險些被削掉腦袋時,樊長玉替他格開了那致命一刀,他回頭看了樊長玉一眼,什麼都沒說,帶著滿臉的血繼續同反賊拼殺。
反賊中一個騎馬的將軍衝殺到了他們這群纏鬥的步兵裡,人借馬勢,長.槍一路挑殺,捅死了不少燕州兵卒。
便是沒死的,被他挑倒後,身後的崇州小卒們瞬間圍上去補刀,一時間燕州的步兵們明顯出於弱勢。
謝五畢竟是軍中人,瞧得火大,眼見樊長玉功夫過硬,周邊小卒無人能傷到她,便在那反賊將領衝殺過來時,一把拽住馬鞍整個人借力翻起,手中長刀劈斬了下去。
馬背上的反賊趕緊拿起手中長.槍擋下這一擊,但謝五人已穩穩落在了馬背上,那反賊將領手中的長柄兵刃在此時反而不好使,叫謝五以匕首割喉推下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