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方便照顧謝徵,樊長玉帶著長寧睡的那張床就在謝徵邊上,中間隻隔著三尺不到的距離。
她這些日子太累了,幾乎是一沾床板就睡著。
謝徵聽著姐妹倆的呼吸聲都綿長後,才轉頭朝床側看去,火盆子裡還剩一截段木燒著,微弱的火苗一抖一抖的,火光波痕一般浮照在樊長玉臉上,讓那張恬靜的面容也多了幾分說不出的綺麗。
一股悸動在心口萌芽,來勢洶洶,像是萬蟻噬咬,謝徵盯著樊長玉因為側躺被壓得微微嘟起的唇看了許久,眼底的暗色比夜色更粘稠,但他終究什麼也沒做,移開視線,轉向另一側沉沉閉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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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這邊營帳裡就被撥來了一批新的傷兵,有的傷了手,有的傷了腳,反正不是全躺在軍床上動不了的,彼此之間都能照應。
樊長玉便攬下了給這些傷兵煎藥的活,也方便白天在這裡照顧謝徵,晚上她還是帶著長寧在自己帳篷裡睡,謝徵便託付新來的那些傷兵幫忙照看一二。
新來的傷兵們都很好說話,平日裡也不怎麼吵,樊長玉覺得跟自己之前照料過的那些傷兵不太一樣,但想著千人千面,也沒當回事。
殊不知,這些傷兵,都是謝徵前一夜聽了樊長玉的問話後,讓公孫鄞把親衛隊裡受傷的人轉移了過來。
一轉眼,小半月便過去了。
樊長玉照料傷兵闲暇時,便掏出自己包袱裡的幾本書研讀,正好言正就在身邊,有現成的夫子,她不懂的就能直接問他。
謝徵見樊長玉捧的是一本《孟子》,問:“《論語》學完了?”
樊長玉如實道:“學完了。”
當初遇山匪時,她護著李懷安的那一幕幕湧上心頭,謝徵狹長的鳳目微微挑起,問:“自己看書學的?”
樊長玉說:“裡面的文章精妙,許多地方看了注解還是想不明白,我在蓟州上遊修大壩時,遇到一位老先生,老先生面冷心善,教我學完的。”
說起陶老頭,樊長玉面上多了幾分敬意:“你不知道,那位老人家也是位了得的人物,他後來還成了軍中的幕僚,就是上了歲數,膝下沒個兒女,他唯一的學生又不管他了,怪可憐見的,他跟我一塊在山上挖石頭時,天天罵他那學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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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跟李懷安學的,謝徵心裡舒坦了,聽樊長玉說之前被誤當做細作抓去挖石頭修大壩的經歷,心中又有幾分微妙。
計策是他出的,但負責修大壩的人馬,都是賀敬元那邊的,他當時人在燕州,還真不知樊長玉被看押在了那裡。
最終他隻對樊長玉方才的話點評了幾句:“他那學生既不尊師,他如今得勢了,教訓他那學生就是。”
樊長玉看謝徵一眼,不太高興地說:“陶老先生嘴上雖不饒人,胸襟可寬廣著呢。”
謝徵聽到那老先生姓陶時,指腹劃過書頁時微頓了一下,問:“他叫什麼?”
樊長玉說:“不知道,他隻說他姓陶。”
天下姓陶之人何其多,謝徵想了一下樊長玉說的那老頭天天罵他那白眼狼學生,這跟陶太傅可以說毫無幹系了。
老師歸隱多年,若是出山,也會來找他才是。
他斂下思緒,道:“既對你有恩,將來提拔他一二便是。”
話一出口,就見樊長玉神色怪異地盯著自己。
謝徵自知失言,不及補救,便聽樊長玉擰著眉道:“陶老先生已經是唐將軍麾下的幕僚了,你能提拔他什麼?你又不是將軍。這話莫要亂說,要是叫陶老先生知道了,多不好。”
謝徵一噎,隨後道:“我說的是將來。”
樊長玉神色似有些無奈:“你就這麼確定自己能當將軍?”
謝徵神色微動,從書卷上抬起眼:“我若是當了個比將軍還大的官呢?”
樊長玉很困惑:“比將軍還大的官是什麼?”
謝徵狀似無意地說:“封侯拜相。”
樊長玉也不看書了,問他:“傷口還疼麼?”
被無微不至照顧了多日的謝徵不知樊長玉突然問這話是何意,斟酌道:“還好,隻是稍一運勁兒便刺疼得厲害。”
其實已經好得七七八八了,隻要不使猛勁兒,基本上不會太疼。
樊長玉把放涼藥碗遞過去,“先喝藥吧,養好傷再想封候拜將的事。”
謝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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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過了兩日,謝徵的傷還是沒個“起色”,被一堆軍事和京城那邊的折子煩得頭痛不已的公孫鄞頂著青黑的兩眼殺氣騰騰去探病。
樊長玉有些時日沒見到他了,驟然見到兩眼青黑雙目無神的公孫鄞,還嚇了一跳:“公孫先生這是怎麼了?”
公孫鄞身上殺氣收了收,勉強擠出個溫文爾雅的笑容:“瑣事纏身,忙了些。”
樊長玉道:“公孫先生還是要多注意身體啊。”
公孫鄞笑著應好,又問:“你夫婿傷勢如何了?”
樊長玉想了想道:“軍醫說他內傷頗重,得慢慢養,他傷口處還是疼。”
公孫鄞維持著臉上的笑容,但怎麼看怎麼咬牙切齒:“是嗎?我去看看。”
正好樊長玉得去煎藥,公孫鄞一進帳,揮退屋內跟著躺了小半月、傷口痂都開始脫落,隻能纏著繃帶繼續裝病的那些親衛,看著臉上蓋著一本書午憩的謝徵,後槽牙磨得咯吱響,一把薅下那本書,咆哮道:“你這傷再好不了,老子就得活活累死在那一堆公文裡了!”
當初出謀劃策的時候有多賣力,現在公孫鄞就有多後悔。
這廝是真休養去了,自己卻累得像那拉磨的驢一樣。
不!驢都比他輕松!
他這是做了什麼孽啊!挖坑給自己跳!
沒了遮擋光線的書卷,刺眼的天光讓謝徵眉頭一皺,懶散掀開眸子時,大抵是這些日子吃得好睡得也好,恢復了元氣,那張臉實在是俊美逼人,看得公孫鄞眼都紅了,恨不能掐著他脖子索命。
曾幾何時,他才是玉樹臨風、仙氣飄飄的那個!謝九衡一躲這裡裝病,未免叫樊長玉察覺,從此筆墨都不帶動的,頂了天叫同樣裝病的親衛前來給他傳個話,指使他做事。
公孫鄞現在一閉上眼,就是堆在他案前沒批完的那堆公文,簡直要他命了!
謝徵坐起來,並未理會公孫鄞的抓狂,瞥了一眼被他抓皺的書,疲懶一抬眸子,眸色似已有幾分不愉:“拿來。”
公孫鄞見他這般,不由看了一眼封皮,發現寫著《孟子》二字,隻覺怪異,道:“四書你開蒙不久便學了,怎麼在山上還帶著這書?”
他狐疑道:“這麼看重,別是什麼不正經的書吧?”
隨手一翻,發現裡面逐字逐句都做了詳細的注解,雖然改換了字體,但公孫鄞還是一眼認出那是謝徵的筆跡。
不及多看,書已被謝徵劈手奪了回去。
公孫鄞頓時更悲憤了:“我學你的筆跡替你批公文,手都快寫斷了,你闲著沒事注解了整整一本《孟子》?”
謝徵並未過多解釋,隻道:“我書庫裡七賢的孤本,回去後自取。”
公孫鄞瞬間不嚎了,手中折扇一開,頂著熊貓眼笑眯眯搖扇奉承:“替侯爺分憂,實乃謀臣本分。”
謝徵似乎早就知道他什麼秉性了,對這變臉程度半點不意外,吩咐起正事:“崇州被唐昭義所帶的兩萬蓟州軍圍著,送不出糧草來,山下的反賊攻了這麼多天的山,糧草耗盡,早已疲敝,是時候一網打盡了。”
山上的燕州軍這些天在休養恢復元氣,山下的崇州軍卻是從兩日前就開始挖草根掛樹皮了。
糧草被燒後擺在崇州軍眼前的尚有三個選擇,一是回崇州,二是剿滅山上的燕州軍,三則是不戰先逃,保存實力。
第一個選擇回崇州,有兩萬蓟州軍守在崇州城外,山下的反賊不脫一層皮,壓根進不去崇州城。就算殺回了崇州,後面等燕州和蓟州的主力軍合圍崇州,那也是死路一條。
長信王老謀深算,當日隻撤回一半兵馬,可能就是預料到過會有今日的局面,山下的一半崇州軍,就是他給崇州留的生路。
蓟州已經固守,賀敬元正在調大軍往崇州來,崇州若保不住,一線峽山下的崇州軍,隻要殺出去,找一座穩定的城池落腳,便又能東山再起。
而統領那支軍隊的,正是長信王的心腹大將石越。
當日為了火燒崇州軍糧草,謝徵故意以隨元青做餌,拖住了反賊大部分兵力,最後石越拿人頭堆到了山口,雖救回隨元青,卻也折損不少兵力,加上糧草被燒,簡直是雪上加霜。
石越以為山上的燕州軍沒了隨元青這個人質,又被困多日,早沒有戰意,在得知糧草被燒,氣急敗壞下令連攻了半月的山,奈何一線峽地勢險要,生生又賠了不少兵力進去。
遊蕩在山下的那支燕、蓟兩州的援軍又是騎兵,一直在山林裡轉悠,神龍見首不見尾的,便是同崇州軍狹路相逢了,那隊騎兵打得過就打,打不過就跑,兩條腿的步兵又追不上四條腿的騎兵,讓崇州將領們氣得牙痒痒。
如今山下糧草告罄,山上的燕州軍防守卻還是跟鐵桶一樣,石越也意識到自己終究是沒法把武安侯困死在這山上,立下這當世奇功,很快調整了作戰計劃,在夜裡行軍,先暗中撤走一部分兵馬。
強攻未果,為今之計,當然還是保存實力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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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上一下子陷入了備戰的緊張氛圍,樊長玉在傷病營和火頭營都聽到了關於這一仗的各種議論聲。
駐軍在不斷被調往各處山口,一出大帳,就能看到軍旗在營地各處翻滾,軍旗下方湧動的人潮奔向指定的陣地。
所有傷兵隻要是還能拿得動刀的都要各自歸營,謝徵自然也要。
樊長玉光是瞧著陣仗便知這一仗兇險無比,但言正身上的傷一運勁兒就刺痛不已,隻怕連兵刃都拿不了,這上了戰場不是送死麼?
她想到言正身上那個被戳出的血窟窿,心中就焦慮難安。
第83章
大軍開拔前,下令火頭營生火做飯,讓將士們飽餐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