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長玉長這麼大,的確沒人教過她這些。
爹娘過世後,除了趙大娘一家幫襯過她,旁的事都是她自己扛過來的,突然被俞淺淺給予了這麼多善意,她就像是一個快凍死在嚴冬裡的人得到了溫暖,本能地向著那團暖意靠近。
好半晌,她才說了句:“謝謝。”
嗓音有些悶悶的,但並不頹唐。
她知道自己還有很長的路要走,也有很多東西要學,現在才明白一些自己從前不懂的東西,也不晚。
她再次朝著謝徵看去時,眼底就全是求知的渴望:“言正,你多教我一些吧,我以後也想成為俞掌櫃那樣厲害的人。”
謝徵微微一哂,道:“你做生意還是算了,我同你說過,她最值得稱道的地方在於用人。”
樊長玉做出洗耳恭聽的姿態。
謝徵本不願多說了,卻還是道:“就像她今日借樓裡的女伙計給你,你心中必然是念著她的好。但她隻是在你需要什麼的時候,正好給了你要的東西。摒棄一切人情,你並不欠她,租她的鋪子你給了租金,借用她的伙計你付了工錢。相反,用她自己的伙計管著你租下來的鋪子,對她才是百利而無一害。”
他眸光暗了暗:“她就是想知道你的賬目,都隻是問句話的事。”
樊長玉說:“我相信俞掌櫃不是那樣的人。”
心中的驚駭卻讓她指尖都有些發麻,她先前隻覺著俞淺淺人好,現在卻覺著,俞淺淺好心之餘,也很聰明。
她其實更欣賞這樣的俞淺淺,也突然明白,為何俞淺淺一介弱女子,能在短短幾年內,獨自開起這麼大的兩座酒樓。
謝徵毒舌道:“這還是隻是她御下的手段,她同那些商賈官眷打交道的手段,你學一輩子都不一定能學會。”
樊長玉雖然被懟了,但看在他教了自己這麼多東西的份上,也沒跟他計較,反而道:“言正,你教我讀書吧。”
謝徵看著眼前兩手撐著下顎嘆氣的人,像是一頭初出茅廬就受挫的小獅子,有些可憐,骨子裡卻又犯著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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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像之前應允她那般,淡淡應了聲“好”。
牛車到了鎮上,路過書肆時,謝徵除了買紙墨,還買了五冊書。
樊長玉看到有些傻眼:“買這麼多?”
謝徵把四本厚的放到她手上,一本薄的拿給長寧:“《三字經》給你妹妹,四書是你的。”
樊長玉翻了翻,發現他之前說不教她《論語》和《大學》,這會兒卻還是買了這兩本書,不由咧嘴笑了笑,這人果然大多時候隻是嘴巴毒而已。
她捧著書高興道:“我今晚就開始苦讀!”
抱著《三字經》皺巴著張臉想說不讀書的長寧,見狀委委屈屈把話咽了回去。
到了家門口,樊長玉打開鎖頭,長寧要做最先進門的那個,推開院門後她就開始歡呼:“隼隼!隼隼回來了!”
飛了一天在夜幕時才回小院的海東青,沒等到一碗犒勞的肉碎,反而是門上一把冷冰冰的大鎖。
它在破竹簍裡看到終於舍得回來的三人,頂著幾根翹起的細絨羽從竹簍裡鑽了出來。
長寧一把撲過去保住隼脖子,興奮得臉都紅了:“姐夫沒騙寧娘,隼隼真的回來了!”
樊長玉也頗為驚訝,她原本以為那天言正是哄小孩來著。
她看向謝徵:“你馴禽這麼厲害?”
謝徵淡定甩鍋:“有沒有可能,是你給它吃太好了?”
樊長玉瞪大一雙杏眸:“……還能這樣?”
她轉而看向海東青,海東青被長寧揉抱著,一雙豆豆眼卻是盯著樊長玉的,仿佛在問什麼時候開飯。
樊長玉不信邪地朝主屋去,海東青嘴喙在地上啄了啄,闲庭漫步般跟了上去,然後……守在了屋內給它裝肉碎的大碗前。
樊長玉:“……”
謝徵瞧著這一幕,側過身時,嘴角微不可見地勾了勾。
樊長玉認命去廚房找了一塊肉,切碎了裝進碗裡端給海東青後,才去鎮上的車行租了輛車,把胖掌櫃定的臘肉給他送去。
胖掌櫃是個消息靈通的,得知樊長玉在溢香樓租了個鋪子賣滷肉,笑呵呵問:“這臘肉也是樊娘子家的,小老兒打算賣這臘肉也用樊記的名號,樊娘子意下如何?”
樊長玉聽謝徵講過那麼多彎彎道道後,腦子也靈光了不少,說:“可以,但你賣出去的價錢比原本的高了,總不能給我看假賬。”
胖掌櫃連忙保證不會。
樊長玉和胖掌櫃是分成拿錢,隻要胖掌櫃不低價賣,她就虧不了,便也沒再多說。
回去時碰上一隊官兵,樊長玉認出為首的那人正是之前幫她家度過刺殺一劫的那位將領。
他騎在高頭大馬上,底下的兵卒們還押送著十幾個五花大綁的人,看服飾,被綁的那些人也是兵卒,不過明顯跟這隊人馬身上的兵服不一樣。
樊長玉仔細辨認了一下,發現是中午跟言正一起瞧見的那些去徵糧的官兵。
官道兩旁的田壟地頭間不少百姓瞧見這一幕,都歡呼鼓掌:“咱們蓟州有個大青天!”
“賀大人才是真正看得見咱們這些百疾苦的好官啊!”
樊長玉想起中午言正說的話,再瞧著這些被五花大綁帶走的徵糧官兵,心中不由也暗暗高興。
到家後,她同謝徵說起路上的見聞,謝徵眸色微頓,隨即長指劃開了書卷的下一頁:“繼續溫書吧,明晚這個時辰我考你《學而》篇。”
樊長玉脖子一縮,跟長寧一樣皺巴著臉看書去了。
她是滿心想認真讀書來著,但耐不住一看這些之乎者也的東西就頭大,隻能硬逼著自己看。
窗戶沒關,時不時有冷風灌進來,凍得人直縮脖子,才沒讓樊長玉兩姐妹看著看著就夢周公去。
謝徵像是不知冷一般,踱步到窗前,執卷的手負在身後,遙望遠處夜幕,長發和衣袂飄飛,眸色暗沉。
賀敬元公然綁了魏宣的人,便是不打算給魏宣留面子。
以魏宣睚眦必報的性子,在魏嚴的調令下來前,必然還會發瘋去找賀敬元撕咬一番。
他的人,也可以動手了。
第42章
雪後初霽,蓟州府檐下掛著擋風的細蔑竹簾,從那縫隙間,隱約可見庭院裡三兩枝吐蕊的寒梅。
廳房裡隱隱傳出談話聲,廊下臺階處以雁字排開的守衛披甲執銳,面目威嚴。
大門外卻在此時傳來兵戈之聲。
“什麼人,竟敢擅闖蓟州府衙!”
內庭的守衛聽到門外的打鬥聲,一部分留在原地嚴守議事大廳,一部分則持著刀戟趕去門外支援。
隻是來者也是一隊持.槍帶戟的鐵甲衛,一名蓟州府兵直接被為首那著鱗紋甲的將軍一腳踹得倒飛出去。
他抬起一雙滿是戾氣的眼:“賀敬元,給老子滾出來!”
聽到動靜從議事大廳出來的一眾蓟州官員瞧見他,皆是面露異色。
唯有鄭文常當即喝道:“大膽,竟敢直呼大人名諱!”
魏宣冷笑,壓根沒把他放在眼裡,提著劍朝議事大廳逼近時,鄭文常手中的佩刀也出鞘了三寸。
眼見兩人就要兵刃相向,廳房內卻傳來沉穩厚重的一聲:“文常,退下。”
鄭文常側頭朝後看了一眼,手中的佩刀雖收回鞘中了,面對魏宣時卻依舊是怒目之色。
魏宣嘴角一挑,直接提劍就向他劈去,鄭文常連忙躲閃,周遭的文官瞧見這一幕,紛紛驚呼著四處躲避,好不狼狽。
“大公子來我這裡,就隻為了為難我治下的一眾官員?”穩坐於首位上的賀敬元適時出聲,看著堂下人,眼底露出幾分失望之色。
魏嚴獨攬朝政不假,可他當權的這十餘載,整個戰後的大胤朝都是在他治下才得以休養生息,他雖生性多疑,卻也極善用人。
魏嚴之子,怎就是這般有勇無謀、好大喜功之徒?
魏宣瞧見他那個眼神,怒火更甚,像一頭龇著口腥牙的鬣狗,劍指鄭文常道:“你手底下一條走狗,也敢衝著本將軍亂吠,還是說,你賀敬元壓根已沒把魏家放在眼裡?”
賀敬元道:“丞相對賀某有知遇之恩,賀某奉丞相之命守蓟州,談何不把魏家放眼裡?”
他抬眼緩緩道:“還是……大公子此話隻是覺得,賀某人沒把大公子放眼裡?”
魏宣被他一句話激得肝火大冒,面目猙獰道:“你好大的膽子,來人,把他給我押入大牢!”
他身後的鐵甲衛要上前,鄭文常等一眾武將則紛紛拔刀擋在了跟前,一時間兩方人馬劍拔弩張。
賀敬元嗓音依舊平和:“我乃朝中三品大員,大公子便是要押我入獄,也得拿著聖旨前來。”
魏宣冷笑道:“大戰在即,你阻撓軍務,光是這一項罪名,便足以讓本將軍先斬後奏!”
賀敬元問:“賀某阻攔了何軍務?”
魏宣氣得揚手朝外一指:“徽州將士們在前線浴血殺敵,糧草告急,向泰、蓟二州徵糧,你非但不服軍令,還綁了本將軍派去徵糧的將士。賀敬元,你就這麼盼著徽州也被反賊拿下?”
賀敬元隻道:“大公子打的敗仗,不該由百姓來承擔,徽州當下若隻防守,完全可以撐到朝廷運糧前來。大公子急於徵糧,無非是想盡快再向崇州開戰,兩府百姓的死活,大公子便不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