躊躇兩秒,沈靜姝抬步走了過去。
陸時晏拉著她在沙發邊坐下,他今天沒穿西裝和襯衣,而是穿著一件休闲的深灰色毛衣,短發順著搭在額前,柔和光影下,他那稜角分明的臉龐似乎也被柔化。
隻是那雙漆黑的眼瞳,依舊透著矜冷與鋒利,叫人不敢直視。
此刻,他一錯不錯凝視著沈靜姝:“在想什麼?”
沈靜姝覺得他這問題問的莫名,眼睫輕眨:“沒想什麼。”
陸時晏:“心情不好?”
沈靜姝:“………”
頓了頓,她低聲道:“沒有。”
但那短暫的沉默已經出賣了她。
在男人始終的注視下,她過扭頭:“可能是生理期的影響,激素紊亂,情緒也容易反復。”
“真是這樣?”他反問她,語氣是明顯的不信。
沈靜姝忽然有些無力和不耐,他為什麼要問她這些呢,就算問出來,又能怎樣?
“我去給你倒水……”她站起身,想避開任何關於情緒的話題。
手腕卻被拉住,喝醉酒的男人力氣很大,那麼一拽,她就被拉回沙發,肩頭直撞到他懷中。
沈靜姝兩道漂亮的眉頭輕皺起,仰臉看他:“你做什麼?”
陸時晏也看著她,一字一頓道:“我太太心情不好,我在想辦法跟她溝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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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靜姝怔了下,旋即垂眸道:“你不用管我,睡一覺,明天就好了。”
“不能不管。”
他松開她的手腕,掌心託住她的臉,讓她與他對視:“還有兩個小時就是大年初一,別把壞情緒帶到新年。”
除了奶奶和鬱璐,沈靜姝從不將自己的心事和別人透露,尤其是負面情緒——
她一直覺得將負面情緒傳遞給別人,讓別人當情緒垃圾桶,是件很糟糕的事。
但此刻,陸時晏捧著她的臉,無比認真詢問著她的想法、她的真實心情。
清亮的黑眸閃了閃,心口也有所松動:“是,我心情不好……”
她放棄維持沒事人的模樣,認命般閉上眼:“我想奶奶,想回去陪她過除夕,而不是在這裡待著……像個格格不入的外人。”
空氣裡安靜下來。
沈靜姝睜開眼,眸裡隱約泛著水霧,嘴角牽出一個弧度:“這就是我不高興的原因,你現在知道了。”
說出來又怎樣呢,白說。她心頭嗤笑。
“是,知道了。”
修長的手指撥過她耳畔的碎發,陸時晏嗓音低沉:“既然想奶奶,那就回去。”
沈靜姝清麗的面容透著錯愕。
片刻後,她眸光暗下,推開他放在臉側的手:“別拿這個跟我開玩笑。”
“我像喜歡開玩笑的人?”
陸時晏神態從容,一隻手託起她的腰,將她從沙發帶了起來:“把羽絨服和帽子戴好,走吧。”
沈靜姝盯著他的臉看了兩遍,確定他是認真的,腦袋裡霎時冒出“他瘋了嗎”四個字。
“別鬧了,大晚上的。”
她搖了搖頭,朝他釋懷的笑了下:“不過還是謝謝你,願意理解我。”
起碼不像有些男人,聽到自己老婆大晚上想娘家,反倒覺得老婆不懂事、任性、瞎矯情。
陸時晏望著她的笑臉,抬起手,捏了捏她頰邊軟肉,語氣很淡:“笑不出來就別笑,難看。”
松開手,他從衣架取下沈靜姝的衣服帽子,不由分說地塞到她懷中。
“你嫁給我,不是叫你大過年受委屈的。”
“可、可是……”
“沒什麼可是。”
陸時晏拿過他的大衣套上:“現在10點,不堵車開過去40分鍾,能趕在零點前,也算過除夕了。”
沈靜姝依舊抱著衣服站在原地。
心動了,但理智卻叫她猶豫:“我們現在走了,爺爺,還有你爸媽,他們可能會不高興……”
“爺爺會理解的,至於我爸媽……”
陸時晏眉宇間透著冷清,不以為意:“隨他們去。”
見沈靜姝還猶豫,他忽然想到什麼,走到她跟前站定,黑眸輕垂:“我有個秘密通道,從那走,沒人知道我們出去。”
沈靜姝詫異看他:“秘密通道?”
陸時晏嗯了聲,薄唇微勾,磁沉的語氣極具誘惑:“走不走?”
像是誘惑小兔子開門的大灰狼,沈靜姝在他深邃的眸光下,心跳逐漸加快,撲通撲通地不停。
忽然就想任性一回。
就像當初,在他同樣誘惑的話語下,和他領了證。
用力咬了咬唇,沈靜姝點頭:“走。”
陸時晏說的秘密通道,其實是別墅的另外一條安全通道,比較隱匿,直通後花園。
冬夜凜冽的寒風吹拂在臉上時,沈靜姝發熱的腦袋有一瞬間的清醒。
漆黑夜幕裡,幾顆零碎的星子散落,一眨一眨。
花園裡點綴的微弱燈光,隱約照亮那面枯敗的薔薇花牆,身側男人緊緊握著她的手,那雙眼眸在黑暗中望向她,明亮又沉靜。
“這不就出來了。”他清冽的嗓音透著一絲悅意。
沈靜姝抬眼看他,男人俊美的臉龐在晦暗光線下,輪廓越發深邃,她神思驀得一陣恍惚。
她覺得他像誘惑夏娃吃下禁果的那條蛇,像深夜在朱麗葉窗下獨白的羅密歐,又像掘開梅樹下杜麗娘墳墓的柳夢梅,心裡那些壓抑的情緒,忽然被打開,釋放出來。
他牽著她的手走在冬夜寒風裡,她不覺得冷,反倒覺得莫名暢快。
“嗯,出來了。”她彎起眼眸,朝他露出個真心實意的笑。
陸時晏見她笑了,薄唇也翹起一抹淺淺的弧度,不過很快就斂在夜色裡。
在房間裡,陸時晏就給司機打了電話。
等他們走到停車場,司機已經在等著了。
“晚上喝了點酒,不然也不會叫你加班。”
陸時晏上了車,對前排司機道:“把我們送到後,你就回來,今晚記全天三倍工資。”
一聽是全天三倍工資,司機頓時充滿幹勁:“謝謝二少爺。”
黑色轎車在夜色中駛出別墅。
沈靜姝轉過頭往後看,那金碧輝煌的別墅區越來越遠,漸漸在視野中化作一團朦朧。
“還看什麼,擔心有人追上來?”
陸時晏單手支在窗邊,修長手指輕揉著眉骨,語帶戲謔。
沈靜姝坐回身子,定定看向他,烏黑瞳眸透著一股前所未有的鮮活神採:“我感覺我們這樣就好像……唔……”
陸時晏:“好像什麼?”
她臉頰有些熱,但還是說了出來:“私奔。”
在黑暗中,手拉手,逃離那面凋零的薔薇花牆,空氣中盡是寒霜的氣息,她的心卻是自由的、松快的。
“私奔?”
陸時晏淡淡復述一遍,饒有興味,長指微屈,輕敲了她的額頭:“陸太太,我們是受法律保護的合法夫妻。”
想到馬上就要回到家裡,見到奶奶,沈靜姝心情很好,也不去計較他敲她額頭的事。
除夕夜晚,向來車流不斷的滬城街道上也空空蕩蕩,今晚天上沒有月亮,人間卻點亮萬盞燈火。
轎車駛入熟悉的小區,沈靜姝一顆心反倒忐忑起來。
她扯著搭在身前的半截毛絨圍巾,柳眉蹙起:“奶奶估計睡了,半夜見到我回來,肯定要怪我任性。”
陸時晏朝她那邊俯去,抬手替她解開安全帶:“我允許你往我身上推。”
沈靜姝啊了聲。
安全帶啪嗒松開,他身軀微抬,轉臉看向她,高挺的鼻梁幾近貼到她的臉頰:“你可以說,是我非得拉你回來。”
帶著木質沉香的溫熱氣息拂過臉頰,沈靜姝心跳漏了兩拍似的,舌頭都有些不利索:“奶奶、奶奶,不會信的吧……”
“好了,小姑娘。”
他抬手揉了揉她的腦袋:“來都來了,上去吧。”
沈靜姝還被他那一句小姑娘叫得發怔,陸時晏那邊已然下了車。
她回過神,也趕緊下車,跟上他的腳步。
樓道的感應燈,之前陸時晏安排人修好了。
這造福整棟樓住戶的事,叫沈奶奶在街坊鄰居裡倍有面,提到感應燈,別人都誇她找了個厚道貼心的孫女婿,讓他們也跟著一起沾了光。
走到家門口,沈靜姝摸出鑰匙,窸窸窣窣開著門:“這個點,奶奶肯定睡了。”
然而將門打開,客廳卻亮著光。
沈靜姝愣了下,站在玄關處,抬眼看去。
隻見電視屏幕還亮著,正放著春晚,那投射出來的朦朧光亮,淡淡籠罩著沙發上那道孱弱蒼老的身軀。
沈奶奶膝上蓋著厚厚的毯子,斜坐在沙發上,手中還握著遙控器。
乍一看,好像是在看電視,定睛再看,老人家眼皮已經耷下,昏昏欲睡。
白色牆壁上倒影著她長長的影兒,孑然一身,孤寂清冷。
沈靜姝的眼眶驀得一酸,一聲奶奶卡在喉嚨裡,想喊,又怕喊出來,眼淚也掉下來。
肩頭搭上一隻手,她偏過頭,見陸時晏眸光溫和地朝她點了下頭。
沈靜姝緩了緩情緒,壓低聲音道,“她睡著了。”
陸時晏:“嗯。”
兩人脫鞋、換鞋、關門的動作都很輕。
直到沈靜姝悄悄拿過沈奶奶手中的遙控器時,沈奶奶才驚醒過來,抬眼見到沈靜姝時,還有點雲裡霧裡似的,習慣性道:“我沒睡著,還在看呢。”
話說完後,老人家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連忙抬手揉了揉眼睛,驚愕地看向突然出現在家裡的小孫女和孫女婿,“小囡?阿晏?”
沈靜姝強忍心頭酸澀,眼眸彎彎,笑道:“奶奶,是我們。”
沈奶奶嘴裡直念叨著“我不是在做夢吧”,連忙從沙發坐起來,又驚又喜地拉住小孫女的手:“哎喲,你們怎麼突然回來,也不給我打個招呼?現在幾點了?你們吃飯了沒?這個時候你不是該在陸家的嗎。”
想到車上陸時晏說的話,沈靜姝沒回答,偏過身,朝男人眨了眨眼。
他自己說的,可以推給他。
那她不就客氣了。
陸時晏捕捉到她眼中一閃而過的狡黠笑意,眉梢微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