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被澳洲的海風吹成了個黑皮野人的懷靖哽咽著跪倒在她面前,她才從傷感中被拉了出來,她望著懷靖,深深嘆了一聲,起身彎腰去扶他。
懷靖手裡捏著一隻破舊風箏,是今年隨著和碩溫恪公主難產而亡的消息一並送回京城的,這隻風箏是公主逝世後被遣返的貼身侍女,回到內務府後,輾轉通過粗使太監的手,送到程婉蘊手中的。
溫恪公主沒有留下隻言片語,但程婉蘊約莫知道是給誰的了。
她本來猶豫了很久要不要給懷靖,最終還是沒忍心。她以為懷靖會像去澳洲之前那樣對她說些什麼,但最後懷靖什麼也沒說,他將風箏收了起來,抬起了變得粗糙、黝黑的臉,那臉上還留了幾條傷疤的痕跡。
他褪去了少年的熱誠與天真,如今隻剩成年人才有的隱忍。
“我帶了很多好東西給額林珠添妝。”姐弟倆沉默了許久,懷靖率先扯開了話題,他甚至淡淡地笑了笑,“趁著天還早,我親自給她送過去。”
程婉蘊欲言又止。
“姐姐,沒事的。”他臨走前再三對她說,“我沒事,我知道輕重。”
英吉利和荷蘭、葡萄牙的聯合海軍艦隊被他挫敗,康熙已經有意封他為三等鎮國將軍,這不是個實際職位,而是清朝的軍銜爵位,雖然隻是個不入流的小爵位,但他竟真的掙了爵位回來,可惜流光易把人拋。
和碩溫恪公主的雙胞胎女兒也被康熙下旨特意派人從蒙古接了回來,如今養育在十三爺的府上,由十三福晉兆佳氏貼身照看,隻是兩個孩子身子都很弱,十三爺特意請了個有名的兒科大夫住在家裡給孩子瞧病,好醫好藥日日供應著,康熙也很關心這兩個孩子,早早就擬好了郡主的名號,隻等著孩子養好了身子就賜名。
程懷靖也厚著臉皮跟著格爾芬、阿爾吉善去十三爺府上瞧過這倆孩子,給了兩個實心足金的麒麟金項圈,細細地看了又看襁褓裡孩子的臉,才終於放下了心裡的酸澀更為專注地投入遠洋水師的訓練中去。
一場又一場的大雪飄下,白雪紅牆之中,吹吹打打的喜樂從早到晚也不停歇,毓慶宮裡再次掛上了紅燈籠、貼上了喜字,剛滿半歲的永琛和弘暄的女兒寶兒成了額林珠的滾床童子,被打扮成兩顆紅通通的胖花生放在喜被上蹬腳揮手。
額林珠穿上了蒙古郡王世子福晉的服飾,頭發加上假發包梳成一個巨大的牛角,再戴上各種銀飾、寶石、珊瑚,連動都動不了了。
程婉蘊替她扶著牛角,看著喜嬤嬤為鏡子中的女兒開臉上妝,眼睛不由有點發酸,卻聽額林珠忽然開口說:“額娘,明年我一定回來看你。”
她愣了愣,隨即扭頭用帕子擦了擦眼淚,才如常地笑罵道:“你不用記掛額娘,過好自己的日子就行。”
額林珠搖搖頭,和她幾乎一模一樣的杏眼彎了彎,笑起來美得令人恍惚:“我和烏希哈都約好了,明年一定會回來,不管嫁到哪裡,我永遠都舍不得額娘,我永遠都是額娘的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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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婉蘊那忍了又忍的眼淚終於還是掉下來了。
第178章 園居
額林珠的婚事讓宮裡熱熱鬧鬧了幾日,兩個小夫妻去寧壽宮給皇太後請安,正好碰上早早蹲守在此的康熙,額林珠作為他孫輩裡最疼愛的孫女兒,康熙不僅來毓慶宮喝了喜酒,還加入了太子爺敲打女婿的行徑,太子爺警告一句:“額林珠是孤的掌上明珠,你可得好好待她!”康熙也打著酒嗝惡狠狠地跟一句:“這也是朕的意思,大格格有一點不好,可仔細你的皮!”
把被灌得半醉的哈日瑙海嚇得酒都醒了。
皇太後如今已有些耳背眼花,在貼身宮女的幫助下,戴起老花鏡也要眯起眼才能看清跪著的是誰,康熙本來頗為樂呵樂呵地攙著皇太後打趣兩個小夫妻:“您瞧瞧,這倆孩子倒真是郎才女貌,很是相配。”
額林珠聞言臉通紅,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哈日瑙海則笑成了一朵喇叭花。
皇太後一下沒聽清,撫了撫滿頭銀絲,不由笑著側頭問:“啊?皇上說什麼?”
康熙重復道:“朕說,她們兩個郎才女貌!”
“什麼驢子帶帽兒?”
“郎!才!女!貌!”康熙不得不拔高聲音。
皇太後貌似聽清了,認真地點點頭:“是啊,驢子不戴帽,驢子都是蒙眼,不戴帽。”
康熙:“……”
皇太後還好奇呢:“皇上怎麼關心起驢子來了?”
康熙:“……”
這場“驢頭不對馬嘴”的話傳到程婉蘊這兒,把她笑得打跌,這時候又沒有助聽器,她最近去給皇太後請安也是如此,隻能靠吼的才能和皇太後勉強對話,弄得寧壽宮裡總是回蕩著不同批次請安團隊的吼聲。
她隨後又想起額林珠雖嫁,但雪大路遠,要明年才啟程,一樣指了婚的烏希哈也是如此,哈日瑙海不能長留後殿,在宮裡兩人多有不便,因此程婉蘊便想讓額林珠搬到宮外太子爺的莊子上住去,好好蜜裡調油一番。
胤礽聽了也覺著好,否則他整日裡見著哈日瑙海那張笑得直冒傻氣的臉就來氣,手痒痒。
跟康熙請了旨意,正好康熙也嫌棄宮裡冬天冷得慌,就說不必麻煩了,一塊兒去圓明園住!圓明園剛建成,正好缺“人氣”,讓大伙兒一起去暖暖屋子也好。於是本來是送額林珠出去住,順帶自個也住上幾日,後來就成了皇上、後妃和小皇子們都大張旗鼓一塊兒去新建成的圓明園裡過冬了。
程婉蘊興致勃勃,什麼!她要住圓明園了!
康熙時期的圓明園還沒經歷過乾隆的魔改,是很有幾分素雅小清新的風格的,佔地三百多畝,這座園林在歷史上被康熙賞賜給了四爺,成了四爺的私園。但實際上當初康熙建造此園林也是因為大、三、五、七等阿哥一起上奏,說爹啊!暢春園住著實在太擠了,求皇上在暢春園北賜地建園子。然後康熙一想也是,暢春園住得確實有點擠,於是大手一揮,下旨修建圓明園。
最好笑的是,幾位阿哥覺著暢春園太擠,結果圓明園的設計稿康熙刪刪減減、修修改改十幾遍,最後也沒給他們留太多的位置——都出宮建府了,老賴在朕的園子裡做什麼?偶爾過來請安回話要留宿就跟自己額娘住吧!
胤褆收到皇上移駕圓明園的時候正在西山跟老三打獵,聽到這消息就不由嘟囔:“皇阿瑪也真是的,新造的園子,人人都賜了宮殿,正中的九州清晏自個住,萬方安和給了皇瑪嬤,東邊的接秀山房給了老二一家子,平湖秋月給了爺的額娘、蓬萊瑤臺給了德妃、方壺勝境給了宜妃,曲院風荷給了榮妃……四宜書屋給了十八阿哥以下的小皇子,那咱們幾個呢?怎麼沒有咱們幾個!真應了那句話,老兒子不值錢了!”
“得了吧,皇阿瑪擺明了不想見咱們幾個。”胤祉壓根不想打獵,隻是去年那事兒過後,他跟老大同病相憐,倒親近了幾分,便時常約著出來打發時間——不打發時間能怎麼著呢,現在六部裡的官員都不敢明目張膽跟他們相交了,連佟國維這樣的天子近臣、皇親國戚都遭到皇上的清算,還有阿靈阿、隆科多等人,還幸存的官員們便各個都嚇得好似鹌鹑,什麼正經差事也不敢交給他們這些阿哥了,尤其翰林院掌院換成了程懷章以後,胤祉對著這個文質彬彬卻油鹽不進、又蓋著東宮的金戳、近不得遠不得的貨色,更覺著沒意思了。
但問安還是要問的,老爺子搬了新屋子,不得帶上禮物進去說幾句好話呀?因此兩人也隻敢背地裡嘟嘟囔囔,看著老八的下場,胤褆與胤祉都有幾分慶幸,幸好自個動作慢,沒那麼大人望,否則今兒圈起來的就是他們了。
“爺當初就奇怪呢,老二鬼精鬼精的,這麼多年來你何時見他真的吃過什麼虧?怎麼那會兒突然能被老八算計,原來是老爺子和老二合起伙來教訓咱們幾個兄弟。”胤褆一邊讓跟著的人回府上取禮物,一邊跟胤祉兩人並肩騎馬往圓明園去,他把這事兒放在心上想了一年多了,可算把去年的事捋清楚了。(是的,胤褆現在才弄明白來龍去脈)
胤祉無語地望了他一眼:“不然呢?若非老爺子親自動手,老八也是鬼精鬼精一個人,他能這麼利索地掉進這坑裡?”
其實胤祉還覺著老爺子去年發作一場還另有深意——他可能早就看佟家不爽了,身為康熙自己的母族,竟然不做孤臣、不做“皇黨”,要去捧老八的臭腳,當什麼“八爺黨”。
還有四處鑽營的鈕钴祿家。
恐怕老爺子早就瞧他們不爽快了,如今趁老八蹦跶的機會一鍋端,也算將朝野上下不良風氣為之一清。這會兒六部官員連新科進士的“投門問路銀子”都不敢收了,個個都一副清廉正直無私奉獻如海瑞的忠貞模樣。
胤褆聽胤祉的話頭就知道他這個三弟早就想明白了,不由臉皮漲紅,更生氣道:“爺幾個也是皇阿瑪的兒子,哪有老子這麼算計兒子的!”
您當初算計太子、算計老爺子的時候不也挺利索?胤祉心裡嘟囔,表面卻沒搭腔。雖說從小到大都習以為常康熙對太子的偏心了,但這回全是偏的讓人受不了了。
他也有點抱怨,但他不想跟老大這種人說,省得回頭就傳了出去,那就要吃老爺子的掛落了。
他可不想被噴滿臉口水。
兩人緊趕慢趕進了圓明園,下馬換了轎子,一路到九州清晏來,就聽裡頭康熙爽朗的笑聲,兩個老兒子得了通傳進去一瞧,隻見康熙一身家常香色夾棉龍袍,外頭一件金線團龍羊毛背心,正抱著太子的大孫子永琛,拖著他腋下,讓這小胖子兩腳踩在他大腿上,肆意蹦跶。
胤褆頓時變得酸溜溜一檸檬精。
他長子弘昱才十三歲,福晉都還沒娶,更別提生兒子了。明明他年歲比太子大,成婚也比太子早好多年,就是這子嗣比不上他!
太子爺雖說兒女數量不多,但兒子生得早,也沒有夭折的,三子三女都養大成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