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十四爺在澹泊敬誠殿驚天一語將八爺黨幾個重要的骨幹全拖下水後,程婉蘊與德妃也日漸和睦了起來,這就是應了那句話,這世上啊,既沒有永遠的朋友,也沒有永遠的敵人,隻有永恆的利益。
永和宮和毓慶宮眉來眼去,好似蜜月期一般,導致本就早早投了太子爺陣營的翊坤宮也有些著急了,前陣子弘暄的長女、弘晳的長子降生,都送了極重的禮過來。
因此程婉蘊這話讓德妃聽得開心,也打趣道:“太子嫔謬贊了,四爺和十四爺的孩子養得好,多虧了他們各自的福晉得力,隻不過弘映這孩子打小送進宮來叫本宮養著,本宮才多疼幾分,實則是虱子多了頭不養,過年過節這麼多孫兒進宮,也是吵得頭大呢!太子嫔娘娘頭一回當祖母,還新鮮著,過兩年毓慶宮又添新丁,隻怕也同本宮一般。”
德妃說著又想起烏拉那拉氏在永琛前頭兩個月生下來的老四的第四子弘歷,說話間也不由多了幾分真心:“聽老四福晉說,那會兒弘歷降生頗有波折,還多虧了太子嫔照拂,本宮在此謝過了。”
老四子嗣不豐,弘暉弘盼都沒了,好容易又得個嫡子,聽聞烏拉那拉氏生產時艱難險些大出血,是太子嫔娘娘懇請太子爺賞了闕院正去給烏拉那拉氏止血助產,還用上了什麼闕院正新研制的西洋藥,這才挽救了母子兩個的性命。
“哪裡的話,嫔妾與四福晉投緣,這是理應做的。當初在木蘭,也是多虧了四福晉。”程婉蘊連連擺手,她語焉不詳,但德妃知道她提及的是當初太子爺被囚綺望樓時的事,便也會心一笑。
兩人寒暄幾句,這才進去看灰樹貓。程婉蘊看見那小考拉怯生生從考拉媽媽背後探出半個臉來的樣子,心都要萌化了,可惜毓慶宮裡地方不夠,不然她也想搭個暖房養考拉啊!
她還在惋惜呢,誰知德妃已經非常迅速地讓貼身宮女和太監抬上了聘貓的彩禮——一箱鹽、一箱新鮮樹葉子,又親自拿著聘書給正笑著迎出來的王嫔,笑道:“王嫔妹妹,所謂鹽裹聘狸奴,這是宋朝就傳下來的舊俗了!你家的灰貓崽,就讓本宮聘回家去吧!”
王嫔上前福身,用帕子掩嘴笑道:“娘娘折煞嫔妾了,這貓崽與娘娘投緣,您家屋子搭好隻管領了去就是。”
三人坐在院子裡看考拉睡覺,程婉蘊還帶了考拉形狀的小餅幹,一壺新泡的普洱茶,說說笑笑又逗逗孩子過了一下午。
自打直郡王“大千歲”成了大貝勒,八爺圈在府邸無所事事隻得專心造人,竟叫他生出個閨女來了,也算東邊不亮西邊亮了。阿哥們經過澹泊敬誠殿那一遭可算都看清了——在他們皇阿瑪心裡,除了太子爺是親生兒子,他們這十幾個都跟撿來的似的!個個都夾著尾巴做人,很是安分。
至於外朝也夠嗆——繼索額圖、納蘭明珠之後,如今“佟半朝”也倒了、鈕祜祿氏苟延殘喘,勳貴世家被皇上一頓收拾,家家戶戶都不好過,革職的革職,處死的處死,真是悽涼無比。
這恐怕正是康熙的用意。
佟國維也在隆科多和鄂倫岱都革職賦闲在家後明白了當初納蘭明珠有多明智——揆敘沒跟著八爺胡鬧,如今孝期滿了官復原職,照例去了山西當巡撫,揆方的遺女還封了縣君呢。
他心裡後悔,卻隻能在家捶胸頓足。
更悽涼的是良妃,她因八爺事敗受了打擊,又聽說了康熙罵胤禩的那句母族卑賤之語,更是以淚洗面,深感是自個拖累了兒子,竟漸漸不思飲食、不肯吃藥,已經病入膏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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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偏康熙覺著良妃是用這種法子在對他表示怨恨與不滿,更是生氣,一次也不去瞧。
“如今……”德妃嘆息著搖搖頭:“……也是在熬日子而已了,內務府吉祥板都備好了。”
程婉蘊心裡惻惻,卻也不知說什麼好。良妃所有活著的希望都寄託在兒子身上,這才苦苦熬著,現八爺出事,她恐怕早就已經不想活了。
程家倒是正好避開了那場保舉太子的風波,程世福和程懷章因守孝從歙縣回來瘦了一大圈,但人的精神、城府倒是都成長了許多,兩人奉旨進宮見駕,當即便被康熙授了官職。程世福升戶部尚書(原戶部尚書馬齊遷任佟國維告老空出來的吏部尚書)程懷章則升翰林院掌院。
另一頭,格爾芬和阿爾吉善從美洲平安歸來,帶來了有關美洲黑奴鬧獨立的消息,程懷靖也在班師回朝授賞的船上了。
好消息來得一個接一個,程婉蘊都有些自顧不暇了,聽得暈暈乎乎的。然後又聽說擷芳殿裡一聲巨響,轟隆隆的連毓慶宮裡都能聽見。
程婉蘊聽到消息,連忙趕過去一瞧。
原來是剛當了阿瑪的弘晳也迎來了自己在科學上的新“兒子”,他緊張地握緊了萊布尼茨蒼老的手,望著院子裡那被擦得噌亮轟隆隆不停作響的、冒出巨大黑煙的蒸汽機,幾乎都不敢呼吸了,直到萊布尼茨含笑拍了拍他的手背。
“弘晳殿下,恭喜了。”
“從此科學的長河裡,必將留下你的名字。對了,記得趕緊發表文章!否則這蒸汽機發明者的名號容易陷入輿論泥潭中!”
第177章 嫁女
蒸汽機的原理其實並不難理解,可以將它看成一個使水沸騰產生高壓蒸汽的鍋爐,比如日常生活中常見的,茶壺裡的水滾沸時,蒸汽受熱膨脹能頂開茶蓋,誇張來看,這就是一個小小的“蒸汽機”了。
蒸汽機可以用木柴、煤炭等可燃物作為熱源,從而推動活塞做功。歷史上,早在康熙四十四年,英吉利工程師託馬斯·紐科門就已經借鑑丹尼斯·帕潘、託馬斯·塞維利等人的經驗,取得了所謂“冷凝進入活塞下部的蒸汽和把活塞與連杆相連以產生運動”的專利權[注1]。
若沒有弘晳和萊布尼茨橫插一槓,他將在康熙五十一年首次制成可供實用的大氣式蒸汽機,後來被稱為瓦特蒸汽機的前身——紐可門機,這個機器雖然熱效率低、消耗燃料巨大,但在瓦特蒸汽機誕生之前,它被廣泛應用了六十多年,甚至在瓦特蒸汽機問世後還被長時間使用。
但這一次,比真正的歷史上提前了四年,弘晳在萊布尼茨的幫助下,在礦井蒸汽水泵的基礎上,成功制成了常壓蒸汽機,曾被西方狠狠甩開的華夏,終於在十七世紀的科學裡程碑上有了一席之地。
程婉蘊望著眼前這個有些粗糙的、散發著工業色彩的機器,聽著耳畔萊布尼茨與弘晳在低聲討論這種蒸汽存在的缺點,萊布尼茨摸著下巴道:“蒸汽進入氣缸時會因被誰冷卻過的氣缸冷凝而損失掉大量熱量,要花費太多的炭與柴,這樣在薪柴上頭便花費巨大,尋常人家很難承擔。”
“將泠凝器分離開呢?”弘晳蹲在地上,抬頭問道。
“很有道理,我建議將冷凝器與氣缸壁分開,並在氣缸外設置絕熱層……”
這些程婉蘊就越發聽不懂了,但看他們在轟鳴聲中討論得熱火朝天的模樣,忽然有些感慨,便不做打擾了,扶著青杏的手離開了。
回了毓慶宮,就見太子爺已經回來了,他這幾日都在乾清宮或上書房替康熙分擔小山一般的奏折。康熙自打去年在澹泊敬誠殿運過一回後,身子差了不少,還添了失眠耳鳴的毛病,即便老八不是他最疼愛的兒子,終究是他的兒子,還有老大、老三……康熙如今雖然沒像歷史上那般傷心得八九日都沒合眼、常在朝臣面前流淚痛哭,卻也深深為自己的育兒方式產生了一點質疑。
他忽然有些後悔,後悔將兒子們擺到不同的位置去,若早知道有今日,還不如學明太祖將太子以外的兒子當豬圈養呢!至少他們還能得一世安寧,也不會到如今在他臥榻之側殺人的地步。
想到老八那張慘白茫然的臉,還有老大、老三跪倒在他面前誠惶誠恐的樣子,以及十四報了仇痛快的模樣,什麼兄友弟恭,恐怕早就恨不得對方早死了。康熙每每夜裡難以入眠,都會再次浮現出那天的場景,自己獨自閉眼到天亮,直到梁九功躡手躡腳進來喚他起身。
“太子爺在外頭等您。”
康熙精神疲乏地起身,披了衣裳卻坐著半天沒動彈,靜靜地出神了一會兒,才讓梁九功傳太子入內。
他看見太子大步邁進來,身後是噴薄而出的日光,晨光一束束毫無阻礙地越過宮牆、落在太子的身上,沐浴在金光裡,他顯得如此挺拔高大,正向這東升的日。
康熙抬眼定定地看著太子,而他坐在床側已垂垂老矣。
他心裡頓時一陣一陣地發涼,心裡更不是滋味。但很快太子的身影越走越近,深邃的宮殿阻擋了那刺目的陽光,他看見了太子額頭上還包著紗布,神色親近地上前打千請安:“給皇阿瑪請安!皇阿瑪吉祥!兒子給您帶了屜蟹黃湯包來,您嘗嘗,味兒估計跟揚州那兒的差不離!”
那一點不快便消散了,當時他氣昏倒地,是太子不顧安危地墊在他身下,比起爭權奪利的其他兄弟,終究還是隻有太子、唯有太子啊!
於是這段日子,胤礽便不知為何被康熙加了許多活計,忙得個腳打後腦勺,今兒好容易借著要跟阿婉商議額林珠婚期的由頭才被康熙臨時放了回來。
胤礽拿出來兩個日子,是欽天監算過的:“九月九、十月二八,這兩個都是和額林珠八字相合、宜婚嫁的好日子。”額林珠的婚事是早幾年就在籌備的,兩座公主府今年年初也已落成,策妄阿拉布坦已經來信催了又催,畢竟哈日瑙海比額林珠大上四五歲,再拖就成老小伙子了。
程婉蘊很想等懷靖到了讓額林珠最喜歡的小舅舅背著她上花轎送她去蒙古,算起日子懷靖此時應該到廣州港了,但恐怕要十一月下旬才能到京城,於是懇切地對太子爺:“咱們再晚一個月行嗎?讓欽天監再仔細算算。”
胤礽早就知道她的心思,故意為難地蹙起眉頭:“可是欽天監說了,再往後可沒什麼好日子了,又要拖到明年去了。”
程婉蘊便很有些遺憾,嘆氣道:“那便十月二十八吧……”
胤礽“噗嗤”一笑,攬住她肩頭一笑:“逗你呢,欽天監還有一個日子,是十二月初二,大冬天的不好去蒙古,我想著讓額林珠在宮裡完婚,明年開春天暖了再回準格爾去就是了。”
程婉蘊立刻就跳了起來,摟住胤礽的脖子用力親了兩口。
等到真的日子漸漸近了,她心裡忽然又傷感了起來,把太子爺趕回淳本殿自個睡書房,她日日拉著額林珠一塊兒睡。
額林珠來到她身邊的時候,她還是個小格格,自個都朝不保夕、本著能苟幾日苟幾日的心思,這個女兒的到來很快成了她內心的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