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哭訴見禮之後,阿爾吉善抽抽噎噎帶著格爾芬及其他官員、水軍一塊兒參觀他傾盡心血、努力建設了三四年也沒什麼大變化的澳洲府。
程懷靖和其他官員也陸陸續續下了船,正好奇地東張西望。
這個地方真是與大清不一樣。大清這時候還天寒地凍呢,這裡暖和得像夏天,陽光又烈,風是幹燥溫熱的,隨風而來的,是原始的森林氣息。
鳥禽與野獸在山林間穿梭,程懷靖定睛一看,好像還在水裡看到個長著鴨嘴的……這是啥?棕毛田鼠?長著鴨嘴的棕毛田鼠?這樹上怎麼還有個吃葉子的灰貓啊?這是貓麼,好像也不是很像……
阿爾吉善指著不遠處一排簡陋的茅草屋驕傲地說:“這是咱們的住所,後頭是那些澳洲土著的屋子,以前他們都住山洞、樹上,我們來了以後修了屋子、還清了幾條道,這片連起來,用這石頭壘成了城牆,建成了能容納上千人的城邦呢。”
程懷靖:“……城邦?城……城牆?”他目瞪口呆,這大清隨便找個村子隻怕都比這大,這城牆還沒人家院牆高呢吧……
阿爾吉善又隨後指著幾片長著稀稀疏疏青苗的麥田義正言辭:“這是我們囤的田,多吧,從這邊連著到那邊山上全是……”然後小聲和格爾芬嘀咕,“全是咱赫舍裡氏的。”
程懷靖站在格爾芬身側,聽得十分清晰:“……”
再隨後,他又指著西面同樣面黃肌瘦的牛羊群道,“這是咱養的牛羊,壯實吧,原本土著人就養了沒幾隻,還死了,我們來了以後,這羊群和牛群的數量翻了好幾番呢。”
程懷靖:“……”就沒見過肉這麼少這麼瘦的羊。
“這是土著人跳大神的地兒,他們每天都要跳大神,草也是神、石頭也是神,一塊爛木頭也是神,總之他們天天都得跳,這高臺是咱們的工匠替他修的,這東西一修好,那土著人再也不給咱們搶水,不偷拔我們的麥苗了,還知道給我們送肉吃,還帶我們去找鹽和煤炭,兩國邦交就此建立,我這一不留神又為我們大清降服了一個外邦部族,如今他們臣服、愛戴朝廷,都學會說皇上萬歲了。”阿爾吉善更是昂首挺胸了。
程懷靖:“……”他算重新認識了邦交二字了。
除了這些,阿爾吉善突然想起來,一拍手:“哥,我好像找到這兒的金礦了!但我們沒有開採的工具,也沒那麼多人,就沒碰,叫人守著呢!”
“在哪兒?快快帶路!”格爾芬也眼睛發亮:“我給你帶人了!”還帶了弘晳阿哥照著萊先生的手稿做的什麼礦井抽水泵呢!聽說能省不少人力!隻要往裡頭加炭就行了,等那泵跟燒開的水壺似的噴了白花花的熱氣,就能運作了。
弘晳阿哥還畫了圖示,不照著圖擺弄,說是容易被蒸汽燙死,真是貼心啊。回頭就讓那些捆起來的英吉利士兵進去當礦工,咱們自己的人還得留著幹別的呢。
“那地方很偏,全是荒野和沙漠,氣候也不好,土著人都不愛住那頭,東西和人得大老遠運過去,不大容易,但之前不是給我留了會勘礦的匠人麼,他們都說那黃金儲量極大,很有利可圖。”阿爾吉善愁眉苦臉道,“守著黃金,卻弄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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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說得格爾芬也犯了難,但他沒有氣餒:“回頭再細細商議,這回我連六部官員都帶來了。他們念得書多,懂得也多,回頭叫他們過去瞧瞧,有什麼難的,合力解了就是了。”
康熙抽調了一批六部官員隨著遠洋,雖說他們隻怕都是黨爭中被放棄的棋子,但個個能進六部衙門,都是數萬科考人裡殺出來的,這起點就夠高了。格爾芬還嫌不夠,後來在人牙行裡又搜羅了一批各行各業的人,當做長工,聘來幫忙。
不得不說,康熙深知赫舍裡兄弟二人的品性,隻怕料到了阿爾吉善在開荒治理上的無能,又擔心數年沒有補給,也不知能活下來多少人,才這樣大手筆。
“還有銀礦……”阿爾吉善點點頭又說。
“還有銀子?這兒還有銀子呢?”這下格爾芬更開心了,喜滋滋道,“我們就缺銀子呢,看來這地方雖然貧瘠幹旱種不了稻子,但好東西還不少呢。”
“在東北邊,那邊稍稍好些,沒那麼幹,路也平坦,還能種點高粱大豆啥的,那邊還有個小土著部落住著,匠人也說,挺多的,而且還裡頭的銀子八成還挺純的。”
兆家一家子也隨著人群慢慢地走著,兆時晴被哥哥們簇擁在中間,她被額娘勒令戴上了紗笠,正一手偷偷撩開紗幕,深一腳淺一腳地看著這裡的一切,她眼裡還有些不安,但額娘的手緊緊握著她,家人們也都在身邊,她又漸漸安定了。
這裡以後就是他們的新家了,阿瑪說了,他們要替朝廷把這兒建起來,不是流放,是委以重任,兆時晴心裡也滿懷雀躍,因為在船上她就發覺了,離開了大清以後,她在船上可以更自由地出門了,可以幫著廚娘做飯、替哥哥收網捕魚,男人們也不會說她不守婦道了。
她可以和哥哥一樣,學習看指南針、風向儀,還要在晴朗的天氣學習看太陽辨認天時與方向,從雲層行進的方向辨認風向,她可以學各式各樣,以前隻有男人才能學的東西。因為格爾芬大人說了,澳洲府不論過去多少人,人手都是不夠的,女人要當男人使,男人要當牲口使,而真正的牲口那是萬萬不能死的,要好好照顧。
兆時晴就被分派照顧兩頭豬,這是要養著帶去澳洲繁衍生息的,豬種是格爾芬大人從英吉利帶到大清,又在大清與各地豬種雜交以後生下來最皮實、肉最多、下崽也最多的花豬。
她一開始也不習慣,她打小哪裡受過這些啊!最多最多拼點卯榫,就這都是出格的事兒了,就這也要被額娘念叨呢,到了船上額娘倒是不念了,一直在傷心離開故裡,偶爾見她跟外頭的農戶媳婦請教怎麼喂小豬、怎麼養小豬,更傷心了,一邊暈船暈得昏天暗地,一邊喃喃說她被教壞了,以後也嫁不出去了。
兆時晴極幸運,是他們家裡唯一一個不暈船的,她把額娘哄睡以後跑到甲板上吹著海風想,嫁不嫁又如何,以後還不知道能不能回去呢,在這兒也挺好的。
她被撂牌子回家後,受了不好親戚族人的冷言冷語,還怪她在宮裡行為不端,敗壞了兆家的名聲,甚至還有勸她阿瑪額娘,把她送到庵堂裡了此殘生的,這樣好歹能保全兆家其他姑娘的名聲。
幸好,阿瑪很快被皇上派到澳洲府來了,額娘和幾個嫂嫂都哭天搶地的,哥哥和阿瑪卻都很平靜,他們在工部因老實做事不懂孝敬、專營也時常受人排擠暗算,阿瑪多厲害的手藝,當了幾十年的主簿,沒一點升遷的希望,如今倒也好了,來了這兒,再沒有那些腐爛的官場規矩了。
所以後來兆時晴和兆家父子兄弟都還挺開心的,兆家父子在船上一開始還暈船,但吐了一倆月也就習慣了,等到了澳洲府,兆氏養的兩頭豬都長成大豬了,正好一公一母,很乖,不用人牽著,自個跟著兆家人屁股後頭走呢,卷尾巴還一甩一甩的,鼻子到處嗅,自個找野果子吃。
他們漸漸穿過了東南部比較湿潤的林子,而到了更幹燥的中部地區,兆時晴看到成群袋鼠在幹燥硬實的黃土地上一蹦一跳的跳走了,還有長得分外高大的鳥?可是那些鳥好似不會飛,一身灰樸樸的毛,也是輪著兩條細腿狂奔的,看起來也兇得很。
這時,在不遠處,袋鼠群裡最壯實最高大的袋鼠本側躺在樹蔭裡睡覺,似乎聞到了什麼味道,忽然就撓著肚皮站起來了,它繃緊了比人類還更加粗壯的手臂,眾人還沒反應過來,從喉嚨裡發出“呂呂”的狂躁叫聲,朝著阿爾吉善飛快地跳了過來。
“哥!快跑啊!這蹦噠大老鼠一拳能把我打飛!”阿爾吉善臉色巨變,立刻轉身撒丫子就跑,但沒一會兒就被袋鼠截住,阿爾吉善被迫跟它摔跤搏鬥了起來,打得滿地黃沙飛起。
格爾芬:“……”突然明白過來,弟弟的手勁怎麼變得那麼大了。
他們在澳洲接受著三觀與袋鼠的洗禮,而在紫禁城裡,仍舊是一派闲適與歡樂。
澳洲府正值炎熱的夏季,京城裡便已是初雪落下的深冬。
一片片細碎的雪漸漸落滿了紅牆,程婉蘊披著披風,牽著被裹成球的佛爾果春,青杏撐著傘在一邊伺候著,三人慢慢走過長廊。
她領著小女兒走到前院弘晳與弘暄住的東偏院。弘晉也在這兒,前日,太子爺看過他稀裡糊塗的功課以後,立刻將這個小兒子扔給了兩個大兒子,要弘暄和弘晳盯著弟弟寫功課,如今他正噘著嘴、含著淚,在兩個哥哥的眼皮底寫算學試題。
弘晳在算學上頭分外認真,親自出題、一個數字一個數字地教,而且還替他整理錯題,回頭再將錯題打亂,讓他再做一遍,弘晉學得頭大如鬥,不過他學四書五經也是這樣,能問出很多將太子爺噎死的問題。
他還沒到去上書房進學的年紀,因此太子爺自己在家裡教他些淺薄的道理,比如教他背《論語》名句:“君子不重則不威”,背下來後便溫和耐心地讓他自己想一想,引導他試著去解這句話的意思,弘晉認真思索一番便自信地開口:“阿瑪,兒子覺著這句話的意思是,君子打架動手的時候,要下手重一些,否則沒有把他們打服,他們下回還敢,就樹立不了威信。”
“……”
慈父的身影頓時消散,太子爺微笑著,默默舉起了藤條決定樹立身為阿瑪的威信。
通了火龍的屋子裡,弘暄捧著茶碗坐在弘晉身邊的小圓凳上,很負責地盯著弟弟算幾何,還時不時低聲出言指點,弘晳則窩在暖融融的火盆邊埋頭畫不知什麼的設計稿,程婉蘊撩開厚厚的毡簾笑著走進去,佛爾果春便先大呼小叫起來:“大哥,二哥!皇瑪法說了,明年十七皇叔娶了嬸嬸以後,隔年一開春就要讓我的兩個嫂嫂進門!阿瑪說了,以後家裡住不下,要把你們倆趕出毓慶宮,挪到擷芳殿去住,皇瑪法都同意了!”
弘暄一口茶噴出來,弘晳手下的設計稿也被這驚天一嗓畫出了一道重重的墨跡。
第155章 擇選
擷芳殿就在東華門不遠、三座門以北,遠遠就能瞧見一片綠色琉璃瓦蓋的院落。康熙年間的阿哥所早期大多住乾東乾西五所,但後來阿哥們一個接一個地出生,實在太多,康熙便下旨宮中10歲以上的小阿哥移居南三所。
這說的南三所,實際上,便是擷芳殿,擷芳殿並非隻是一處宮殿,而是南三所一組宮殿院落裡中當中的那座宮殿,隻是因為前明時期門殿上題刻“擷芳殿”三字,宮人們又管南三所叫擷芳殿,仍舊沿用了下來。
因此與前頭那些哥哥們不同,序齒靠後的十三、十四、十五、十六、十七阿哥都住過南三所。但如今南三所裡隻住著還未出宮建府的十七阿哥,阿哥們搬出宮後,其他闲置的宮殿院落甚至在康熙四十三年上下拆了一些物品運到暢春園西花園了,程婉蘊還記得,是康熙嫌內務府預備出來修建西花園的梁木年份太新了,不夠好,幹脆將擷芳殿上好的梁木拆下來按在了太子爺居住的討源書屋上。
後來有兩年,公主們也到擷芳殿讀書,但自打八公主撫蒙後,宮裡隻剩九公主和十公主了,兩位公主的婚事隻怕也在這一兩年間,這書念得也沒多大意思,後來這個不去了,那個告了假,這兒漸漸也沒了公主格格們每日抱著書與繡棚的倩影。
弘暄和弘晳若是搬過來,住得是綽綽有餘的。
早在為他們選福晉的時候,程婉蘊就在想這件事了,別的阿哥成婚了可以搬出去在宮外建大宅子住,唯獨東宮的孩子是沒有出宮建府一說的,毓慶宮就那麼大,被齋宮與奉先殿擠得扁扁長長的,真理論起來隻怕還沒擷芳殿大呢。
不過毓慶宮與擷芳殿十分相近,從毓慶宮走南邊的宮門,再往左拐過南群房和箭亭也就到了。南群房是東宮親衛宿衛值房,箭亭是太子爺和膝下阿哥格格騎馬射箭的地方,還養著太子爺的獵犬和愛馬,專門停著毓慶宮專用的車與肩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