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京城裡也不知怎麼回事,漸漸流傳起養外室的是八爺而不是十四爺這種話,怄得八福晉也日日不得安寧,氣得天天甩馬鞭打人,這話倒也不算全然空穴來風,聽說那抱著女嬰跳河自盡的外室是個良家子,她家裡人不敢鬧,接回女兒和嬰孩的屍骨想辦喪事,因窮得揭不開鍋,連一口薄棺都沒有,便拿出了八爺府上的帖子想討幾兩銀子,結果被門房狠狠打了出來,一路哭哭啼啼回去,街上瞧見的人不少。
八爺府上人來人往的門客、打秋風的人原本也不少,能得他的帖子不算難事,但也不是什麼市井小民都能得的,雖說這事兒證實不了什麼的,但始終是存了個疑影,讓人心裡很是不爽快。
胤禩在工部裡睡了半拉月,盯著官吏們夜以繼日地重畫了一稿,等他出來知道的時候心也冷了半截,這流言早已成了勢頭。胤禩早想到該早早將那一家子控制住的,誰知這事發了以後他立刻就被派離了京城,沒來得及布置,做這事兒的得要個極本事又極可靠的人,匆匆篩出來的他也不放心,看那一家子還老實,能被他選中養在身邊的女人,自然得是身家幹淨本分的,胤禩便知讓人暗中盯著,誰知盯梢的人不見了,這一家子也不見了,通通人間蒸發了一般。
如今再想安排什麼都顯得添蛇畫足!這讓胤禩不由有些氣悶和心裡不安。
他恐怕還是著了道了。
就這等流言之事,若是以往十四定然都不必他說,他定然急人之所急,已經派人把事情手尾都收拾得極幹淨了,如今卻……十四怕不是與他離了心,胤禩這才更有幾分悔意,先前宮裡一直傳言皇阿瑪要為他單獨封爵,他心裡一直期望著這件事,他不想留有汙點讓皇阿瑪心生不愉,雖說沒奈何讓十四做了替罪羊,這也是並非他本願,他心裡是很有幾分愧疚的,但十四境況與他不同,宮裡他有四妃之一的德妃做後盾,宮外又有老四替他擔著,不過一頓打,傷不了他的筋骨。
本想抽空找十四好生談談心,誰知事兒一波接著一波,讓他連個喘息的勁都沒有。他自然意識到了有人對付他,這不用說,便全心全意在這上頭對付著。
好不容易等手上雜事都了了,給良妃尋的名醫也借機送入宮了,他府上離老四家極近,想著進去瞧瞧十四,誰知門房把他迎了進去,出來的卻是烏拉那拉氏,他連忙起身見禮。
“見過四嫂,這……”
“八爺來得不巧了,”烏拉那拉氏施施然也還了一禮,“皇上才來傳的口諭,命太子爺、四爺、五爺、十三爺帶上膝下的阿哥、格格去西苑山上跑馬、獵鹿,這不,家裡大的小的全跟去了,四爺請旨將十四爺也領去了,隻怕好幾日才能回來呢。”
胤禩怔了怔,隻好告辭。
若隻是太子撺掇的打獵,他還能舔著臉湊熱鬧,但這是康熙親口定的人,胤禩就是有十個膽子也不敢靠近,隻能懷著一點遺憾與更深重的不安,回了自個家。
誰知一回去,八福晉又哭又鬧,胤禩耐著性子哄了半天才糊弄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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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兄弟團聯歡打獵活動,正是病了一場又覺著宮裡怎麼看怎麼不順眼的康熙領頭的。
康熙就是個宅不住的,他望著胤礽為了他的病幾乎熬得形銷骨立,兩隻眼睛都凹進去了,他心疼得不行,隻想帶寶貝兒子出門松快松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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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選人的時候,康熙便很是斟酌了一番。
這一次,他難得沒有考慮朝堂上的那些事,而是想著他的保成。
老大,得了吧,回頭倆人再吵起來;老三悶葫蘆,在敏妃這樣的庶母、長輩的百日忌辰剔頭,簡直是個不孝的玩意!為了這事兒康熙還沒原諒他呢;老四雖說騎射平平,但保成親近他,帶上得了;老五也帶上!老七別提了……老八……
康熙閉著眼想了一會兒,手指輕輕扣著桌面。
宮裡宮外的事沒有能躲過他眼睛的,之前他是病中精神不濟沒有理會,如今不論真真假假全都細細思量起來,那養外室的事果然就疑到了老八身上,隻覺著那外室女和那女嬰都死得蹊蹺。
正如四爺甚至十四的脾性不會做出養外室的事來,康熙也對下頭兒子們的秉性有自己的判斷,十四頑劣歸頑劣,卻從沒聽說他好色。而那外室的家人從八爺府被打出來以後,也被康熙的人暗暗摁住了。老八那麼關心十四的外室做什麼?那外室家人不去找十四討要說法,怎麼去的老八府上?而且這麼一家子市井小民,竟然有人專門盯著,康熙心裡已經有了猜測。
隨後又聽說素來與良妃無冤無仇的德妃,也像被激怒的護崽母虎一般,瘋狂報復良妃。如今良妃病得都起不來床了,雖然已經不大寵愛這個妃子了,但康熙終究是念舊的,便出手讓太醫院院正去給良妃瞧病,永和宮聞弦知雅意,這底下的小動作才漸漸消失了。
但這不代表康熙心裡就將這件事揭過了,他是個記性很好的人,上輩子胤礽在頭一回康熙親徵葛爾丹時侍疾來遲,僅做錯這一件事,都能讓康熙耿耿於懷二十多年,直到一廢太子的時候還能提出來當成那“草灰伏線千裡”的胤礽“不忠不孝”的證據,遑論如今他心裡對老八的品性也有了疑慮。
即便那一家子還沒審出來東西,康熙也不想再給老八臉面了。
扶他起來是順勢為之,將他冷落也是隨心所欲。
連帶著老九老十,也一並略過。
於是旨意下來的時候,全是與太子爺相厚的幾個兄弟,外加一個年幼的十八阿哥。
還有被四爺帶出來,康熙因對老八起疑,也就不那麼厭惡可能是頂了罪的十四了,雖說還是有些嫌棄他甘願讓人當搶使,但看著垂頭喪氣的十四,還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默認了。
這下宮裡宮外又是一陣的人人側目,納蘭夫人抱病不進宮了,指了兩個皇孫的完顏氏和富察氏家裡登門的人又比先前更多了,用門縫裡塞進來的帖子、擱在門口的禮都能堆成小山了。
西苑圈養的獵物最多的便是鹿,山上還有行宮,一路上景致極美,沿路都是盛開的花朵,天也清朗,這樣的天氣既不熱又不冷,正適合出門。春日裡踏青的人家也很多,康熙不想擾了百姓,因此這次御駕馬車沒有飾黃蓋,而是簡單的一輛青幔骡車,上頭什麼紋飾也沒有,隻是車壁車轅都是加厚的,能防弓箭刀劈斧砍,後頭阿哥們極其家眷坐的車也大多如此,禁衛軍早已換上不打眼的衣裳散落在人群裡,因此一行那麼多人靜悄悄從宮門口駛出來,都沒惹人注意。
弘晉和佛爾果春還是頭一回出宮,他們雖然是生在暢春園,但那會兒還在襁褓裡呢,不記事。這回又是微服,路上行人商販擠擠挨挨的,各式各樣的味道、各種各樣的聲音都勾得兩個小孩子坐也坐不住,在程婉蘊懷裡不住地向外望去,對街上每個走過的行人、挑著扁擔的小販,乃至對天邊飛過的一隻鳥都覺好奇,兩個小腦袋趴在窗子邊,小聲地挨著說話。
太子爺和幾個成年阿哥都在康熙車裡,女眷便也三三兩兩地擠了一輛車,和程婉蘊同坐的是王嫔和十三福晉,這回出來康熙專門帶了王嫔和十八阿哥,皇子家眷裡,四福晉因身體不好沒來,四爺便隻帶了弘昀,五爺帶了五福晉和膝下的長子、次子與長女,因五福晉身邊要照料的孩子多,年歲又都在五六七八歲上下,正是頑皮的時候,便單獨坐著沒過來。
程婉蘊也把弘暄、弘晳、額林珠、茉雅奇都帶來了,他們年歲都比較大了,更不願意跟額娘們擠一輛車,便單獨給他們套了一輛車,如今聚在馬車裡打雙陸玩跳棋,還打發人過來要了兩回點心和茶,一路上很是自在的模樣。
王嫔懷裡摟著十八,也想掙脫去看外頭是什麼樣,王嫔連忙摁著他:“我的祖宗,外頭煙塵大,你這鼻鼽病(鼻炎)正發著呢,快好生坐著,額娘給你剝葡萄吃。”
十八就噘著嘴,皺著眉頭氣鼓鼓地坐在那兒,叉著腰說:“額娘騙人,還說是帶我出來玩的,結果什麼也瞧不見!”
王嫔哭笑不得道:“等會到了再玩,如今還在路上呢。”
程婉蘊笑著刮了刮十八的鼻尖:“是不是這時節柳絮多了又打噴嚏了?”
“可不是,想讓他戴紗笠他也不肯,說那都是女兒家戴的,娘娘你說說,嫔妾都說不過他了……”
十三福晉兆佳氏正羨慕地望著童言稚語的十八。她和十三爺成婚也有幾年了,膝下還沒有孩子,如今十三爺膝下唯一的大格格,還是側福晉瓜爾佳氏生的。
如果她也能有個十八阿哥這樣聰慧可愛又伶俐的小阿哥就好了。
程婉蘊留意到了她的神色,笑著打趣道:“十三福晉抱抱十八吧,或是讓王嫔娘娘給你換個帕子,沾了王嫔娘娘這滿肚子小阿哥的福氣,想來很快就能有好消息了。”
“哎呀,太子嫔娘娘可真會慷他人之慨,”王嫔也笑道:“不過太子嫔娘娘說的很是,我這帕子多得是,十三福晉若是要,先找出來都有一箱子呢,回頭我專挑拿花生、石榴的圖樣讓人送到你府上,你換著用。”
十三福晉也不過十六七歲的年紀,聞言滿臉通紅,連連擺手卻說不出話來。
車馬走了約莫一個多時辰,到了黃昏時分,天邊已經有了一些灰暗的灰色,康熙和兒子們、孫子孫女們總算到了西山行宮,即便這次出來是康熙臨時吩咐的,精明能幹的內務府上下也早就把這裡頭打點好了,程婉蘊也許久沒有跑馬了,上去騎了兩圈,最開心的便是弘晉、佛爾果春和十八阿哥了,三人好似那放歸山林的小鳥,三個小搗蛋鬼拿著沒開刃的弓箭射兔子,結果射中了弘晳的屁股,被弘晳捂著屁股扭頭怒目而視,三人一哄而散,又跑去掏鳥蛋、看侍衛們網河裡的魚。
三人在山上的草地上打滾,還比著誰跑得快,摔了也不疼,草厚著呢。
程婉蘊活了泥巴做叫花雞,太子爺剛從康熙那頭的帳子裡鑽出來,看她在那兒忙活,躡手躡腳想從背後過去嚇唬她,誰知程婉蘊早就聽見他掀帳子的聲了,等人過來,她先發制人轉過身,用沾著泥的手指頭抹了太子爺一下臉,把太子爺都抹愣了。
“你這是後背上長了眼不成!”胤礽憤憤。
程婉蘊已經笑彎了腰,拉著太子爺去河邊洗臉,洗幹淨後便幹脆坐在岸邊相互依偎著看夕陽慢慢墜落山谷,將河面、山林與天際都攏在金色的餘暉裡。
康熙從帳子裡出來,便看到這樣一對背影。
他站住了腳步,忽然就覺著有些寂寞。
他擁有天下江山、後宮佳麗,但他最懷念的赫舍裡氏已經深埋黃土。
流水潺潺,層林盡染,卻再也沒有人能像這樣陪著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