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眼角餘光似乎看見了什麼,於是她下意識抬起頭,隻見院牆上,一溜並排臥了六隻貓,各個都又肥又大,領頭的老貓還披著威風凜凜的披風,正蹲在牆上用碧綠色的眼睛審視著她們,院牆腳下還有一條老狗也警惕地盯著她們慢慢走進來。
被貓狗不錯眼地盯著,兆氏還沒反應過來,鞋面上又被一個接一個不大重的力道踩了幾腳,低頭一看,兩隻碩大的烏龜像翻山越嶺一般用前爪翻過了她的腳,慢吞吞、悠哉悠哉地從她眼前爬了過去,然後趴在了陽光濃鬱的大石頭上,飛起兩隻後腿旁若無人地曬太陽。
兆氏:“……”太子嫔娘娘到底養了多少寵物啊!
太子嫔娘娘身邊得力的姑姑將她們領到一間偏殿,偏殿裡整齊地擺放著桌案與椅子、屏風,上頭還放好了筆墨紙砚,兆氏這才發覺為何她覺著後罩房不一樣了。
很明亮。
後罩房的所有窗子都不是窗紙,而是換上了舶來的玻璃,有彩色的能折射出繽紛光線的玻璃窗,也有能讓陽光毫無阻攔地傾瀉進來的透明玻璃,上頭掛著竹簾,竹簾半卷,還會露出手繪小花兒的小風鈴。
這間偏殿正是如此,全按上了方塊透明玻璃,在這裡頭,沒有沉悶的燃香的餘味,也不陰涼昏暗,裡頭夏風與陽光都能隨意來來去去,還能映出外頭湘竹的影子。
太子嫔娘娘就站在明亮的偏殿裡,陽光正打在她身上薄紗衣裙上,她沒有特意打扮,舒舒服服地穿著家常衣裳,頭上隻戴了一個小小的珍珠鈿子,可是依舊風姿卓綽,就好像生來就長在這微風、這竹影裡的一般,美得令人心悸。
在御花園的時候,兆氏被留牌子時遠遠地瞥見了一眼,但沒敢細看,今日才算得見,才知道為何宮裡的太監們都說,太子嫔娘娘,那是仙女下了凡的。
之前還以為是奉承,如今才知道,竟是實話。
兆氏和秀女們一齊福身行了禮,便笑著道:“今兒叫你們來,是有些想問你們的話,我都在紙上了,坐下用茶、用點心,順道替我寫幾個字吧。”
“是,娘娘。”眾人福身應是,在姑姑們的指引下分別落座。
兆氏望著桌案上攤開的兩張長卷,上頭用娟秀的簪花小楷整齊地寫了不少問題,她定睛一看,隻見第一行字是:“勿欺瞞”、“題有相似,作答勿自相矛盾。”、“請在一炷香內答完。”
接著才是第一道問:“請自省自身,絕大多數時刻,您覺得自己是——”(請將以下答案的序號填入橫線中)
“甲、總能夠細致入微地思考問題。”
“乙、總能夠包容與自己想法相左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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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丙、行事之前會預估可能發生的各類情形。”
“丁、總能夠滿懷信心面對挑戰。”
“戊、……”
兆氏看得有些恍惚,卻又下意識去思考,自己是怎樣的人呢?
不對……她聽說被傳召去永和宮與翊坤宮或是永壽宮的秀女,要麼是考驗繡活、要麼是陪伴娘娘們喝茶說話,要麼是賞花行花令,怎麼輪著她,就成了考科舉了!
和兆氏一般愕然的秀女不在少數,但坐在她左手邊、斜前方的富察舒和居然已經淡定地執筆蘸墨,開始作答了!兆氏心裡一陣慌亂,連忙也拿起了筆,咬著筆杆子思考了會,在第一道問的末尾猶豫地添上了“丁”字。
以往她阿瑪讓她做一個很難的卯榫結構時,她即便絞盡腦汁、熬三個大夜也會琢磨出來,她覺著她算得上……是個不畏艱難的人……吧。
磕磕絆絆地答完一卷,下一卷居然寫著“百科常識”,第一道問是:“請問詩句‘西出陽關無故人’中的陽關指的是大清現今哪個州府?(含蒙古諸部)”
兆氏:“……”默默地流下了學渣的淚水。
扭頭望向窗外,隻見風鈴叮鈴地搖晃著,樹影之間,廊下安置著曬褪了色的竹子搖椅,太子嫔娘娘愜意地坐在搖椅上,手邊的小幾上擺著紅彤彤的果子和喝了一半的茶,還有被風吹得翻了許多頁的書,她懷裡還撸著從牆頭跳了下來,在她身上翻滾蹭痒的貓。
等稀裡糊塗、亂塗亂畫、連蒙帶猜好歹將兩個卷子都寫得滿滿的,兆氏與其他秀女都收到了太子嫔娘娘賞賜的手帕或是團扇,等出了毓慶宮,兆氏才猶猶豫豫地問向她身側沉默無比的完顏氏:“完顏姐姐,那個……你第二卷第一道題答的是什麼啊?”
完顏氏也有些欲哭無淚,道:“我寫的敦煌縣,不知道對不對?”
還沒等兆氏說話,另一個秀女就插嘴道:“啊,不是甘肅嗎?”
“你啊這說得什麼話,敦煌縣就在甘肅啊!”
“我寫的紅山口。我看過《陽關考》!”
“可是娘娘問的是陽關在哪個州府,你寫紅山口怎麼能算對呢?”
兆氏看向一邊安安靜靜站著的富察舒和,猶豫了會兒才開口問道:“富察姐姐……您寫的什麼呢?”
富察氏微微笑道:“寫的是直隸安西州。”
這些秀女們才恍然大悟,沒錯啊,甘肅隸屬直隸,下轄九府七州,安西州下頭正是敦煌縣,敦煌西南為陽關,但題目問的是哪個州府,反倒不能寫敦煌了!
而毓慶宮後罩房裡,滿臉通紅的弘暄、正低頭翻看卷子的弘晳都被程婉蘊搖著扇子逼問覺著哪個好。秀女們在筆試的時候,兩個兒子都被她叫過來在屏風外頭看了一眼。
弘暄已經有了少年人模樣了,天天被要求跳高摸梁的他總算蹿高了一個頭,如今有了少年人該有的青竹一樣的身板,但被程婉蘊笑著問的時候他還是會露出腼腆的神色。
實際上他根本沒好意思多看。
“全憑額娘做主……”不論程婉蘊如何步步緊逼,他也隻有這句。
程婉蘊都想戳他額頭了,恨鐵不成鋼,好不容易把人叫來讓他看,他居然沒好意思看!本來她就有點沒頭緒,結果這孩子還不看,不給她點提示。
她隻好轉向另一個讓她頭疼的好大兒:“你呢。”
為何她對弘晳頭疼呢,因為她準備把弘晳叫來相看的時候,弘晳從滿桌子的設計稿裡茫然地抬頭問她:“額娘,我可以不娶嗎?”程婉蘊整個炸裂,瞪圓了眼:“什麼,你再說一遍?為什麼?”
“兒子想把屋子都改成研究所,萊先生有好多研究所,我一個也沒有。”
“這和你成親不成親有什麼幹系?”程婉蘊不理解。
“佔地方啊,沒地方安置。”
“……”她頭好疼。
後來被太子爺一頓竹板炒肉,弘晳老實了。念在他年幼,太子爺沒把他那堆鐵皮都扔了,但還是黑著臉說:“若再耽於旁門而不管不顧,你以後都不許再碰了!”
程婉蘊趕緊出來打圓場。
弘晳雖比弘暄小兩歲,但個頭已經快越過弘暄了,他從秀女們的卷子裡抽出一份來,對程婉蘊道:“就她吧,隻有她算出來了那道算學題。”
程婉蘊低頭一看,竟然正是富察氏的卷子。其實在秀女們答題的時候,添金和青杏在裡頭伺候著,她就聽青杏說了,富察氏下筆如有神,幾乎沒有停頓、猶豫,程婉蘊後來好奇,第一個看她的卷子,就發現她涉獵極廣,基本常識題都能答出來,她就在猜測,這富察家藏書夠多的啊。
而這筆試裡有幾道算學題,都是弘晳出的,大多數秀女在這上頭都空白寫不出來,或是混寫一通。比如理論學渣兆氏,但她在其他有關建築測繪、鍛造上頭的題目都能答出來。
程婉蘊猶豫了會,還是將兆氏的卷子也抽出來問他:“那這個呢?她呢?額娘想指給你當格格成嗎?”
她其實很為兆氏惋惜的,鍾粹宮的事她也聽說了,反抗了實際上就踩進那些人的陷阱裡了,兆氏還是太率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