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喜訊
康熙雖然一時上頭問了一句,但最終隻是說:“朕知道了。”就又不提了。
這就好似把人懸在了半空中,不上不下地吊著胃口。
胤礽又不能像十八一樣猴在康熙身上要糖吃一般給阿婉要位分,雖沒了個準話,但好歹這事兒康熙態度松動,有了意向,總比三年前他頭一回提就被一口否決的好。
雷霆雨露皆為君恩,壓下一點失望,胤礽照舊陪著康熙去上朝。昨日那商船出海被劫掠一事,康熙思慮了一晚,最終決定拿到朝堂上讓百官都議一議,存著眾人拾柴火焰高的想頭,看看有沒有人能冒出來一些更好的法子。
昨日明珠的法子雖也好,康熙總覺還有些不滿意,他心裡是存著點傲氣的,當初對著沙鄂這樣的大國他都沒有退縮,做好了與之決以死戰的準備,如今不過幾個海島上的番邦小國,騎到他頭上了還要他忍氣用什麼懷柔之策,豈不是窩囊?可若真要一並與歐羅巴數國開戰,便又是將好不容易安定下來的江山重新拖入泥潭裡去了,亦絕不可取。
最好有個兩全之法。
結果卻應了那句話——福無雙至禍不單行,這上一個海貿商船被劫掠之事還未解決,朝會上,理藩院又送來一個新的消息。
西藏動蕩!
藏地是宗教共治的“二元政權”,如今是答賴喇嘛第五任第巴桑結嘉措與和碩特蒙古汗王共同管理藏地政務,擔任第巴(第巴在藏語為頭人、首領,這裡特指答賴喇嘛事務系統的第巴,就是漢語的總管,管理各類世俗事務)不僅需要答賴喇嘛的授予,也需要和碩特蒙古汗王的認可與授權,而桑結嘉措十分強勢、更是野心勃勃,擔任第巴沒有得到和碩特蒙古汗王的同意,兩人不和已久。
如今理藩院才得到消息,原來五世答賴已去世多年,而他去世的消息卻被桑結嘉措隱瞞、秘不發喪十餘年,另外找了個與五世答賴長相極相似的帕崩喀寺喇嘛江陽扎巴偽裝答賴,自個當起了攝政王,而他做下這樣的事情,還不滿足,正聯系各地力量,謀害暗殺康熙封的和碩特蒙古汗王,預備自稱土伯特汗,打算舉旗反叛了!
康熙對此震怒非常——這桑結嘉措與當初的葛尓丹有何區別?而且據之前策妄阿拉布坦所言,當初葛尓丹在布答拉宮學經文的時候,就和這個桑結嘉措十分交好!
果然都是一丘之貉!
“立刻傳信給策妄阿拉布坦,命其派兵對桑結嘉措施壓,若其還是冥頑不化,必要時……”康熙露出了帝王的冷酷神色,“殺之!”
這就是康熙當初為何御駕親徵付出巨大代價也要平了葛爾丹、之後又費盡心機要拉攏策妄阿拉布坦的緣故。準葛爾部雖然很遙遠,但卻北接沙鄂西連藏地,是大清遙在京師掌控邊疆最重要的那隻手,莫言一個額林珠,就是策妄阿拉布坦本人要再娶一個公主,康熙咬咬牙都能同意。
對於大清而言,準葛爾部是大清面向西陲的刀與盾,這把刀要握在自己手裡,刀鋒指向哪兒就能向哪兒,康熙這夜裡睡覺才能安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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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礽也是在這一刻,敏銳地察覺到了身側康熙內心難以掩飾的憤怒與年邁帝王那份對準葛爾部的重視和小心戒備。他忽然就明白了夢中的哈日瑙海最後為何會被逼反。
在夢境中的上輩子,準葛爾部這把刀在皇阿瑪眼裡,已經不是握在他的手裡,而是握在那個被他憎惡、忌憚而廢黜的兒子手裡了。
這是皇阿瑪絕不能容許的!他才會利用沙鄂削弱準葛爾部的實力,既然刀不在他手中,那就毀了那把刀,逼得哈日瑙海叛了更好,這樣清廷就有機會出兵了,皇阿瑪就能殺了哈日瑙海,為準葛爾部重新扶持一個新的繼承人。
在胤礽未曾夢見的歷史上也的確如此,哈日瑙海帶著準葛爾部反了,康熙派榮憲公主的額驸烏一爾一袞帶兵平叛,但康熙恐怕沒有想到,是他低估了哈日瑙海。
哈日瑙海舉著他父汗策妄阿拉布坦的旗幟,雙線作戰,一邊應付清廷的圍剿,一邊還派叔父攻進拉薩,殺了拉藏汗,掌控了藏地,穩住了西面的大後方,從此可以專心調轉槍頭,立馬黃沙與清廷決戰。
可惜,那時候的大清仍舊是很強大的,康熙五十八年後,準葛爾部與清廷的戰爭就勝少負多,終究難以抵抗,一度被清軍攻入烏魯木齊,後來連藏地也丟了,但哈日瑙海從未屈服過,這或許是康熙沒有想到的,他撐得可比葛爾丹要久得多!甚至熬死了自己。
康熙六十年,烏一爾一袞戰死沙場,康熙六十一年,康熙帝去世,京城換了新天,雍正帝是從九個兄弟裡廝殺出來的繼任者,他迫切需要一個安定的環境讓他穩固統治,因此他撤回了所有深入漠北的大軍,在登基後親筆給哈日瑙海帶去了一封信,並發誓將善待已故理親王所有子女,將廢太子的女兒全接入宮中由皇後烏拉那拉氏撫養,又讓弘晳繼承理親王爵位、加恩弘晳的子女,準葛爾部派人去京城確認過消息真偽,這才願與清廷議和,重新劃分了邊界,互通商貿。
上輩子的哈日瑙海,又怎會不明白此舉是螳臂擋車、以卵擊石?但即便明知事不可為,他仍舊為之,不過是想為準葛爾部拼出一個未來,也不過是……即便東宮的所有煙消雲散,他仍舊想報償東宮那幾年如夢一般的養育之恩吧。
而今,不知哈日瑙海結局的胤礽也想著,那孩子雖然要搶走他的額林珠實在可惡,但這樣打一頓也就罷了,好歹是看著長大的孩子,落到這樣的地步,年紀輕輕就要撐起部族的重擔了,實在可憐,他也要盡力護他才是。
等康熙罵完桑結嘉措,胤礽趁機進言:“哈日瑙海精通藏語、藏文、亦習讀各類經文,可命其入理藩院,幫著翻譯和碩特蒙古汗王傳來的各類牒報奏折,也算盡一分心力。”額林珠沒那麼快婚嫁,哈日瑙海在京城逗留的日子想必也會很長,胤礽早就想給他找個差事,讓他少在額林珠面前晃悠了。
“準了。”康熙點了點頭,又道:“正好,讓他也寫一封信給他阿瑪,傳朕的口諭,告訴策妄阿拉布坦盡快回到準葛爾部,並派人監視拉薩一切動靜!大清需盡快安定藏地,扶持新的六世答賴,策妄阿拉布坦會明白怎麼做。”
胤礽立刻應是。
於是等哈日瑙海睡醒起來就接到了來自太子爺的旨意,說男兒不應總在內圍廝混,因此給他尋了個差事,從今日開始就去理藩院坐班……
哈日瑙海:“……”本來約好了和額林珠一塊兒去湖邊鑿冰窟窿給咪咪釣魚吃的。
他不想去理藩院每天坐班啊!早出晚歸,回來後殿二門都下鑰了,十日才能休沐一日,那他豈不是十日才能見額林珠一次?可惡,原來太子爺的後招在這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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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外,東長安大街以南昭忠祠以西,便是緊挨著的四貝勒府和八貝子府了。這地方在崇文門內大街,再遠一點還是裕親王府和直郡王府,是極繁華的地段,住在這裡的人非富即貴,華麗的馬車來來往往,趕車的馬夫都衣著光鮮,街面上全是各色大飯莊、大酒館,這樣的地方,挑著扁擔小販反倒少了些。
一些專門給飯莊幫闲的漢子坐在臺階上,正像每個後世男人愛談論國家大事一般,他們也正議論著近來最時新的逸聞——幾個月前,三等伯格爾芬大人帶回來的外邦大白豬,就養在了京郊皇莊的豬圈了,結果才剛養沒幾天,那雪白雪白的母豬,就夜裡天冷一時沒看顧到,它就被大清本土的黑毛公豬大半夜拿獠牙頂翻了籬笆門,衝進去給拱了!
“那雪花豬的原配丈夫,漂洋過海來的那白公豬,屁都不敢放一個,聽說給嚇得縮在豬圈角落裡呢,”闲漢甲說得繪聲繪色,“如今那雪花母豬已經揣上了黑豬的崽子。”
“這不挺好的麼?”闲漢乙伸著兩條腿,打著哈欠,“連豬都知道要找白嫩的媳婦呢,不過那白公豬也忒沒用了一點,自個媳婦都護不住。”
闲漢甲笑道:“可不是,不過這事兒也算歪打正著,你們猜怎麼著?那皇莊管事本來還怕挨罰,誰知前幾日正好那母豬生了,生的有白豬有黑豬也有黑白花的,你猜下了多少隻豬崽子?足足有十四隻呢!這比咱們原本這黑毛母豬生得多多了!而且生下來的豬崽子個頭又大,又壯實,以後那肉指定少不了。”
“哎呦,這可是大好事,以後肉價可得便宜了吧?”闲漢丙一拍大腿,“就讓那母豬多生些,回頭繁衍開了,好賣些豬崽子給老百姓養啊,咱以後保不住能過上吃肉都塞牙的好日子呢!”
“還有呢還有呢,那黑白花奶牛也厲害著呢,聽說日日都下奶,一天能擠五、六十斤的奶呢!下得奶還好喝,醇厚鮮甜,聽說皇莊裡的牛馬管事,得了那豬□□事的信兒,也已經起了念頭,準備拿這奶牛跟咱本地的黃母牛關一塊兒配種試試,說不定還能生更多的牛、產更多的奶!”闲漢甲知道的消息多,他又說,“如今那奶都貢進皇宮裡給皇上、娘娘們、阿哥們都喝了,都說好喝。”
這說得闲漢乙都吸溜了一下口水:“哎呀,咱們啥時候也能喝上這樣的奶啊?我就喝過羊奶,膻得我直吐呢,聽你說得這外邦牛奶好似那瓊漿玉液似的。”
“這外邦牛奶你就甭想了,聽說這牛跟豬不一樣,難伺候得很,草料不新鮮了、天氣冷了、或是牛圈裡湿了髒了,還鬧病呢!這嬌貴得很,也就皇上能養了。”
“可惜了,可惜了。”闲漢們撫著膝蓋感嘆。
胡亂又扯了會兒闲篇,闲漢甲眼尖見斜對面街上八爺府的角門開了,走出來個衣帽簇新幹淨的小廝,那闲漢立刻道:“都別說了別說了,來活了!”
他們這些闲漢聚集在飯莊附近,都是清朝的“外賣員”,幫著跑腿買東西、送東西,收幾塊銅板,像碼頭上、城門口這樣的人就更多了,那就是幫人扛包、扛行李的,那就是苦力中的苦力了。而這幾個就是專門幫貴人們點菜送餐的,因此拾掇得格外幹淨,見著那小廝也是滿臉堆笑,他們常在這附近廝混,每個大宅子的門房都混得精熟。
眼前這個小廝就是八貝子府上的門房,常出來使喚他們。
“哎你們幾個!”小廝傲慢地仰著頭,“過來!你們誰跑一趟新豐樓,要三道白菜燒紫鮑、油爆肚絲、杏仁元宵;再來個人去鴻興樓……還有……”嚯,好家伙,將京城裡最好的八大樓都點了個遍,從東到西,這腿都能跑細,不過這幾人知道這一準是九爺九阿哥要吃的,九爺天天都在八爺府呆著,愛吃愛玩,出手也闊綽,這幾個闲漢分別背下了菜色,果然那小廝就甩過來一吊錢:“等東西送到,再給一吊錢!腿腳麻利點兒,主子們都等著呢!錢你們自個分去!”
闲漢甲乙丙平分了銀子,抄起扁擔和炭底食盒就分頭跑了。
門房又鼻孔朝天地邁進了角門裡,一屁股坐在倒座房最外頭的門房裡,從桌上抓了把炒得焦脆的豆子來吃,斜著眼瞥了眼還候在門房裡那模樣邋遢的道士,從鼻孔裡不屑地哼了一聲,也不給人上茶,也不理會,自顧自的吃著炒豆子。
張明德昨日已經來過一回了,正是那會兒在水閣見了八爺、九爺和十爺一面,可惜他什麼都還沒說呢,八爺就晾了他,說是工部來了人,立刻就要出門去衙門,於是幾位爺不得空了。
張明德還在八爺府上等了大半日,他這樣想來投八爺的人很多,門房也不趕他,就讓他坐,而他這一坐就到了晚上掌燈時分,八爺才匆匆回來,但聽說後院裡八福晉拿馬鞭把皇上新賞賜給八爺的格格給打了,八爺忙著勸架,這下更不得空見他了,於是張明德隻好又灰溜溜地回了道觀,但他沒氣餒,今兒一早便又來了。
他實際上心裡也愁得慌——他小命被人攥在手心裡了,人家說了,非得他想方設法把自個薦到八爺門下不可,否則取他的命就跟切瓜菜一般容易。而且他身上的盤纏也不多了,再拖下去隻怕要露宿街頭了。
張明德嘆了口氣,又開始在心裡默默地背幾個阿哥的生辰八字、性情模樣,還有生了幾個孩子、有幾房妻妾,近來都遇著什麼事……雖然早已背得滾瓜爛熟,但他還是每日都會背上好幾遍——他並非京城人士,是打南邊來的道士,進京城裡不過幾日功夫,見了什麼人、在戲園子裡怎麼湊巧遇著十爺進而給他相面的,八爺若是要查都能查個清楚明白。他來歷這樣幹淨,結合他江湖騙子慣用的話術,打算憑著這份“神異”來取信八爺。
也不知過了多久,張明德在八爺府上等得直打瞌睡,那門房叫人去買的好酒好菜都送回來了,幾個爺也沒回來,他這才知道,這是底下奴才借著主子的名頭買來自個享用的,隻見那門房接過酒菜,顛顛地熱了酒去孝敬住在裡頭值房的總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