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容貌生在十八阿哥臉上,又是十二分的俊秀可愛了。
他像個小面團子,性子活潑嘴又甜,這個孩子是康熙四十八歲時得的,那會兒距離十七阿哥胤禮已經出生四年了,年近半百的他本以為自己不會再有孩子了,誰知又得了一個阿哥,比起十九阿哥病病歪歪,這個孩子又漂亮又相較之下還算健康,簡直是他還未衰老的最好證明,康熙不免最喜愛這個嫩嫩地仰頭喚他皇阿瑪的幼子。
去年過年,康熙讓十八阿哥坐在他肩頭看煙火,可把眾位成年的皇子都驚著了,並且紛紛扭頭去看一旁站著的太子爺——這可是當年太子爺小時候才有的待遇。
胤礽維持著風度,實際上被看得十分無語:難不成他如今三十幾歲這麼大個子還能跟個小孩子爭這個寵?怎麼爭?把十八扯下來,自己爬上皇阿瑪肩頭去?
總之如今宮裡除了四妃,最炙手可熱、盛寵多年不衰的就是王嫔了。
程婉蘊今兒過來是刻意要給王嫔一個驚喜,因此進門來什麼也不說,先讓開身子笑道:“王嫔娘娘,您看這個是誰?可還認得呀?”
婉荷之前嫁給了京城趙家的長子,原本程世福是貪趙家和程家住得近,能看顧女兒,誰知沒過兩年,她那公爹趙申喬外放浙江巡撫,而她的夫婿剛中了舉人,還要考進士,並沒一個官身,自然跟著爹娘去赴任,因此婉荷隻好跟著去了浙江,從此天遙路遠好些年都沒回來,今年趁著公爹回京述職,她也好容易才回來一趟,因此一收拾好就迫不及待遞牌子進宮見長姐了,誰知還能見著當年在宮裡交好過的王阿玉。
“民婦拜見王嫔娘娘……”
當年那個傻傻的小姑娘如今也是四個孩子的母親了,她梳著婦人頭,原本還有些拘謹地福身行禮,卻還沒低下身子就被王嫔一把扶了起來,緊緊攥住了手。
“婉荷?”王嫔低頭看她,竟有些不敢認。
當年那蟬鳴的夏日,連綿不絕的青棚骡車就好似又在眼前了,那時候他們都還是十幾歲的小姑娘,婉荷甚至還記得當初在順貞門外排隊候選時,她初見王嫔,被她的美貌驚得呆在原地的樣子。
她不禁握著王嫔的手笑著落淚:“娘娘可真是一點也沒變,還是這樣明豔動人。”
“這輩子能再見著你,我這輩子也值了。”王嫔也不免抱住婉荷大哭了一通,她心裡的委屈和痛苦在這一刻宣泄了出來——年復一年、日復一日枯燥的宮闱生活,起初,盛寵也曾迷了她的眼,直到遭人算計差點失去第一個孩子,直到早產生下十五阿哥卻因孩子體弱而被康熙嫌棄,眼前的所有繁華似錦的假象才都散了。
幸好她運道好,遇見了溫僖貴妃,後來又悄悄地依靠東宮,她像隻膽小的狐狸披著東宮的虎皮,上書房有太子爺照看十五和十六,後宮裡太子妃掌權了好些年,被奪了宮權的四妃顧不上她這樣的小嫔妃了,她才在四妃的陰影下苟活著,就這樣一日也不敢放松、小心翼翼了那麼多年才讓自己和孩子都平安活了下來。
所以她怎麼會忘了婉荷呢,要不是她像個線頭將自己和東宮綁在了一起,她頂著這樣一張臉蛋,可能早就死了,或是像偏殿的高答應一樣,變得瘋瘋癲癲了。
程婉蘊見狀便一手牽著十八阿哥,一手牽著弘晉,再讓佛爾果春拉著婉荷帶進宮來的小女兒趙姝寧,豎起一根食指在唇上噓道:“嫂嫂帶你們出去堆雪人,咱們悄悄地出去,讓娘娘好好說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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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和程婉蘊很熟悉了,很開心就讓程婉蘊牽走了。
自打進了康熙四十年,程婉蘊即便再鹹魚,也能體會到一絲焦慮了,一廢太子也不過轉眼幾年就要來到了,隻是看著宮裡風平浪靜,康熙對太子爺依舊如常,讓程婉蘊有些恍惚,那樣可怕的未來真的就要來到了嗎?
她記得一廢太子的兩個導火索,一個就是她牽著的、正蹦蹦跳跳的十八,十八阿哥胤衸在康熙四十七年隨駕出塞行圍是突發疾病,不治而亡,時年八歲。有說十八是得了腮腺炎的,也有說是肺炎,還有說是淋巴結腫大?
總之,歷史上並未詳細記載十八的病因,但程婉蘊記得當初不知打哪兒看到的史料記載,稱十八當時生病時的症狀是“雙腮腫脹、發燒”之“祚腮”症,雖不知靠不靠譜,但這樣對應起來,好似與腮腺炎比較對得上,而且那會兒行圍正好是深秋初冬,和腮腺炎的流行季節也能對得上。
腮腺炎麼,若不是慢性的,大多就是病毒感染,在後世不算什麼特別大的毛病,甚至接種疫苗也能預防,但在清朝小孩子得了就很是煩難了。
而且,聽說當時康熙四十七年,康熙這在宮裡闲不住的皇帝半年之內往外跑了三回,美名曰“巡幸塞外”,而回回都點十八這個小兒子隨駕,程婉蘊也鬧不明白康熙是怎麼想的,胤衸本身不算身壯如牛直郡王那一類的,孩子抵抗力本來就弱,長期以來舟車勞頓能不出事嗎?果然最後一回隨駕,就把小兒子的命送了。
康熙恐怕也認識到胤衸之死與他頻繁隨駕有關了,而且在十八在前往木蘭的途中生了病後,原本病情不大嚴重,康熙便把十八單獨留在了拜昂阿行宮,隻是留下人照看他,想著休息休息也就好了,仍舊帶人繼續前往木蘭,之後拜昂阿行宮來人飛馬傳報十八阿哥病情危重隨時會有生命危險,康熙才知道胤衸的病沒他想的那般簡單,他立刻掉頭返回拜昂阿,又令京城急速派遣御醫前來救治,但終究是來不及了。
他的粗心大意害死了最年幼的兒子,心痛如絞之餘懊悔不已,自然不免看誰都不順眼,就把氣撒在了自顧不暇、被兄弟黨爭夾擊得焦頭爛額、未能表露出悲痛的太子爺身上。
第二個緣故就是受到康熙責罵的太子爺被直郡王告了小狀,說他半夜在御帳外鬼鬼祟祟窺視,稱其:“每夜偪近布城,裂縫竊視”,讓康熙懷疑其有謀朝篡位之心,這下年老皇帝的所有怒火全部撒到了胤礽的身上,最終以胤衸之死為導火索,在胤衸去世的當天,康熙宣布廢除胤礽的太子之位。
這就是歷史上,程婉蘊能記得的一廢太子的經過了。外朝的那些事她實在摻合不起來,力所能及的也隻能從王嫔這頭下功夫,多多花心思幫著她把十八養結實了。
而且,哪怕不是為了太子爺,十八也讓人疼得很,相處了三年,她眼見著他從襁褓裡那麼小一點長成了一個小豆丁,也難以漠視他小小年紀就夭折了。
她拉著十八溫熱柔軟的小手,聽著他小聲地纏著她:“程佳嫂嫂,今兒我想吃六顆橘子糖,好嗎?”程婉蘊故作思考道:“六顆,六顆太多了吧?吃那麼多的糖十八的牙齒會被蟲蟲吃掉哦!”
十八皺起小臉,好似已經有蟲鑽進他牙齒裡了一般,於是他想了想說:“那我就吃五顆吧,五顆就不多了。”說完還小大人般重重嘆了口氣,好似做出了極為重大的讓步了。
程婉蘊被他逗笑了,蹲下來揉了揉他的腦袋:“好吧,那就吃五顆。”
弘晉立刻湊熱鬧:“我也要五顆。”
佛爾果春也不甘落後,獅子大開口:“我要八顆!”
十八立刻反駁:“不行,會被蟲蟲吃掉牙齒的!你也隻能吃五顆。”
趙姝寧還有些怕生,怯生生地拉著佛爾果春的手,她比他們三個大上一歲,便更懂事了些,歪著腦袋想:這五顆和六顆,也就差一顆而已啊?為何六顆會被蟲咬,五顆不會呢?小小的腦袋裝下了大大的疑惑呢。
程婉蘊出來主持公道:“大家都吃五顆,要公平對不對?”
四個小崽子異口同聲道:“是!”
“吃完了都要記得刷牙!不然蟲蟲就跑來了哦!”
四個崽子連忙捂住了嘴:“不要不要,不要蟲蟲!”
程婉蘊已經笑著讓青杏去拿她讓造辦處搗騰出來的兒童牙刷了,聽說腮腺炎和口腔管理不到位導致腮腺堵塞也有關系,程婉蘊在盯著孩子們刷牙、漱口這方面比王嫔這個親額娘還盡心。
收服了四個孩子,程婉蘊又將目光落在十八身上。自打十八降生,正好也是太子妃病退、她被太子爺提溜上來管家的年份,她便懷著不能言說的目的,與永壽宮多加走動了起來,照著給茉雅奇調理身子的法子,和王嫔多多灌輸了勞逸結合、合理飲食提高免疫力的理念,也經常帶著弘晉過來,讓王嫔看看弘晉的調理成果。
弘晉當初可是早產兒,如今也被程婉蘊養得與足月生產的孩子無異了。
王嫔已有十五十六兩個年長些的阿哥了,也不指望十八能建功立業,前頭還有十七個哥哥呢,隻盼著他平安喜樂一輩子,她又有些迷信程家人奇特的運道,因此對程婉蘊深信不疑,而十八的身子骨的確也結實了很多。
程婉蘊是這樣打算的,盡力保下十八的性命,等那會兒木蘭圍獵,她便舔著臉也要跟著去,若真有什麼事,死死勸住太子爺不讓他出去偷窺康熙的帳篷就是了。
老皇帝已經氣瘋了,哪裡還能聽得進去他的解釋?即便再彷徨無助想跟自家阿瑪解釋清楚,也等天亮正式求見啊!快改了這愛聽壁腳的毛病吧,我的二爺!
等程婉蘊程婉荷打了兩圈牌,各宮也要下鑰了,不得不回去以後,夜裡,康熙忽然又翻了永壽宮的牌子。
康熙含笑坐在上首,聽著十八搖頭晃腦給他背詩,又拿出小弓來要給他演示自己能拉開軟弓了,他一把摟過小兒子顛了顛:“呦,小十八又更重了,結實了!”
他轉頭稱贊王嫔:“你養孩子養得很好。”
王嫔今兒見了婉荷,好好地跟她說了好久的話,聽說她去了浙江後還特意去了杭州替她尋訪過失散的親人,不由更是淚灑當場,她想起了好些以前的事情,心緒激蕩又高興,又想到東宮多年來的看顧,不免將這份感激都移到了程婉蘊身上,因此聽聞康熙這樣說,便笑道:“臣妾不敢居功,十八的身子說起來要多虧了程佳側福晉呢,前兩年十八身子不大好,她幫著調理了好長時日,幾乎每日都送東西過來,又給十八做了好多玩具,您看他手裡那隻小弓眼不眼熟?程佳側福晉送來的,聽說最早還是您親自選了料子做了送給太子的,後來太子爺又賞給了弘晳阿哥,如今倒又給了十八……”
康熙定睛一看,方才沒留意,如今果然認了出來,還真是當年保成和十八那麼大的時候,他還沒完全親政,朝堂被四大輔政大臣把持著,他闲得很,親自拿鋸子、弓弦給保成做的,沒想到那麼多年了,保成都還留著。
他心中一陣一陣地感慨。
人老了,聽見這樣的事,就容易上頭。
隔天胤礽再來請安的時候,康熙看著胤礽親自送來松軟的小米糕給他當早點,他吃著明顯是程佳氏手藝的入口即化、香甜甜小米糕,喝著出自同一人的五黑養身米糊,忽然就問了一句:“你之前說想給程佳氏晉封太子嫔?如今還是這個念頭?”
胤礽怔了一瞬,連忙驚喜地跪下道:“是,兒子仍想晉程佳氏為太子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