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有什麼……”胤峨聳聳肩,他因出身高,哪怕溫僖貴妃已經逝世多年,他在宮裡的地位仍舊非同一般,除了本就凌駕於眾人的太子二哥,也就被孝懿皇後撫養過、生母德妃還在的老四勉強能跟他平起平坐,但老四說起來仍舊是包衣生的,細究起來,他仍是兄弟裡除了太子爺出身最高的。
不過他學業不精、人也憨直,康熙經常看見他就頭疼,平日裡便也不大倚重他,所以除了鈕祜祿氏是他天然母族不可能棄他於不顧,其他大家族下注就沒有下在他身上的,他和老九關系好,老九喜歡跟八哥混一塊兒,他便也就跟著混了,細論起來他與太子、與直郡王都沒生過什麼矛盾。
因此胤礽才能容他。
又時常想起小時候老十那虎頭虎腦、任由哥哥們捏臉欺負的模樣,又更多了幾分優容。當初老十就是他們在上書房最小的弟弟了,挨罰挨罵跪都跪不住,老大趁皇阿瑪不注意悄悄把自己的衣角墊在他膝蓋下頭,胤礽就拿手偷偷在他身後支著,可惜,如今……他們都變了樣了。
胤礽心底微微嘆了口氣,又想起哈日瑙海來,也不知到了那一日,他們兄弟之間又變成什麼樣子了?胤礽掃過老八清秀的臉,與那樣一張溫和的臉龐不符的卻是他的眼睛,那是一雙充滿野心的眼。
老大分明人在兵部,卻當作不知道一般,從不過來。
“無妨,不過一點吃食,老十想吃什麼鍋子,等會著人送過來就是。”胤礽笑著開口,不論往後變得如何,今時今日終究還是兄弟。
“胡椒豬肚雞!上回吃過一回,真是暖身暖胃!可太好吃了!二哥,你家伙食真是太好了……”老十眼睛都亮了,隨即又跟胤礽哭訴,“二哥你是都不知道,我那福晉什麼都不會不說,這生得比門板還要壯實,還成日吃肉,一頓吃五斤牛肉還要添兩碗飯,拳頭比我的都粗,我這日子都不知道怎麼過了……”
就連和老十不大對盤的老五(當初溫僖貴妃初掌宮權,忌憚宜妃得寵多子,兩人很是鬧過一陣)都對他投來了憐愛的目光。
十幾個兄弟裡,就老十娶了個蒙古福晉,還是個極純正的蒙古格格——來自遙遠的阿巴亥部落,大臉盤子單眼皮,身高體壯,據胤峨自個說,倒拔垂楊柳也不在話下。
胤礽拿手點了點胤峨:“你福晉出身尊貴,即便不得你喜愛,也不能拿到外頭來取笑,阿巴亥部族可是出過好幾個大妃的,傳出去仔細皇阿瑪又罰你。”
胤峨悶悶地應了,胤禩卻拍了拍他的手笑道:“無事,回頭我去請皇阿瑪將郭絡羅氏指給你當側福晉,不就好了?”隨後胤禩轉向胤礽,溫言解釋道:“老十上回來我家,正巧我那妻妹也來小住,這小子偶然一見便驚為天人,回了家茶飯不思的……”
胤礽聞言眸光微微一閃,也笑了笑:“你們倆自來交好,這便更是親上加親了。”
唯有胤禛擰了眉頭,老八為了將老十攏在手心裡,連八福晉的妹妹都願意送出去做妾啊,他的心可真的大了……要論胤禩為何這般費盡心機拉攏老十,自然是為了他背後的鈕祜祿氏,這也是胤峨為何會娶一個中看不中用的蒙古福晉的原因所在。
胤峨母族出身太高,若是再添個妻族與鈕祜祿氏聯合起來,就又要生出個佟半朝來了,而他身後的勢力自然也讓胤禩這個沒有任何母族勢力的人垂涎欲滴——老十生母是溫僖貴妃、姨母是孝昭仁皇後(康熙第二位皇後)、外祖父是四位輔政大臣之一的遏必隆、外曾祖父是大清開國功臣之一的額亦都。
最重要的是,索額圖去世後、明珠年老隱退,胤峨的親舅舅阿靈阿已接任議政大臣、領侍衛內大臣一職,如今正大權在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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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們面和心不和,各揣著心思,不過一道突如其來的旨意將還沒送來的鍋子泡了湯。
康熙下旨召見太子與幾位阿哥,來傳旨的太監說是皇上剛收到了廣州來的信,隻怕是有關海貿的消息傳回來了,格爾芬如今應當還沒到澳洲才是,竟也不知是什麼緣故。
在場眾人都在傳召之列,胤禩拱手,很是謙恭地讓胤礽領著四五及十三先行。
直起身後,胤禩一直望著太子爺的背影,他在想的是,海貿一事總算將太子二哥從勢弱的一方拉了起來,而且拉得太高了!如今沿海百姓的日子富裕了,都在稱贊格爾芬和太子,聽說還有人想給格爾芬立生祠的,這消息隻怕八分是假,兩分是真,但傳進皇阿瑪的耳朵裡,卻終歸是一根刺。
所以這段時日,他的日子才會這般好過,至於為何選擇他來壓制太子而不是大哥,便也是因為大哥身後有明珠,沒了索額圖不好控制吧,而他什麼也沒有,不過是皇阿瑪手裡一枚隨時可以放棄的棋子罷了……胤禩嘴角一直含著笑,心裡卻響起康熙當年怒罵他為辛者庫賤子的聲音,這句話一直留在他腦海裡,日日夜夜地鞭策著他,不得懈怠。
他跟在後頭走了出來,卻見一直留侯在外頭的添金給太子爺和老四老五和老十三遞上了針腳細密的羊皮手套,簇新簇新的,還按照他們幾兄弟的生肖拿金線繡了紋樣,太子爺屬虎是個胖乎乎的虎頭,老四屬蛇,是條昂首吐信子的胖蛇,老五是個小綿羊,老十三是隻小牛。
胤禩看了兩眼,也默默從袖袋裡掏出了良妃給他繡的緞面手套戴上。
八福晉手藝不好,但他有額娘啊。
胤礽回宮時坐在馬車裡,又聽說茉雅奇與太子妃吵了一架還跑了出去,幸好被阿婉好生勸解下來了,不由對太子妃感到厭煩與頭疼,但想到阿婉開解茉雅奇說的那些話,又有些感慨。
他果然沒看錯人,他的阿婉真好,這個家有她在、能交給她看著,他也就放心了。
等到了乾清宮,才發覺不僅僅是他們,就連幾個康熙最信任的心腹重臣也在。
胤礽一眼就瞧見了佟國維、明珠、張英與李光地。
第138章 劫掠
老天爺變臉變得極快,不過半日功夫,這鉛灰的天顯得愈發重了,被風推著緩緩地遊動著,雪沉沉地下著,胤褆頂著風雪急匆匆走到月華門,正好遇見剛從榮妃宮裡過來的胤祉、胤祐,三人對視了一眼,不及說話就被小太監們著急忙慌地迎了進去。
雪打在臉上生疼生疼的,往日裡囂張跋扈的胤褆卻也顧不得了,皇阿瑪急召,是十四以上成年的所有阿哥都被傳喚,這是極少見的!連瘸腿的老七都叫來了,隻怕是極大的事了。
見駕之處就在勤政殿背面的西暖閣中,胤褆進去的時候太子、四五八九十十二十三十四都到了,還有佟國維、明珠、張英及李光地等天子近臣,相互施禮見過,胤褆領著老三、老七掀起袍子跪在康熙面上:“兒臣見駕來遲,請皇阿瑪責罰。”
康熙盤腿坐在炕上,身上還是家常的黃緞彩繡平金龍棉龍袍,馬蹄袖挽了起來,心事重重地望著面前炕桌上一堆堆奏章如山巒,他手裡捏了一本壓著八百裡加急火漆的牒報,想來康熙應當是如往常每一日一般坐在殿內批閱奏章,卻不知忽然收到了一份怎樣的牒報,讓他不僅叫來了信重的朝臣,還將所有兒子都叫了過來,見胤褆跪下請罪,他隻擺了擺手:“給直郡王、三貝勒和老七拿張椅子。”
胤祉聽到康熙這個稱呼臉上一白,他的郡王爵位在敏妃百日忌辰之後就給革了,降為貝勒,淪為了兄弟們的笑柄,以至他壓根聽不得三貝勒這三個字。胤祉下意識往胤祥所在的方向看去,兩人視線相觸,胤祥立即目露兇光,本來平放在膝上的手立即團成了拳頭。
胤祉頓時覺著鼻梁骨又疼了,想起這事兒胤祉心裡也很委屈,他素來愛潔愛美,平日裡習字抄經都要焚香淨手換上道袍才肯動筆,因敏妃過世,他一百日沒剃頭,胡子拉碴,額前長出來黑乎乎的毛渣醜得讓人不能直視,胤祉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偷偷躲在郡王府裡剃了剃前頭長出來那點碎毛,原本以為不會有人知道,誰知治喪時胤祥這家伙眼睛那樣尖,不僅瞧了出來還給了他一拳。
動手打了兄長,這小子還不解氣,披麻戴孝扯著倆哭哭啼啼的八公主、十公主就去了乾清宮,榮妃那麼大年紀替他跪下請罪求情,跪了兩個多時辰,後來三兩天膝蓋腫得都下不來床,卻還是將他郡王的爵位告沒了,胤祉也目光幽幽地望著他,最後兩人都憤恨地收回了視線。
三人坐了下來,康熙才沉聲道:“人來齊了……老十、十二、十三、十四你們年歲還輕,這回叫你們過來,不大與你們相幹,隻是讓你們也都聽一聽、知道知道這外國夷人的狼子野心!這些外邦之人是怎樣無時無刻不在覬覦著我大清的!”
言罷,康熙側頭對梁九功道:“給他們都看看!”
康熙手中那份牒報已抄錄了二十來份,這般要緊的奏報梁九功不敢假手他人,親自下來躬著身子挨個分發給堂中各位大人和皇阿哥們:“請太子爺、各位大人、各位爺覽閱。”
胤礽接到手裡,將那折本打開一看,也不由皺起眉頭。
這消息是從廣州港口來的,正是格爾芬所遞。如今大清海貿昌盛,從北到南沿海一共沿著各大港口新建了上百個炮臺,將沿海海防線串連成了一線,水師也壯大非常,朝廷重視、武器革新、訓練極刻苦,較之胤礽替康熙南巡之前,已有了極大改觀,再也不會出現海寇登岸襲殺百姓之事了。
水師一是護衛身後沿海百姓二是護航出海商船,如今大清周邊沿海、內海已無海寇蹤跡,每到冬季,大清出海的商船不絕如縷,千帆競渡百舸爭流,但海貿繁榮的背後仍舊帶來了新的危機。
除了前往澳洲新開發的新航線,大清其他的海貿也得走馬六甲海峽,但已經制霸東南亞多年的荷蘭卻不是那麼好相與的,明清兩代與荷蘭等西方外邦國的交鋒從未斷絕過,直到明朝實施嚴苛的海禁,拒絕與荷蘭貿易通商,又動兵將他們從澳門趕走,似乎才平靜了下來。
尤其東南亞一線的水文圖、航海日志全在荷蘭人手中,他們一開始還挺歡迎大清開放通商口岸的,試圖將貨物傾銷給大清,但他們的巴西木、姜、奴隸、棉花和皮革等商品,大清的百姓和達官貴人都不是很買賬,這些玩意兒除了那什麼巴西木之外,他們都有啊?而且那木頭瞧著也不咋地,咱的金絲楠木、酸枝木、紅木哪個不比這玩意好看又漂亮?真寒酸……不過人家大老遠來了都來了,怎麼好讓人空手回去?於是荷蘭人反而被天生有生意頭腦的沿海商人反向高價銷售了各式各樣的絲綢、茶葉、瓷器、香料……
荷蘭:沒從大清賺到一分錢,還花光了所有。
實際上正是如此,在西方各海貿大國眼中,華夏在他們心中遠比印度與其他東南亞小國更重要,大航海時代最掙錢的幾類貨物裡,華夏就佔了四樣(茶葉、絲綢、瓷器和蔗糖),當有一天,荷蘭人習慣性地打劫了一艘從東方滿載而歸的葡萄牙貨船後,靠著船上的絲綢、漆器、瓷器等貨物荷蘭人的東印公司在歐羅巴賣得了三百五十萬荷蘭盾的天價收益(九萬五千盾就值一噸白銀),也就是將近四十噸白銀之後,他們就眼冒綠光了。
而這隻是一艘船的貨而已。
還是無本買賣最賺錢了,與其花大價錢跟大清進口這些貨物,不如直接打劫啊?意識到這一點的他們猶如醍醐灌頂,從此就開始玩陰的了。
而大清海貿起步晚,隻能從荷蘭人、葡萄牙人手裡買航海圖和水文圖,那些外邦人賣給大清商船的全是錯漏百出的海圖,導致大清商船經常出現船毀人亡的事情,而荷蘭人就跟在沉船後頭打撈大清商船上的貨物,白撿一堆好東西,然後全運到東瀛換銀子,換了銀子再到大清換絲綢。
但華夏兒女的堅韌是這些外邦人難以想象的,外邦海圖不靠譜,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沿海的漁船、商船紛紛開始自己測繪水文,隻要出海就帶著測深錘,拿自己的性命和經驗去實驗各種航道,無論經過任何港口與海岸,在補給與等風來的時候,還會留下航路指引標志,留給後來經過的華夏商船作為借鑑與指引,很快,開了海貿三年了,馬來、印尼及馬六甲海峽附近的航線包括洋流、淺攤、小島附近的水深都已被華夏人自己探明,並一一記錄畫成了海圖與航海日志。
從此船毀人亡的事情就很少發生了。
一計未能得逞,這些外邦人就改陰謀為陽謀,幾個大的西方海貿國合力把持了航道必經之路的海峽周邊小國,將馬六甲當做據點,紛紛換上武裝船隻、配置火炮,組成一共二十五艘的私掠船,對所有經過的大清商船收取高昂的過海費。
不給?開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