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礽想到梁九功在夢裡似乎也未能得以善終,心裡也是一嘆。第十個夢裡,來向他傳旨的人,已經成了李德全,他的梁諳達終究還是被他連累了,否則以他和皇阿瑪自幼相伴的情分,以皇阿瑪的謹慎與多疑,是絕不會突然棄了梁九功,換了貼身的太監總管的。
梁九功一定也是為了他做了什麼、說了什麼,最終遭了皇阿瑪猜忌厭棄了。
以梁九功幾十年伺候皇阿瑪未有一錯的聰明,那定然是明知不可謀而謀之,寧願孤注一擲、晚節不保也要為他一搏。
上輩子,他真是滿盤皆輸,身邊想保全的人竟是一個也沒保全。
胤礽去了六部衙門,跟成天像長在戶部裡的老四一起處理了一會兒雜事兒,趁著老四更衣的功夫,何保忠忽然過來貼著他耳朵說:“太子妃聽了石家的消息,昏過去了。”
胤礽平淡地點頭:“知道了。”
“爺,可要備車?”
有關石家,太子妃病得總是這般及時,若是皇阿瑪不知道她說的那些話,也會念著她的孝心、念著她本就父母雙亡而對石家也有所同情吧?胤礽笑笑:“再等等,等你幹爹的消息。”
“嗻。”何保忠一頭霧水地應下,太子妃病了……和他幹爹有什麼幹系?
胤礽不著急,有梁諳達替他籌謀,那可比何保忠這腦筋時靈時不靈的憨貨靠譜多了。
他已經重新低頭看戶部文書了。他直覺惠妃不會錯過這次能打擊東宮的機會,但他沒想到惠妃動作極快!
他那會兒剛在戶部和老四把開新海貿航線的事兒定了個大概的章程,還叫了幾個傳教士過來問話,聽說海的另一頭還有個什麼美洲,也是地大物博,據說還有大片的金礦。
之前海貿他們走得近些,要不通過渤海和沙鄂做生意,要不走南洋繞到歐羅巴,但去美洲實在不易,那傳教士說他們之前從歐羅巴出來也花了半年才到,朝廷對這條新航道普遍不看好,山高路遠,從堪輿圖來看,得橫跨極為廣袤的海洋,而從來走過的人又少,這一路上不知會發生什麼,很可能是人船盡毀。
現有的海貿航道已經吃用不盡,何必要冒這樣的風險。
胤礽卻從已經跟著出海的人口中得知,那荷蘭和葡萄牙,還有英吉利都是海貿大國,大清的船隻已經和他們發生了多次衝突,洋人對海貿是舉國之力,對海洋利益更是分毫不讓的,大清突然來分一杯羹,實際上已如入群狼之中。胤礽有些預感,他們遲早會為了海貿和這幾個國家發生戰爭,隻是如今還沒到這地步罷了,除了加強水師,新的航道自然也得開闢,最壞的情況,他們若是輸了,還有後路。
而既然那些洋人能去美洲,他們自然也能去,萬事開頭難,但隻要把這開頭熬過去,後頭便是千秋萬代吃不盡的好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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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禛也是這樣覺得的,他和二哥意見相合,他還有個念頭:“要讓理藩院也參與進來,多教出幾個精通各國語言、口齒伶俐的人出來,隨著這些海貿大船去各個國家,將他們的風土人情、國家政貌都打探清楚,頂好帶著禮物拜會一番,若能結交便結交,不能結交的,也不虛此行,至少知己知彼才能百戰百勝!”
“海貿,不僅僅是商賈之事,這是國與國之間的博弈。”胤禛堅定道,“他們那些人隻看到了銀子,隻知道搞黨爭!都是窩裡橫的!我們必須得自己出去看這世界,而不是全仰賴傳教士的眼睛,這才是最緊要的。誰知道傳教士是向著誰的?他們都是外邦人!若是心懷不軌的奸細,咱們就被他們蒙騙了。二哥,那些外邦年年都派那麼多傳教士出來,他們對咱們一定是了若指掌的,我們卻還不知他們的底細,這是一大患。”
胤礽點頭:“你說的是,這事跟著這開新航道的事一並寫進折子裡,明兒大朝會,當著朝臣的面提出來,分說利弊,看看他們是何反應,若是還一片反對之聲,正好能趁機看清他們是忠是奸,回頭咱們再私下和皇阿瑪說。”
等他們說完,趴在桌上睡大覺的胤祺也醒了,迷茫問:“什麼?皇阿瑪說什麼了?”
胤禛隨手就把拿的書一股腦塞到他胳膊下頭,很無語地將他腦袋往下一摁:“說你睡得香呢,讓你好好接著睡。”
“哦……”胤祺還真接著打起了呼嚕。
胤礽笑著搖搖頭:“他這樣也好,沒什麼煩惱。”
胤禛撇了撇嘴沒說話,其實很看不上老五這德行,也就二哥容著他,還說他秉性和平、為人淳厚……還是他二哥有容人之量,要是他兒子,他早抽他鞭子了。
事情談完,胤礽還去見了程世福一面,把方才和老四一起琢磨的想法都和他說了一通,程世福拱手道:“還是太子爺和四爺思慮的周到,臣就沒想到這一茬,明兒朝會,臣心裡有數了。”隨後程世福又左右看了看,見沒人,撓了撓頭問道:“不知側福晉可好?”
胤礽無奈地把阿婉和孩子們的近況都和程世福說了一通,說得程世福笑如菊花,美得冒泡。
當初他升官,胤礽都沒覺著他那麼高興呢。
該通氣的通過了氣兒,從戶部出來,胤礽就聽說惠妃剛提著甜湯去了乾清宮,隨後沒多久,乾清宮就傳出了口諭,讓還在園子裡的阿婉和幾個阿哥、格格即刻回宮。
胤礽抬頭望了望這紛紛揚揚的鵝毛大雪,得,惠妃這樣著急,害得他的阿婉要冒著雪趕路了。於是他又不回毓慶宮了,直接讓何保忠備一輛車,停在東華門外頭,他就坐在車裡,點了一支老山檀香,靜心看書,等阿婉回來。
那邊,惠妃得意洋洋地回了延禧宮。
她可不是著急,她是高興!
她暢快地坐到暖閣裡,心情極好地讓人上茶來。
要知道前幾個月,她可是硬生生將太子妃去皇上那上眼藥那口氣忍了下來,全是為了她的保清,她的保清剛因為太子而受了訓斥,她若是這時候再對著太子妃出手,必會惹得皇上震怒。
否則她豈會忍氣吞聲?
如今石家自己亂了,她自然也要去上上眼藥,以牙還牙。
惠妃在宮裡多年,深知康熙的性子,自然不能直言不諱,先為自家兒子美言了幾句,保清的次子也降生了,隻是在太子爺拿一對龍鳳胎的襯託下顯得無人問津,人家一落地就有了名字,她這小孫子百天了還沒名字呢,惠妃便想著順道求個名字。
於是紅袖添香,給康熙好好地磨了會兒墨,一邊磨便一邊笑著說:“臣妾聽說老三家的也快生了,老四家的李側福晉也有了身孕,咱們家今年真是添丁進口,人丁興旺。”
國庫充裕、全國豐收,他又添了那麼多孫子孫女,所謂瑞雪兆豐年……這話說到康熙心坎裡去了,當即便松口說等過了年,要給還沒名字的孫子們都取名字。
惠妃捏著墨條,慢慢地推墨研開,笑道:“何止呢,皇上欠的名字可不少,就是公主們也還有好些沒名字的呢,臣妾鬥膽請個恩典,除了阿哥們,公主們也該賜名才是。”
想到自己那些還稀裡糊塗叫著排行的女兒,康熙老臉一紅,輕咳一聲:“公主們的名字,你們這些做額娘的取就是了,怎麼還賴上朕了。”
“皇上賜名,那哪兒能一樣呢?”惠妃鋪墊了這麼久,笑意深深,“不過皇上說得也有理,都是取名字,也容易落人口舌呢!就像太子爺家前頭的兩個格格,那都是太子爺取的名字,可落在有心人眼裡,倒成了不是了,臣妾聽說有人就說,太子爺的大格格叫額林珠,就更受太子爺寵愛,二格格雖為嫡女,但從名字上就知道,太子爺不大上心呢。”
康熙一聽就皺眉:“這是什麼話?胡說八道!”
惠妃再添一把火,也是挑眉吃驚道:“臣妾也說呢,這茉雅奇的名字哪兒不好了?這孩子當初身子弱,太子爺給取這名字不是為正是盼著她好麼?這可是一片慈父之心。”
康熙聽了連連點頭:“正是,這糊塗話打哪兒來的?”
惠妃便面露尷尬,笑道:“臣妾也是渾聽來的……哎,這都是陳芝麻爛谷子了,當初聽來的時候臣妾抱病在家,也不好伸手去管,隻罰了自個宮裡的人。如今宜妃妹妹管著內務府宮人的雜事,這些話倒沒怎麼聽說了,都是臣妾不好,汙了您耳朵了,您也知道,延禧宮離毓慶宮就一牆之隔,粗使太監、粗施宮女愛嚼嚼舌根子也是有的。”
傳給惠妃的信,分明是太子妃不尊太子的那些話,但惠妃卻另闢蹊徑,從給皇孫賜名到給公主賜名,這才抽絲剝繭地扯出太子爺的二格格來,之後露出了獠牙,卻又一番話,撇清了自己的責任,又解釋了這話的來源,雖然一字沒提太子妃,卻字字在提太子妃……梁九功在一旁裝聾啞的柱子,心裡想,要論告刁狀,這姜可真還是老的辣。
果然,康熙心裡起疑,疑的卻不是惠妃,忍著氣喝完了惠妃的甜湯,沒說兩句話就讓她退下了。
“梁九功!你過來!”康熙隱含怒氣,“把那幾個粘杆太監叫過來,這就奇了,連惠妃都知道的事,怎麼這些事兒,朕全沒聽說過?竟然敢拿太子和太子的子嗣作筏子了,真是膽大包天!”
梁九功連忙解釋道:“前幾年太子妃掌管宮務,毓慶宮裡人事變動頻繁,還退給內務府不少粗使太監,其中奴才留在那兒的幾個也被剔了出去,後頭奴才才費心給補了新的進去,因此這幾個新來的,不知道之前的事,也是有的。”
這個理由還算正當,康熙面色一緩,但還是板著臉道:“這一兩個月,朕國事繁忙都忘了過問太子起居,既然如此,也把他們叫過來,朕要親自細細地問。”
梁九功應是。
一問自然是竹筒倒豆子,什麼都說出來了。
等粘杆太監像影子似的悄然從乾清宮後門離去,康熙起居的西暖閣,卻沒一會兒就掃出來好幾個碎茶碗,然後便是那傳口諭的太監一路朝暢春園裡狂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