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兩人又親自挑起鴨毛來,程婉蘊懶懶地身了個懶腰,坐在廊子下頭等著青杏擺膳,一耳朵聽著額林珠說這個好那個好,一耳朵聽著弘晳在屋子裡朗朗讀書聲。
聽得她眉眼聳拉,差點又要睡回去。
沒什麼正事做,隻是為了消磨光陰而消磨光陰,這日子,悠闲啊。
即便已經快要立秋了,但這日頭一大早就很烈了,因此早上程婉蘊讓人預備的綠豆粥、玫瑰豆腐乳,幾碟子脆爽的腌制小菜。
她自己不能吃太過寒涼的,因為另外備了一份雞絲粥、幾塊棗泥核桃酥。
胤礽吃了一肚子酒宿醉起來,對這個平淡到寒酸的早點很是滿意,他發苦的嘴巴和痙攣的胃都被好好地安撫了。
因為天氣好,膳桌擺在桃樹下,清風徐來,桃樹上掛得小毛桃也透出淡淡的香。阿婉已經吃完了早膳,薅了一把草,去喂正好在四處散養跑到門前的小羊,胤礽端著粥碗,忽而覺著這趟真是不虛此行,有種渾身都被滌蕩得很清靜之感。
他吃完飯也去跑了一圈馬,回來後見程婉蘊在收拾他的印盒,裡頭一堆上好的壽山芙蓉石,大大小小什麼形狀都有,原本是平日裡他留著把玩的,見她好似地辨認上頭雕刻的圖案,胤礽便也一時興起撸起袖子:“我給你刻一方小印吧。”
程婉蘊有時候也被太子爺的隨意驚到,聳聳肩道:“我又不做官,要印有何用處?”
胤礽已經在翻箱倒櫃找刻刀,隨意回道:“闲章而已,有什麼關系呢?你隻管挑一塊料,說上幾個字,我給你刻。”
程婉蘊被他的興頭感染,便真的挑了起來,最後選了個隨形荔枝凍,正好雕得是滿滿的葡萄,還有隻憨態可掬的小松鼠在上頭偷摘葡萄。
“眼光真毒,這塊料子又油又亮,還是已經去世的名師雕的,上好的孤品,給你了!”胤礽回頭笑道,他終於摸到了一把刻刀,“我想起來了,你昨個不是問我若不生在帝王家該如何?今兒倒是想到了,那我就是去市井上頭擺攤做個金石篆刻的師傅也綽綽有餘,或許也能做個篆刻大家!之前老三拿一副名畫求我給他刻個壓角章,我都沒答應呢——說吧,阿婉想刻什麼字?”
程婉蘊想了半天,說:“就刻‘達觀’吧?”
“好!妙萬物以達觀!一切聽其自然,隨遇而安,果真很襯你!”胤礽擦擦手還真就坐在椅子上開始刻了,“給你刻個陽文的,這倆字陽文好看。”
程婉蘊好奇地看著太子爺熟練地刻章,心想他還真沒吹牛呢,回頭真能出去擺攤。
她撐著下巴坐在太子爺對面,把玩著他其他未雕刻的料子,好奇地問:“二爺都有什麼章呢?都是自個刻的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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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多著呢,有自己刻的,也有找名家刻的,闲章最多,有十幾方,刻得吉句、詩文什麼都有,名章有幾塊兒,太子印、毓慶宮印,這些就不用細數了,不大有意思。”
程婉蘊就想起了很久之前他留給她一塊太子手令,忽然留意到太子爺身上就好像掛著一方小印,於是伸手過去託起來看印面,艱難辨認道:“這是……堅淨?”
胤礽手上不停,點點頭,
果然印如其人啊,程婉蘊想到“達觀”,太子爺帶在身上時時揣摩自省的卻是“堅淨”。
青杏進來送了果盤,程婉蘊便拿個小銀叉子,自個吃一塊兒順道給太子爺也遞一塊兒,沒一會兒兩人就分完了。
大約刻了半個時辰也就好了,太子爺得意洋洋地上了印泥,拿了張小紙,啪啪蓋了一下,果然刻的勻稱自然,古樸雅致,胤礽自己賞了一會兒,才給了程婉蘊。
程婉蘊一副也在欣賞的模樣,實則內心極虛:她差點沒認出來是什麼字,篆體也太難認了!
她果然不是個文雅人。
兩人正在屋子裡賞玩印章呢,忽然何保忠進來回話道:“太子爺,額楚大人求見。”
程婉蘊便立刻站起來了:“我去看看那幾個皮猴子都去哪裡玩了。”
等她出去了,胤礽點點頭:“讓他過來吧。”
“嗻!”
沒一會兒,額楚騎著馬飛馳而至,小太監連忙過來幫他牽馬,他急得滿頭是汗,翻身下馬隨手把馬鞭韁繩都扔給了太監,急匆匆就進去。
額楚呼哧呼哧還喘著氣地跪在門口請安,胤礽剛抬手,額楚就又磕了個頭,咬著牙說:“還請太子爺屏退左右!”
胤礽使了個眼色,何保忠立刻將屋裡屋外的人全都撵了個幹淨。
等屋子裡隻剩下他們兩個,額楚才急切地說:“太子爺,裕親王病重!皇上已經親自回京看望!奴才就在京裡,聽說裕親王曾在病榻前為直郡王、八貝子說話,如今直郡王也快馬回京了!”
胤礽倒不慌亂,他左右踱步略略思忖,扭頭問道:“皇阿瑪可有口諭讓皇子們回宮?”
額楚搖頭:“奴才沒有聽聞。”
“那就是了,”胤礽淡淡道,“我隻當沒有聽過這些事,你也當沒有來過。”
額楚愕然抬頭:“可是,直郡王……”
“你下去吧,”胤礽打斷了他,兩隻眼睛幽幽冒著光,“別讓別人知道你來過!”
第121章 溫情
將額楚打發走後,胤礽獨自在屋子裡站了會兒。窗子外頭正是豔陽天,程婉蘊帶著兩個孩子摘了一籃毛桃,這地兒氣候比外頭涼爽,樹上的果子時候正好。
胤礽細細琢磨著額楚的話,皇阿瑪沒有發話,他又不在園子裡,就不該窺探聖駕行蹤,更不該知道京城裡裕親王府的事。
大哥的直郡王府離裕親王府極近,兩家又交好,他這時候趕過去倒不會叫皇阿瑪起疑,隻怕心裡還會覺得他是個憨厚懂孝義的。
更何況,費揚古前兩個月隨聖駕巡幸塞外時,在索約勒濟身上舊傷復發,一病沒了,這本就叫皇阿瑪唏噓有感世事無常,誰知還不過百日,裕親王又染了重病,他還沒到知命之年,這隻會叫皇阿瑪心裡更不好受……
胤礽背在身後的手慢慢地攥起又慢慢地松開,最終下定了決心:不論他知曉不知曉,往後皇阿瑪想起來裕親王病重彌留之際,他卻在莊子上享樂,等皇阿瑪想起來過問……終歸不好。
謹慎起見……胤礽抬步出去,將阿婉喚了過來,想了想問道:“阿婉,你多久沒見家人了?你阿瑪額娘家裡老太太身子可都還好?”
程婉蘊摸不著頭腦,但還是下意識回答道:“還是來園子之前見的,我阿瑪額娘都好……”說到這兒,她發覺太子爺面色略帶一點失落,於是試探著往下講,“就是……我們家老太太好像有些嗓子眼疼,不過我額娘說她是吃鍋子辣著……”
話音未落,就見太子爺當機立斷地一拍手:“俗話說得好,家有一老如有一寶,你祖母年紀大了,既然身子不爽,你這個做孫女兒的怎麼能不去探望?這樣吧,你進宮多年也還未歸家看過,一會兒我和孩子陪你回程家歸寧盡孝!”
程婉蘊呆滯當場:“……蛤。”她懷疑程家人可能會嚇到當場昏過去。
“快去預備吧,”胤礽輕輕拍了拍程婉蘊的肩,又扭頭喊道,“何保忠,派個人去程家報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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裕親王府,康熙坐在福全的病榻前。
屋子裡圍了很多人,燈火影影重重,但康熙卻盯著福全沒幾天已經瘦得脫相的臉,隻覺得周圍依舊安靜,他和福全還是景仁宮裡那兩個形影不離的小皇子。
“二阿哥,你攢這麼些墨梅做什麼?”當時還是庶妃的寧悫妃董鄂氏問自己的孩子。
“三弟喜歡啊,我給他留著。”小小的福全抬起臉來,圓圓的小臉,一笑起來有兩個深深酒窩。他的模樣真應了福全這個名字,一向是白胖胖的,看著就喜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