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暄不知道越女的小動作,他和弘晳一塊兒上完了上午的文課,就得分開了,弘晳下午要學琴,他下午的課是武師傅布置的射兩百支箭。
於是兩人坐在無逸齋裡一塊兒吃了午點,稍微睡了會兒,弘晳留在無逸齋,他便領著慶順穿過蓮花池去校場。
午後的日頭實在曬,太陽掛在天上好似個大火球,烈焰濃濃地落下來,地上都好似燒著了似的滾燙,蓮池附近連粘蟬的太監都不見了,不論尊卑都躲進了屋裡,反倒是天潢貴胄的弘暄,還得頂著烈日完成師傅布置的課業。
慶順跟著走了一刻鍾就汗流浃背了,瞧見前頭的弘暄後背也湿了一塊兒,心裡不住地咒罵那武師傅腦子一根筋,不知道變通!
這麼熱的天,還射箭!有毛病吧那老不死的!就知道折騰他家大阿哥!二阿哥的課表程側福晉可都一樣樣看過了,還讓太子爺去跟文武師傅調過,從來不在這種時候練箭騎馬!可惜在課業上,程側福晉不敢伸手管大阿哥的,而太子妃娘娘,什麼都聽師傅的,她還覺得這是磨性子,還教大阿哥要吃苦中苦,我呸!
真是誰生得誰心疼。慶順滿腹牢騷。
蓮葉田田,河堤都快被大大小小的碧綠蓮葉遮蓋住了,弘暄正穿過蓮池中央,河堤的拐角處,忽然腳腕被什麼東西抓住,還沒反應過來,便猛地被拽進了水裡。
慶順本來被日頭曬得睜不開眼,蔫頭蔫腦一肚子怨氣地跟在弘暄身後,突然就聽噗通一聲水花飛濺,他一抬頭,大阿哥就沒了影,他嚇得三魂七魄全飛了,他心思都用來在肚子裡罵人抱怨了,也沒瞧見弘暄是被拽下去的,還以為他是曬暈了頭,不小心踩空落水。
於是慶順來不及多想,劈了嗓子大聲嚷著“來人!來人啊!大阿哥落水了!”,見附近巡視的侍衛趕了過來,他也立刻跳進了水裡。
慶順水性一般,蓮池裡又全是攪動渾濁的泥水,什麼也看不見,而且四周還都是蓮花的根莖,他摸來摸去拔掉了不少蓮葉,可幾個猛扎子下去都沒找到弘暄,這臉已經不是白了,都嚇得都青灰了,他哭喊著:“大阿哥!大阿哥!”
他不停地潛下水去找,附近侍衛們也跳了下去,但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了,弘暄卻沒有再浮起來,就好像憑空消失了一般。
就在慶順絕望地想把自己淹死給大阿哥陪葬的時候,他突然聽見了貓叫聲,耳邊又是噗通一聲,他扭頭一看,居然是大阿哥天天喂的那隻程主子的大白貓,它不知從哪裡鑽了出來,這會兒突然跳下了水。
天性怕水的貓居然鑽進了水裡,它鼻尖聳動不停嗅著,湿漉漉的貓頭突然回頭咬住了慶順的袖子,往某個方向生拖硬拽。
“喵——”
第114章 復仇
慶順被貓一拽,馬上就明白了,頓時一個猛子跟著貓的指引扎進了水底,他在一片混沌中四處摸索,終於在一根蓮莖下頭,窺見了一點微光——那是弘暄今兒穿的新衣裳上用來繡蟒的金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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慶順幾乎要在水底飆淚——幸好程側福晉不惜本錢,給大阿哥做得衣裳滿繡金線!
他本來已經憋不住氣了,卻已經這點金光頓時渾身鼓噪,血液直衝頭頂,不知哪裡來的力量,他又夢迪往下遊潛了一大截,伸手牢牢勾住了弘暄身上的腰帶,拼了命往上帶。
弘暄早已嗆水沒了意識,慶順憋得滿臉通紅,手腳卻劃動得越發慢了,就在他力竭之時,一起下水搜人的侍衛也發現了他們,終於奮力遊了過來,接力將昏迷的弘暄帶到了岸上。
慶順趴在地上兩眼發黑幾乎動彈不得,隻能看著那些侍衛將弘暄抱起來、背在背上不斷地奔跑,又用手臂勒住他的胃部,向上頂力,重重幾下,弘暄哇哇吐出了兩口髒水,雖然還是軟綿綿地癱倒在侍衛懷裡,但總算有了些微弱的呼吸。
“快!快傳太醫!”見弘暄從鬼門關撿回一條命,一位侍衛背起弘暄,就要往討源書屋跑,一邊跑一邊嚷,“遣人報萬歲爺、太子爺!快!”
這時候,慶順的五感才漸漸歸位,他趴在地上想站起來,卻突然又聽見遠遠傳來好幾聲十分兇狠的貓叫聲,而且時起彼伏,並不止一隻。
咪咪和他一家子早就把蓮花池這片劃歸了它的領地,時常帶著三花媳婦和三個已長大成貓的崽子過來巡視領地、抓魚打牙祭,有時候還會抓松鼠、□□和鳥,因此弘暄落水時,它們就在不遠處的樹上一個挨著一個地蹲著,一下把全過程看了個正著。
貓貓不懂人類的勾心鬥角,它們隻知道這是個對它們很好的小人類。幾個孩子裡,當屬弘暄平日裡對貓貓最是溫柔,尤其對那隻饞嘴的白貓,因此貓貓們見他落水紛紛跳樹營救,其中當屬吃了弘暄最多魚幹的大白貓跑得最快,嗅著弘暄消失在水底的氣味,幾乎跑出了殘影。
慶順不知道程主子的白貓早就把弘暄當成了它的專屬鏟屎官,貓貓們的報恩也來得十分猛烈。他茫茫然抬頭望去,隻見蓮池不遠處的灌木樹叢中,幾隻讓慶順眼熟的大貓全都炸了毛,似乎正瘋狂地圍追堵截什麼人,領頭的是程主子的愛寵咪大爺,它身子最大,又是黃白斑紋,就像個出山猛虎,咆哮著從樹梢上飛躍而下,而剛從水裡爬出來的大白貓,也十分勇猛,一身湿漉漉卻揮舞著尖銳的爪子,直接從地上騰空而起,揮爪狠狠撓了下去。
“啊——”樹叢中被貓襲擊的人吃痛倒地,茂密的竹子一陣抖動,一聲悽厲痛呼傳來。
侍衛們立刻圍了上去,很快逮住個同樣湿漉漉的人,那人一身太監服,身上幾乎都被泡得浮囊了起來,透露出一種病態的慘白,頭上還掛著各色水草,脖子上纏著中空的蘆葦杆子……慶順渾身都顫抖了起來,不禁瞪大了眼,因為這人他認得!他化成灰都認得!
“和順……”
慶順眼淚都快掉了下來,是和他同屋的和順,一同伺候著大阿哥的和順!
瞧他這副打扮,慶順還有什麼不知道的,大阿哥不是失足落水,是被不知道什麼時候就埋伏在水底的和順拖拽下去的啊!今兒正巧不是和順當值,他早上還說自己有些咳嗽,慶順還很好心地替他瞞了病情,免得他被管事的挪出去養病,甚至偷偷塞銀子給膳房,替他要了碗姜湯發汗!
他陪大阿哥出門上學前,還問回頭他:“要不要給你帶點饽饽?”
和順躺在床上笑了笑:“不用了。”
和順性子溫柔不愛說話,慶順怎麼也想不到他會做出這種事!
大阿哥已經被侍衛們背回去了,慶順四肢具顫,站不起來,一雙眼睛也因為在水底睜眼被燻得血紅不住地往下掉淚,幾乎是連滾帶爬地爬在和順面前,死死地揪住他的領子厲聲質問:“為什麼?為什麼?大阿哥對你多好啊……”
慶順更想問的是,你不怕死嗎,不怕殺頭嗎!你瘋了嗎!你對得起我嗎!如果大阿哥死了,他也難逃死罪!
他自己不要命還要連累他!
和順已經被侍衛們反剪雙手拿膝蓋壓住背脊,強迫他雙膝跪地,但他臉上卻沒什麼愧色,也不慌亂,隻是有一些遺憾:“沒弄死他……不過也好,我能跟齊順在下頭團圓了。”
慶順呆呆地望著他:“什麼?”
“我和齊順都死絕了家人,相依為命一塊兒逃難進京,一起進宮當了奴才,當初要不是齊順分了一半馍馍給我,我早餓死在路上了,還有……太子妃挑人,他把他全部銀子都給了我,說我身子比他弱,讓我賄賂管事的,分個清闲的好差事……可是他卻被太子妃害死了。”
和順哈哈大笑起來,很殘忍地盯著慶順:“我殺不了太子妃,但我能絕了她的命根子!她不是瞧不起咱們這些奴才麼,不是不把齊順當人麼!我要讓她後悔一輩子,嗚!嗚——”
如今周遭人多眼雜,侍衛們早就聽得心驚膽戰,其中一個年紀大些的反應更快些,立刻從地上薅了一把草團把和順的嘴堵上了。
“把人帶走!別讓他死了!回頭主子們肯定要過問的。”
烏泱泱一堆人像拖著個破爛似的把和順拖走了,剩下兩個侍衛盯著聽了一堆不要命的話早就天旋地轉恨不得立刻要死過去的慶順,侍衛們混不吝地吐了口痰,拿刀鞘拍了拍他脖子:“這位公公,您也跟咱們走吧,回頭主子定要審你!”
慶順不敢反抗,瑟瑟發抖地跟他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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討源書屋裡,程婉蘊挺著大肚子看著一堆太醫圍著弘暄診脈施針,在太醫趕到之前,她已經給弘暄換上了幹燥幹淨的衣服,也檢查了他的口鼻,確保沒有異物,但弘暄雖有呼吸,卻意識不大清醒,甚至還時而抽搐。
若是在後世,還能靜脈點滴藥物,但現在程婉蘊隻能幹著急,中醫該用什麼藥,她根本不懂。她心裡對弘暄是有愧疚的,她知道歷史上弘暄會夭折,但一直不知道是怎麼回事,隻能在衣食住行上盡量照顧周到,可如今突然發生這樣的事,她心裡實在不好受。
直到太醫開了服利尿的方子,說弘暄脈象漸漸穩定,要及時排尿,以減輕五髒肺腑受溺壓之損傷,程婉蘊才松了一口氣。脈象穩定意味著血壓呼吸心跳都正常,而太醫還知道利尿脫水來減輕可能會導致的肺水腫和腦水腫,想來能對症下藥,就讓她能夠放心了。
她神經一松,才覺著方才幾乎都不能呼吸了,身子都有些搖搖欲墜,連忙扶住了青杏的胳膊才穩住身形。
弘暄雖非她親生,卻是她一路看著長大的孩子,而這孩子因為沒了生母,被多人撫養過,性子更添幾分小心和懂事,有時候那無意間流露出來的羨豔與落寞總是讓程婉蘊很心疼。
最讓她想多疼幾分弘暄的原因,還在於他承受了那麼多他這個年紀不該有的痛苦與憂慮,卻依舊還有一顆溫暖柔軟並且善良的心腸,甚至因為自己經歷過被轉手、寄人籬下的經歷,他對弘晳和額林珠總有種保護欲,後世有句話怎麼說來著,因為自己淋過雨,所以總想替別人撐把傘。
弘晳和額林珠被太子爺責罵的時候,他總會想盡辦法替他們倆求情,還會用自個的方式寬慰弟弟妹妹,這樣好的一個孩子,莫名受了這樣的大罪,想到他歷史上可能是因此無辜被人害死的,程婉蘊怎麼能不難過呢?
於是哪怕眼前有些發黑,程婉蘊還是強撐著守在弘暄身邊,直到他睜開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