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格格道:“若日日和你訴苦,我們豈不是成了倒苦水的了?何況,你也不是麼?之前你受罰的事情,還是劉姐姐進宮給宜妃請安的時候才聽說的……”
程婉蘊哂笑,隨即又想了想,五福晉他他拉氏在歷史上備受五阿哥冷落,終其一生,五阿哥都沒有讓她生過孩子,他的長子長女好似都是劉側福晉生的,於是便小聲同宋格格說:“你在外頭比我便利,若是得空去瞧瞧她,就讓她自管穩住自身就是了,別和五福晉硬扛著。”
宋格格不解程婉蘊語氣裡的篤定,程婉蘊也不多說,隻是道:“她會明白的。”
身在局中的劉側福晉應該比外頭的人更能感覺到五福晉在五阿哥府裡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她這樣一說,她應該就不會關心則亂了。實際上,她就算不向五爺求情,相信五爺也不會把長子交給五福晉的,夫妻間關系那麼僵,他肯定不相信她會好好對弘昇。
花園這邊都是女眷和孩子,各擺了五六桌,用屏風隔開,爺們則擺在前院。
前院也擺了好幾桌,今兒胤禛隻請了自個的兄弟,算是一家子小聚,不算大辦,但從大阿哥開始算起,連才六歲的十五阿哥也顛顛地來討酒吃了,因此觥籌交錯,兄弟們嗚嗚泱泱鬧著行酒令,也很是熱鬧。
唯獨太子沒來。
胤褆當仁不讓地坐在上首,嘴裡吃著四福晉親自下廚做的紅扒豬手,這是滿人八大碗的傳統老菜,會做的人很多,但能做得這樣色香味俱全的少,不僅胤褆吃得很合口味,滿桌大小不一的十幾個兄弟也對這道菜交口稱贊,各個都吃得嘴上油光。
胤祺是最愛吃肉的,一會兒功夫就吃了快半盤子豬蹄了,一口羊湯一口肉,還不忘給胤禛說:“四嫂這手藝,就是外頭的大飯莊也做不出這味兒來,吃得真舒坦啊四哥。”
胤禛聽得也覺得長臉,他們兄弟裡頭對自個福晉滿意的少,大多都更喜歡自個的妾室,但他對烏拉那拉氏是很放在心上的,聽見兄弟們誇獎她,心裡也跟著高興,面上又謙虛道:“一道菜而已,以後你們常來,讓你們四嫂常給你們做,她還有好些拿手菜,保準你們都喜歡。”
“不就會做飯麼……”胤褆不屑地嘟囔了一句,但想到自己不論是原來的福晉伊爾根覺羅氏還是現在新娶的福晉張氏,好像都沒有四福晉那麼內外妥帖還性情溫順,而且她還……一舉得男!想到自己那四個糟心的閨女,胤褆又默默地閉上了嘴。
接著,他想到他唯一的獨苗苗弘昱身子骨也不大好,三天兩病,於是又想到老四這剛滿百日的兒子——剛剛開宴的時候抱出來轉了一圈,胤褆對兒子這種東西可謂是稀罕得很,沒忍住探頭去瞧,就見這個孩子生得白白胖胖,被裹在紅綢麒麟襁褓裡,外頭還包了塊一根雜毛都沒有的白狐皮,襯得那胖嘟嘟的臉蛋那叫一個白嫩可愛,閉著眼睡得正熟,時不時還吧嗒嘴。
老四真是走了狗屎運,他心想。
胤褆想著心裡頭又不大平衡了起來,見胤禛敬酒敬了一圈回來坐著,這小子臉都喝紅了,瞧他這沒出息的高興樣兒,不由捏著酒杯慢慢晃悠,斜昵著胤禛道:“今兒太子爺怎麼沒來給你撐場面?他平日裡不是最疼你這個四弟的麼?”
“皇阿瑪把二哥叫去了,你去問皇阿瑪吧。”胤禛抬起眼瞧了眼渾身冒酸氣的胤褆,沒好氣兒地懟了一句,他對老大這種欠抽的行徑很不理解,誰會跟他似的在人家高高興興的好日子、在人家家裡給主人家找不痛快的?
胤褆當然知道太子爺為什麼沒來,但他就不是能忍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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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自個再過不久說不定就是親王了,還怕老四這個太子的小跟屁蟲?他把酒杯重重擱在桌面上,冷哼一聲就要開火,誰知門外忽然急匆匆跑進來一個太監,跪下高聲道:“太子爺傳旨來了!皇上有旨意給各位阿哥爺!”
在場所有人都是一驚,連忙起身整理衣冠,胤禛更是嚇得冒汗,趕緊讓蘇培盛去準備香案,等他們手忙腳亂收拾好,胤礽便捧著聖旨大步走進來了,見兄弟們嚇得面如土色,不由笑道:“是好事,都別慌,咳……大阿哥胤褆、三阿哥胤祉、四阿哥胤禛……八阿哥胤禩接旨。”
對面眾人齊刷刷地跪了下去,胤褆的額頭磕在硬邦邦、冷冰冰甚至還有薄薄雪水的青石板地面,卻覺得渾身都在冒汗,好似有一把火在他心裡燒著,他期盼著聽到他想聽到的“親王”二字,一直心跳如擂鼓。好不容易聽完胤礽說了一堆場面話以後,終於聽見了那句:“皇長子胤褆,朕之長子也……”
他心好似提到了嗓子眼,兩隻眼睛閃亮著抬起來,隨即便聽到了“冊直郡王”幾個字。
直郡王。
郡王???胤褆眼中的期盼成了驚愕,胤礽卻已經不緊不慢地往後繼續念到:“胤祉,冊封誠郡王”,好嘛,老三那個悶葫蘆都能跟他平起平坐了!憑什麼?
接下來,便是老四、老五封多羅貝勒,老七封了貝勒,老八封了貝子。
胤禩跪在地上,也是輕輕扯了扯嘴角,在已經出宮建府的阿哥裡,連有腿疾的老七都封了貝勒,他卻隻是個貝子……皇阿瑪果然不待見他了,想到前幾日突然給他送了帖子的納蘭揆敘,胤禩攥住了拳頭……他還有選擇嗎?
胤禛和胤祺卻偷偷相互看了一眼,他們倆沒想到還能撈到一個“多羅”的稱號,雖然也是貝勒,但多羅是尊稱,總是更體面些。皇阿瑪特意讓二哥來宣旨,估摸著二哥之前沒少為他們美言。
這旨意一下,可謂是幾家歡喜幾家愁,榮妃自然高興,惠妃就難掩失落——怎麼會是郡王呢?難不成在皇上心裡,她的保清和庸庸碌碌的老三沒什麼區別麼?
而且,惠妃心裡更不開心的是,皇上還讓太子去宣旨,這是明擺著告訴全天下太子是君,其他阿哥都是臣。
而且……皇上不給兒子封親王,難不成要留給將來太子登基御極以後讓太子來封麼?可太子將來能容得下他大哥嗎?惠妃心裡不安極了,怔怔地伸手去拿茶碗,手卻微微一抖,上好的珐琅彩就這樣摔得粉碎了。
第111章 甜頭
納蘭府裡,傅敦慚愧地跪在明珠腳下,臉色通紅。
明珠神色不明地坐在炕頭,捏著一粒黑子,正琢磨著放在什麼位置,他身後跪了個貌美的小妾,正用柔弱無骨的小手給他捏肩膀。
“罷了,你退下吧。”良久,明珠才開口。
傅敦狠狠地磕了個頭:“奴才不中用,請大人責罰。”
“這不關你的事,事不湊巧罷了,”明珠將棋子落下,頭也不抬地道,“回頭你尋機再投拜帖,勢必要讓索中堂知道你的本事……”
可話音未落,門外就穿來了三輕一重地敲門聲,明珠下棋的手微微一頓,無聲地擺擺手,讓小妾和傅敦都下去,屋子裡伺候的其他丫鬟親隨也退了個幹淨。
隨後,屋外才走進來一個相貌平平的男人,利落地打個千後,便用極低的嗓音說:“稟大人,索中堂上折乞休,皇上留中不發。”
明珠豁然站起身,目光一瞬間變得咄咄逼人起來。
“好一招以退為進啊……”明珠在屋子裡踱了幾步,目光不經意又觸及到他下了一半的棋,臉上浮現出一種奇異的笑,似是興奮又似狂態,他上前幾步,將那棋盤一掌撫亂了,黑白子哗啦啦掉了滿地,他卻沒了動靜,隻是靜靜地佇立著出神。
他本想誘得索額圖攬權自重,他權愈重,便更便於攻訐,進而能將赫舍裡氏狠狠架在火上烤,誰知索額圖突然退居局外,這個被烤在火上的人,便成了他明珠。
這消息如今才傳出來,但恐怕皇上早就知道了,大阿哥的親王之位才會落空。
“真是妙啊,這是誰給索額圖出的主意?”明珠可不相信索額圖能有這麼敏銳,這折子上得恰到好處,如今諸位皇子剛剛封爵,太子爺本就被壓了一頭,皇上這時候是絕不會放索額圖回家的,說不定還會給索額圖些好處……索額圖的弟弟法保被革爵後,皇上一直沒讓他兒子法爾薩襲一等伯的爵位,這時候倒是可能用此來安撫赫舍裡氏。
這是一石三鳥之計,既保全了太子、毀了他全盤謀劃,還為赫舍裡氏拿回了爵位。
“你去查一查,這段時日,索額圖都見了什麼人?”明珠在索額圖府上安插了不少眼線,但最近沒聽說他有什麼異動,真是奇了怪了。
那相貌平平的男人應下磕頭,便低頭退了出去。
明珠卻背著手,踩著滿地棋子,獨自一人在書房裡站到了半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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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子封爵一事塵埃落定,宮裡似乎又變得平靜了下來——因為四妃忽然發現,他們的兒子哪怕封了爵,好似也沒什麼大的區別,康熙依舊最疼愛太子,對兩個郡王、幾個貝勒兒子照舊呼來喚去,高興了就誇一句,不高興就狠狠地罵,一樣沒什麼情面。
但阿哥裡頭,卻漸漸有了派系之分,太子爺身邊跟著四阿哥、五阿哥還有個十三阿哥,八、九、十這三個阿哥因為年紀相仿一向比較要好,但近來又捎帶上了個老十四。
三阿哥沉迷修史,七阿哥繼續沒什麼存在感,關起門來過自個的小日子。
大阿哥明面上平等地看不起所有弟弟,獨來獨往,但實際上八阿哥身為惠妃養子,他聚攏了幾個兄弟在身邊,外頭的人也都將他們看做是大阿哥的勢力。
得封直郡王以後,背地裡稱呼大阿哥為“大千歲”的人也多了起來。
程婉蘊頭一回從下人嘴巴裡頭聽見這個稱呼的時候就在想,九龍奪嫡的局面終究還是來了,隻是她身處毓慶宮內部,身前站了個如青山一般的太子,似乎這時候宮中局勢的悄然變化,並沒能影響到她的平靜生活。
她現在最大的事,就是幫額林珠拔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