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礽看著索額圖的臉,緩緩道:“鰲拜權傾朝野,又囂張跋扈,當初他被晉封為一等公的第二日,就被您和其他幾個摔跤手給擒了,您還記得麼?皇阿瑪為何要除他,您又還記得嗎?”
索額圖猛地打了個寒戰,這“權傾朝野、囂張跋扈”,太子爺說得不會是他吧?
胤礽說到這兒,忽而瞥見窗子外頭那芭蕉叢中似乎閃過一抹黑影,他沒有停下聲音,卻用手沾了茶水在桌上寫了兩個字,索額圖低頭見了,臉色一下蒼白了起來,也緊抿著嘴不動聲色。
“叔公,可切莫再行差踏錯了。”胤礽長嘆了口氣,“明珠如何,與我們何幹?實在不必再爭,皇阿瑪最恨這樣的事,你是知道的……我沒了額娘,又沒了外祖父,我隻要赫舍裡氏平平安安的就好,您也老了,何必再和明珠爭一時意氣?”
說他一時意氣,太子爺這是故意將事情往小了說,於是索額圖也跟著默了半晌,拿捏著語句慚愧地說:“是奴才豬油蒙了心,還要太子爺為了赫舍裡氏操心,趕明兒奴才就上書以老乞休,這樣也好,明珠就總不會捏著咱們不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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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老乞休?他真這麼說?”
乾清宮裡,康熙隻穿件明黃色的長袍,盤腿坐在炕上,手裡緩緩地轉著檀木佛珠。
“是,奴才親耳聽見的,太子爺拿鰲拜做例子規勸索中堂,索中堂最後也被勸服,答應太子爺以老乞休,不再爭名奪利。”臺階下跪著的是尚虞備用處的拜唐阿,這人緊低著頭,個頭矮小,聲音也聽不出口音,是康熙專門培養來刺探朝臣、皇子乃至後妃的密探之一,這個人便是專門在暗處盯著索額圖的。
所以胤礽每回密見索額圖,康熙都知道,也知道他們都說了些什麼。
讓康熙感到欣慰的是,胤礽雖然依賴母族,卻未曾有動過什麼歪心思,大多都在勸索額圖,要麼約束門人,要麼謹言慎行,要麼規勸兩個沒用的舅舅不要再魚肉百姓,他的心總歸都是好的。
否則,康熙早在十幾年前,索額圖為了和明珠爭鬥,提出要對三藩議和的時候就要辦了索額圖,免得他教壞太子。
如今看來,至少保成還是能駕馭得了索額圖的,而不是被索額圖牽著鼻子走……聽到回話的拜唐阿說保成嘆息著說他沒有額娘,也沒了外祖父,隻希望母族能平平安安……康熙心底也有些動容與心疼。
罷了,留著索額圖吧,免得朝局又生動蕩,也免得保成傷心。
最後,康熙的思緒落在索額圖所說“明珠讓兒子揆敘去籠絡兩榜進士一事”,心裡不虞。這個明珠,當年就是因為朋黨之罪將他革職,如今留在身邊也是顧念大阿哥和他以往諸多功勞和情分,誰知還是這樣操權弄鬼,真是可惡!
讓那拜唐阿下去,康熙盯著面前搖曳的燭火出神了一會兒,隨即下了炕,走到桌案邊上,將那封早已草擬好的明黃絹綢聖旨,扔進了桌下的火盆裡,猛然騰起的火舌舔舐過上頭的字跡,隻見上頭朱砂寫就的“……冊皇長子胤褆為直親王”幾個字漸漸化為了灰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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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重新鋪了一張絹綢,筆尖沾了御筆朱砂,重新寫下封爵的诰書。
“皇長子胤褆,朕之長子也,作忠以孝,屢立功勳,茲封爾為直郡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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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頭,程婉蘊與額林珠、弘晳坐在藍呢紅帏的馬車裡,慢慢駛出了東華門。
她頭一回不是跟著太子爺出宮——她前頭是太子妃攜弘暄乘坐的雙鳳拖宮燈金頂朱輪車,兩輛車一前一後緊緊挨著,兩邊近百名侍衛簇擁著,正冒著小雪往四阿哥府上去。
四阿哥的嫡長子弘暉已滿百日,四福晉特意進宮來請太子妃賞臉赴宴,聽說德妃還在病中,隻賞了幾樣東西下去,實在有些讓人瞧不過眼……四阿哥與太子素來親厚,太子妃自然也該為這個妯娌撐撐場面,她二話不說就答應了,順道還把程婉蘊捎帶上了。
這回皇子福晉、皇孫一輩都到得很齊,程婉蘊一下轎,就見到了好些年沒見的宋格格。
第110章 封爵
程婉蘊知道要來赴四阿哥府上的百日宴,特意打了一套雕工精細的金鎖,再添上厚厚一個荷包,荷包裡頭也算是打得小麒麟、貔貅之類的吉祥物,就算是她個人給孩子準備的見面禮,略微聊表心意。
太子妃的禮就要重得多,她代表的是太子爺、整個東宮,所以讓人預備了好幾抬的東西,流水一般送進來,把其他賓客都驚著了。
“二嫂嫂來了。”烏拉那拉氏連忙提起衣裙迎下臺階,她是高挑身材,卻頭小臉小,五官秀氣,穿一身正紅衣裳,頭戴金累絲九鳳碧璽鈿子,披風是也是緋紅繡梅花白狐滾毛邊的,在這樣的好日子裡顯得格外喜慶。
“快別多禮,”太子妃穩穩地託住了烏拉那拉氏的手臂,不讓她福下身子,順手挽住她的胳膊,很是親昵沒架子地說,“快帶我進去瞧瞧你們家弘暉,聽說生得金童子一般,之前四阿哥抱進宮給皇阿瑪瞧過,說是生得孫輩裡頭一份的好相貌,你可真是有福氣的。”
烏拉那拉氏和四阿哥成親早,實際上年紀比程婉蘊和太子妃都小很多,但她行事很老成了,聽見太子妃這樣的口吻,心裡就有數了——甭管是厚禮還是如今這親切隨和的態度,太子妃這是刻意給她做臉的,於是立刻也換上了與自家嫂嫂撒嬌的口氣:“二嫂,快別誇他了,這孩子就是個夜哭郎,養他這麼些日子,我這頭發都快掉光了!”
不一會兒,提前先到的新大福晉張氏、三福晉、五福晉也都迎了出來,相互見過禮後,嘰嘰喳喳地一同將太子妃迎了進去。
程婉蘊領著仨娃落後一截,她這下知道為什麼太子妃要領著她來了——太子妃要搞外交,得有個人負責帶娃啊!
四阿哥府裡的李側福晉負責接待她,這也算是老熟人了,兩人見禮後拉了手相視一笑,她們位分相同,都得幫著自家福晉打下手,因此什麼都在那一笑裡了。
“走,我帶你去花園裡坐,那邊戲就要開場了。”李側福晉說著又彎腰挨個問候過弘暄弘晳和額林珠,誇他們長高了,還替她牽著弘暄,笑道,“孩子們也都在花廳裡抽陀螺吃點心下棋,我們家大格格也在,讓她和額林珠作伴正好。”
特意說明四爺家的大格格在,這是……程婉蘊眼眸閃爍了一下,低頭湊到李側福晉身邊小聲問道:“大阿哥家的格格都沒來麼?”
李側福晉輕輕地點了點頭,又向程婉蘊小聲說起大阿哥府上的八卦:“這四個孩子因為不敬張氏,被大爺關了禁閉,估計不到過年不會放出來了……之前張氏有孕,被她們推得流產。”
程婉蘊一下吃了個大瓜!
她在宮裡住,都不知道這些事!怪不得……那幾個孩子太傻了,以後張氏估計都不會再帶這四個孩子出來了,生了這樣的事,她就要怎麼對待這四個繼女都不會有人說她的不是了……怪不得歷史上大阿哥的女兒一個個都早早送去撫蒙了,結下這樣的過節,張氏指定恨不得把這幾個丫頭全打發出去吧?
說著話就走到園子裡,程婉蘊見到已經等在花廳外面的熟悉身影,她還是有些局促緊張的模樣,遠遠望見程婉蘊的身影才抿嘴笑了出來。
“宋格格,你領著程主子進去吧。”李側福晉很有眼色,也知道宋格格與程婉蘊之前交好,連忙就借口還要出去接人,一邊賠禮一邊讓宋格格幫忙招呼程婉蘊。
等李側福晉走了,程婉蘊便拉著她上下看了又看,見她面色紅潤,身上衣飾也體面,才微松了口氣問道:“好久不見了,你還好嗎?”
宋格格微微紅了眼圈,但還是點點頭。
不必等四福晉進門,她就已經失寵了,生下兩個女兒又都夭折了,如今孑然一身,在這府裡越發活得像是透明人了,要不是還有程婉蘊和劉側福晉這兩個姐妹時而有書信往來,她真覺得沒什麼好活的了。
當初三人都是格格,嬉笑打鬧那樣快活,如今卻當屬她最沒用了。
“你不知道,額林珠實在佩服你,你打得絡子,她一直掛在隨身的平安扣上。”程婉蘊知道她的心事,拉著她的手拍了拍,又轉頭對額林珠笑道,“之前你不是還問額娘,這麼漂亮的絡子是誰打的麼?喏,就是你小宋嬸嬸。”
額林珠臉一下就紅了,躲到程婉蘊身後不好意思出來。
宋格格望著額林珠眼裡滿是喜愛,她彎下腰來把手上的翡翠褪了下來,套到額林珠手上,帶著溫和的笑摸了摸她的頭:“大格格生得真好。”
額林珠抓著程婉蘊的衣裳,探出頭衝宋格格彎起眼睛笑了笑:“謝宋嬸嬸誇獎。”
宋格格試探著伸出手去牽額林珠,程婉蘊也用鼓勵的眼神看著女兒,最終額林珠還是伸出了手搭在宋格格手心裡。宋格格幾乎是一瞬間就被這溫熱的小手給虜獲了,她鼻腔酸澀,不由想到自己的女兒,若是活下來,或許也有額林珠那麼高了。
走入花園裡的水上閣樓,程婉蘊先將三個孩子送進花廳,正如李側福晉所言,四阿哥的大格格在裡頭招呼這些堂兄弟姊妹,男孩兒都在廊下大呼小叫地抽陀螺,女孩兒單獨聚在一間,有下棋的、有看書的,也有在解九連環的。
四阿哥的大格格與額林珠時常在宮裡見著,便親昵地過來拉她,她額娘早就再三叮囑過了,太子爺家的阿哥和格格,她得好好照顧。
程婉蘊終於把孩子甩脫了,感到一身輕松,跟著宋格格去了專門看戲的閣樓,裡頭福晉們都在前頭,她和宋格格便特意找了個清靜的角落裡說話。
劉側福晉因為懷孕身子重沒來,宋格格小聲和程婉蘊說:“五福晉想把弘昇抱到膝下養,劉姐姐不願意,挺著肚子跟五爺跪了兩個時辰,如今有些胎像不穩,不能出門。”
程婉蘊吃了一驚:“我才知道這件事,前幾日她還給我寫信,要借官嬤嬤過去,我當時沒在意,沒想到是這樣的緣故!你們倆總是這樣,有什麼事情都不告訴我,盡知道說些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