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可更湊巧了。”程婉蘊笑道:“還是多虧了太子爺,否則這老鄉交情,我們也難混得上。”
“我也隻是提了一嘴,”胤礽笑著搖搖頭,又提點道,“你先前和我說,懷章已經十九歲,還沒娶親,家裡似乎正給他籌謀著婚事?既然如此,你記得給你阿瑪說一聲,翰林院裡頭文風鼎盛,最好選同為文儒、學士家清流出身的女兒為妻。沾了權貴、勳貴二字,這清流文臣,就要受人鄙夷了!你二弟懷靖可以娶門第高的女子,但懷章要走翰林學士這條路子,就要謹慎……”
張英的妻子姚氏就是大儒姚孫森的幼女,也是個才華橫溢的才女,有不少閨閣詩流傳於世。
程婉蘊小雞啄米般點頭:她懂,這叫圈子不同別硬融!文人士大夫的夫人外交圈,估計也是門檻極高且排外的,而且極為看重名聲和學問!太子爺這都是肺腑之言,她自然也很重視,打算一會兒就讓懷靖回家去傳話,讓家人謹言慎行,尤其是懷章,千萬不能在這時候行差踏錯。
她還把額楚介紹了丁家之女的親事和太子說了,胤礽聽了這個人選思索了一會兒,也點頭:“這樣就很好,這丁言敏我聽說過,他為人很清正,雖然出身不好,但有這樣親家在翰林院裡,一樣能相互照應。”
胤礽心想的是:有張英為後盾,再加個丁家,程懷章的仕途就萬無一失了。
程家以後有程世福、程懷章、程懷靖父子三人在朝為官,隻要不犯錯,日後升遷到一定的位置,再加上姻親,必然自成一份勢力,就不再是人人都能小視的人家了。
胤礽為阿婉鋪的路,也就成了大半。
清承明制,身為東宮太子,除了滿洲正經的福晉、側福晉的稱號之別,毓慶宮還有漢家正統的規制主位:太子妃一位、太子嫔一位……側福晉可以封很多,但太子嫔隻有一個。
胤礽早就想把這個位置留給阿婉了,隻是時機還不成熟,一直拖到現在。
“回頭讓吳氏和張家夫人走動起來,不要害怕張家門第高。”太子爺再次細細交代,“張英的五個兒子都很成才,他的長子康熙二十六年扈從皇阿瑪親徵,卻不幸病亡,但次子張廷玉很有出息,懷章可與其結交,他年幼之時還跟著我在上書房一塊兒讀書,十分聰慧,幾乎有過目不忘之才,可見皇阿瑪喜愛他。”
“好……我會回去囑咐額娘的。”程婉蘊說話都沒了底氣,還頗有種不現實之感:她當然知道張廷玉很有出息,未來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啊!作為清代兩百多年來唯一配享太廟的漢臣,他是您的四弟雍正爺心尖上的香饽饽。
等弘晳下課回來,程婉蘊忍不住摸著他的腦袋來回呼嚕。心想,這和追星成功有什麼區別啊!家人們,我弟弟可是未來國家常務總理的好朋友哦,這樣講出來好炸裂哦。
弘晳頂著一頭被撸得亂七八糟的毛辮子回了屋,被添銀含笑梳了半天才梳順,他心裡疑惑,不知他額娘究竟在激動什麼。
胤礽也不懂阿婉究竟在激動什麼,可能……是為她弟弟有出息而高興吧?
太陽西斜,此時此刻,他已離開暢春園,騎馬進了東華門。今兒康熙特意把他叫回宮裡來用膳,他心裡約莫猜到了是什麼事。先前他表露了對太子妃有所不滿,康熙好一頓開導他,還說了很多赫舍裡皇後的事情,但胤礽心裡卻沒有半點漣漪——石氏……不能和他額娘相提並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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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隻見過赫舍裡氏的畫像,有關母親的言行與形象,也都是從康熙口中、索額圖口中得知拼湊起來的,但不妨礙胤礽將母親臆想成了一個完美無瑕的女子。
石氏……胤礽想著她就有些頭疼。
進了乾清宮的門,看見擺膳的小偏廳外頭站著利媽媽和雁翎、畫戟,他就知道自己所猜想的不錯,進去後,果然看到太子妃聽著微微突出的肚子坐在下頭的交椅上,含笑晏晏地與康熙說話,俏皮又親昵的話語將康熙都得哈哈大笑。
“太子爺來了。”太子妃笑容微斂,率先起身行禮。
“兒子叩見皇阿瑪!”胤礽端端正正給康熙行完禮,才在康熙擺擺手叫起之後起身伸手扶了她一下:“你有身子,不必多禮。”
康熙見胤礽臉上對著太子妃淡淡的沒有笑容,又見太子妃石氏也有些拘束,心想,保成在這上頭就不如他了,他有三任皇後,夫妻間相處一向和氣,哪裡有這樣甩臉子的。
保成還是年輕。康熙摸了把胡子,沒有他這個阿瑪在後頭替他張羅、指點,果然還是不成。
於是整頓飯,康熙都操心萬分,用言語相互勸解,最後太子終於板著臉給太子妃挾了一筷子菜,他才露出笑臉:“家和萬事興,你們二人萬不可再這樣鬧別扭了。”
胤礽連忙擱下筷子起身作揖:“是兒子不好,還叫皇阿瑪為兒子擔心了。”
“也是兒媳的錯,內宅不安,是兒媳失職。”太子妃也連忙起身,紅著眼圈道。
胤礽聽到她這句話又心裡不舒服了,他用餘光掃了一眼太子妃:故意在皇阿瑪面前提什麼內宅不安,這是還想把阿婉攪合進來?還是暗諷他寵妾滅妻了?
幸好康熙沒有計較,好似沒聽見似的,笑眯眯地拍了拍胤礽的手,話卻是對太子妃說的:“保成的脾氣,朕最知道,他是吃軟不吃硬的人,石氏啊,你也要謹記剛直易折的道理,其他的,朕就不多言了,你們下去吧。”
這話裡似有深意,是康熙也對她有些不滿意了麼,是因為她肯不服軟頂撞太子爺麼?太子妃臉色微微一白,強笑著道:“是,兒媳謹遵皇阿瑪教誨。”
兩人磕了頭出來了,這頓飯胤礽吃得一肚子氣。
他們各自坐上肩輿,何保忠見太子爺臉色黑沉沉的,便暗地裡給抬轎子的太監使眼色,默默加快了腳步。
等回了毓慶宮,胤礽便冷著臉讓左右奴才都下去,利媽媽緊張不安地盱著太子爺的臉色,是最後一個退出去。她關門的時候沒忍住瞧了太子妃一眼,正巧太子妃也望了過來,她輕微地搖了搖頭,希望太子妃能跟太子爺服軟。
女人和男人頂著,得不到什麼好處。利媽媽雖然沒有嫁過人,卻也伺候了石夫人一輩子,石夫人是怎麼和石文柄相處的,這夫妻之間的事情,她心裡清楚。
太子妃看到了利媽媽的動作,卻依舊挺直著背脊站在屋子裡,這是她的屋子,她沒看站在她面前的太子爺,目光越過了太子爺的肩頭,遠遠地落在對面的牆上。
那牆上屬於她的紅纓槍已經收回庫房裡去了,現在隻單獨掛著一柄裝在刀鞘裡的長刀,這是她阿瑪石文柄的遺物,當初她帶了這些東西進宮,也是因為康熙顧念著石文柄的英勇與早逝,所以沒有人敢說什麼闲話。
而她一直掛在寢殿裡,也是為了提醒自己不要忘了阿瑪臨走前的囑咐。
“珉姐兒,以後石家就交給你了。 ”
她是親眼看著阿瑪斷氣的,當時他們還在浩渺無煙的大江大河之上,正星夜兼程往京城裡趕去。她那時就像腳底下那艘船一般,要獨自面對所有的波浪了——以後掌舵的是她、揚帆的是她,她一定要走下去。
額娘病逝的時候把弟弟妹妹交給了她,阿瑪走的時候,又讓她擔起石家的重擔,她一刻都不敢放松。她要做得很好才行。
太子妃又想起前幾日利媽媽所說,弘暄身邊的粗使太監抱怨的事情,她當即就把那兩個太監打了板子半死不活地退回內務府去了,這樣的奴才留在弘暄身邊,隻會教壞了他!
可憤怒過後,卻對上了利媽媽擔憂的眼睛,太子妃拉著利媽媽的手坐下,嘆了口氣:“治家也該如烹小鮮,是我之前步子邁得太大了,回頭給弘暄多撥幾個靠譜的人過去伺候,再給他們那院子的奴才都漲一倍月錢。”
利媽媽應下了,可太子妃心裡不知為何還有些不安。
“石氏。”
她耳邊忽然響起太子有些冷漠的聲音,這口氣又刺得她心裡一沉,不由別過臉去,用手撐住了炕桌的邊緣,指尖微微用力地捏緊了。她從來沒在太子爺身上奢望過什麼,也一直包容他的妾室,可卻換來了太子爺這樣對她!她知道自己不該有怨氣,但夫妻之間,她已敬了太子爺七分,換太子爺容她三分又如何呢?
“我還記得你剛進宮的模樣,你自己還記得嗎?”
她本來以為會聽見太子爺對她的責怪與不滿,誰知開頭卻是這樣一句問,這句話問得她都微微有些恍惚,雖然隻進宮一年多,但她卻好像經歷了很多事、在這宮牆裡呆了很久一般。當初剛進宮的她,和現在又有什麼區別嗎?
太子妃緩緩回過神來,眼光很復雜地望向胤礽。
是她變了嗎?
“你知道我為何看重程氏嗎?”胤礽一直站在門邊,他沒有坐下,就這樣靜靜地與太子妃對視,“她從進宮的那一日起,我就知道她是什麼樣的人,七年多了,她沒有變過。”
“太子爺,您把程氏說得這樣好?難不成她就沒有缺點了?”太子妃有點不服氣地反問道,分明是太子喜愛程氏,因為好的不好的,他都覺得好而已!而他對她沒有情意,自然看什麼都不順眼。
“你錯了,”胤礽笑了,笑容裡有一絲的無奈與失望:“她有很多缺點,她隻是知道自己是什麼人,她懂得拿捏分寸而已,還有……她因為出身低微,更知道低頭看人,而不是眼高於頂。”
頓了頓,胤礽看著太子妃還流露出一絲倔強的眼睛,繼續說道:“我知道你看不起阿婉,打心眼裡覺得她這個小官之女出身的漢人,一定不如你對嗎?可你自己想想看,毓慶宮的奴才服不服你?你進來一年多了,他們最終認可你嗎?我記得當初你剛進來時,還是很能服眾的,如今呢?或許你覺得你身為太子妃,何必要奴才的認同,隻要皇阿瑪認同你這個媳婦,就夠了對嗎?你那麼聰慧,心裡是不是也想過,我這個太子,也不過是皇阿瑪揮之即來、呼之即去的人,你也不需要我對不對?”
胤礽的話,像是一把尖刀捅破了兩人之間的窗戶紙,太子妃臉上血色盡失,胸膛裡的心幾乎都要跳了出來,她強撐著嚷道:“我沒有,太子爺,您不能這樣冤枉我!”